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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下山(二)

有所不为轩,夕阳将光线斜斜送在案桌之上,一炉檀香袅袅而升,微风轻轻翻动着桌上的一本书,那书正是当日劳德诺送与岳不群的《万卷道藏》其中一卷,只见书页略微泛黄,显得甚是古旧。岳不群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之中,双目略闭,神色平静。

令狐冲和王炎轻轻走了进来,站在岳不群面前,身躯笔直,双手紧贴体侧,令狐冲双目盯着足尖,王炎却看着桌上的书,似在思考什么。终于,岳不群开口说道:“炎儿,你过来。”王炎向前走了两步,岳不群看着他肩上方才让岳灵珊缝补好的地方,缓缓说道:“针脚挺密。”王炎一怔,望着岳不群,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岳不群捋着长须,面色平静地说道:“炎儿,冲儿,你们可知为师当初练这剑法,用了多长时间么?”

令狐冲王炎齐声道:“弟子不知。”岳不群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冲儿,当时你练这入门剑法,用了多久?”令狐冲答道:“弟子愚昧,这剑法用了一个月方能记住,而待到使用圆转如意,是二月有余。”岳不群又道:“今日梁发和劳德诺德诺习练之际,你也在旁观看,你觉得他们比你如何?”令狐冲想了想,说道:“四师弟,剑法略显粗糙,不甚熟练,比之弟子当初稍显不足,但弟子觉得,似乎却又要比三师弟好得多。”岳不群点了点头,说道:“梁发年纪幼小,能练到如此地步,也算不错,但比之你初习此剑法之时仍差了一筹,你是八岁开始练剑,还比梁发小了二年。”

令狐冲点头认同,但突然又省起,师父是在夸奖自己,如若大大咧咧的应承,倒显得自己骄矜,一时之间愣在那里,面色微红,王炎却笑道:“原来师兄练剑也是天才。”岳不群笑道:“冲儿习练我华山剑法,进境甚快,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又对王炎道:“你说你大师兄‘也是’天才,莫非你心中所想的另一个天才是你自己不成?”王炎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却不说话,令狐冲愣愣地看着岳不群,不知道师父今日是怎么了,往常对自己要求甚严,轻易不得夸奖,若招式之中有一点不对,更是大加斥责,今日不但夸奖自己,还和王炎开起了玩笑,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惴惴。

岳不群接着道:“你大师兄练剑天份是高的,但他性格飞扬跳脱,如不要求极严,对他今后不利。你想,我平日少有好脸色对他,他居然也敢偷偷饮酒,如果再夸上一二,你二人不得飞上天去。”王炎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纳纳道:“阿,师父,我和师兄喝……喝酒之事……。”岳不群笑道:“你二人每日在柴房饮酒,我这华山掌门如若毫不只情,岂不是笑话,只是见你们每日练功甚勤,这华山之上天气寒冷,师父倒也不怪罪你们。”说到此处,语气一转:“不过你二人得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他日听得你们因酒误事,必不轻饶。”令狐冲王炎齐声答道:“是,弟子省得。”岳不群又道:“冲儿,你说到劳德诺德诺剑法比不上梁发,嘿嘿,他能瞒过你,难道也能瞒过师父?”

令狐冲惊道:“啊?莫非,莫非。”却不敢接着说下去,岳不群道:“你看他招式之间,斧凿痕迹甚重,毫无剑意可言,想必是认为他是因年岁过大,之前又练过别的武功的缘故吧。”令狐冲道:“弟子正是这样看的。”岳不群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缓缓走动,说道:“但在为师看来,这等情形却是他故意为之,他最后收招之时,终被师父看出了端倪,哼,欲盖弥彰,那一下收招,动作熟练之极,却不是华山剑法,想是练了几十年,而又认为终于瞒过,不免露馅。”令狐冲道:“那应当是他年轻之时所学,不知有何不妥。”

王炎寻思:“这老岳平日里不哼不哈,原来这样厉害,我是早知道劳德诺是来华山做卧底,他却在这一个收招之中,发现问题所在。”王炎收起了对岳不群的小瞧之心,不觉将“岳老儿”改为了“老岳”。看着令狐冲仍是那茫然的表情,心下暗道:“冲儿啊,你江湖经验未免太过不足。”正在此时,岳不群道:“冲儿啊,你江湖经验未免太过不足。”恰将王炎心中想法说了出来。岳不群接着道:“你说是他年轻之时所学武艺,但劳德诺说道他以往是跟随寻常武师学武,试想有哪一个寻常武师居然会教他嵩山剑法!”说到此处,脸色冷峻,目光森寒。

令狐冲大惊:“师父,你说他以前所学竟然是嵩……山,嵩山剑法。”言下显是不信,令狐冲心中觉得,堂堂嵩山派弟子,又何必装着普通武人拜入华山门下,觉得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岳不群走到门口,又转身走回来,道:“是啊,他若不是嵩山弟子,又怎会嵩山剑法,他若是嵩山弟子,又何必拜入我华山门下。冲儿啊,不但你不信,为师方才看出这点时,也觉得太不可思议,几乎怀疑看错了。”令狐冲不答,暗地里想的是:“师父相必是看错了。”耳中却听得岳不群说道:“五岳结盟,当日为了推选盟主,五派掌门都想不出有何妥善的办法,最终仍只得比剑夺帅。”

令狐冲怔怔看着岳不群,不知道师父为何又突然说道五岳结盟之事,王炎却大感兴奋,原书中并未提到五岳结盟之事,原来嵩山之上,五岳并派时比剑夺帅之事,在几十年前早已出现过,这下能聆听这项盛事,兴趣大增,耳朵高高的竖着,只差拿一只录音笔来记录了。岳不群缓缓走到案桌前,将烛火点燃,微微晃动的烛火照在他脸上,显得阴晴不定。王炎心中大呼:“老岳,你倒是快说啊。”岳不群点燃烛火之后,又坐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说道:“当日五岳结盟,你衡山莫师伯并未亲来,是由你刘正风师叔代为参加。”令狐冲道:“哦,这莫师伯平日里确难见着,但这等大事他也没到么。”岳不群点头,说道:“你莫师伯确实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与他相较,为师倒显得不那么淡薄名利。”王炎暗笑:“老岳啊,你平生最好面子,对华山派及你掌门人的声望是看得再重也没有,岂止是‘不那么淡薄名利’。”

岳不群接着道:“而你刘正风师叔最是喜好音律,对武林中事向来不那么热心,因此,比剑夺帅之际,他也未参与。”令狐冲“哦”了一声道:“这岂不是说,衡山一派就放弃了这盟主之位?作为五岳剑派中的一派,这番做作未免太过无礼。”岳不群摇头道:“冲儿,你就是太过心直口快,需记得祸从口出,日后说话,得积点口德才好。衡山派弃权,而北岳恒山的定闲师太身为方外之人,更加淡薄名利,是以这比剑实际上是为师与左冷禅及泰山天门道长三人之间的比试。”令狐冲知道最后是左冷禅夺得五岳盟主之位,因此并不接口,以免削了师父面子。

王炎却道:“是了,想来师父与那左什么冷禅交手之际,将他嵩山剑法瞧得明明白白。”岳不群点了点头,说道:“泰山天门道长的剑法是极好的,只是他脾气太过火爆,一击不中,锐气全失,是以最终是为师与嵩山掌门左冷禅之间交锋。”

说到这里,岳不群微微扬头,显是在回想与左冷禅的比试。过了片刻才说道:“你左师伯嵩山剑法甚是厉害,使将出来当真是气势磅礴,为师只得运起‘紫霞功’与之缠斗,但他嵩山派的内功又有其独到之处,明明剑上毫无内力,但与为师之剑相交时却含有反震之力,让人缚手缚脚不敢全力进攻,最终和他交手至两百余招,这场比试,是为师败了。”说到这里,岳不群微微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因此,今日一看劳德诺的收招姿势,便知道他是嵩山弟子,只是左冷禅为何让他拜入我华山门下,却不得而知。”说着以手抚头,显得甚是苦闷。令狐冲看到岳不群这样,不觉有些心酸,要维持诺大一个华山派,当真很不容易,偏偏这华山派还是一个空架子,稍有不慎便全派覆没。

此时门口人影一闪,原来是宁中则走了进来,她手上端了一杯茶水,口中说道:“冲儿,炎儿,你们师父大人又在谆谆教导了吧。我给你师父端茶来,让他好好说说你们,免得两个小鬼头练剑都不上心。”令狐冲接过茶杯,给岳不群送到桌上,然后讪笑道:“师父没教训我们呢,是在给我们讲故事。”岳不群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问道:“师妹,劳德诺和梁发两人现在何处?”宁中则说道:“他们二人都睡了,珊儿也让我哄睡了,你们师徒三人是在这里说些什么,都好半天了。”说着拖了两个凳子过来,说道:“冲儿,炎儿,坐下吧,你师父既然不是教训你们,也不必那么拘谨。”然后也寻了一张椅子坐下。

令狐冲见岳不群对他点了头,方才坐下,双手放于膝盖之上,上身挺得笔直。王炎早就觉得站着乏味,见宁中则放了话,忙不迭的坐下,松松垮垮的,显得甚是惬意,岳不群见他这等模样,只是嘴角微微一笑,却也不呵斥。宁中则坐下后,说道:“你师父想必又是在说当年如何如何,唉,可惜我华山派再也不符当年的辉煌了。”岳不群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正与冲儿炎儿说劳德诺之事,劳德诺是嵩山弟子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宁中则点了点头,也是眉头大皱,一时间屋内气氛甚是压抑。

岳不群又喝了一口茶,说道:“方才为师问你们可知当年我练这剑法用了多长时间,你们可觉得奇怪。”令狐冲没有说话,王炎笑道:“师父想必是厉害的,用了半月?不不,十天?”岳不群笑了笑,说道:“为师当年练这剑法整整用了半年。”令狐冲“啊”了一声,岳不群又道:“当年练剑,为师不但比不上冲儿,甚至连梁发也是不如。是以今日见到炎儿这般模样,为师并不觉得恼怒,只因每个人所擅长方面都不一样。”宁中则在一旁接道:“你们师父和炎儿简直一模一样,也是练内力甚是快捷,但学习剑法却进境极慢,这套入门剑法练了半年之后还是不甚熟练。”令狐冲呆呆看着岳不群,只觉师父平日严峻的面容,此刻竟是说不出的可亲,想来聪明人见到笨蛋都是这样觉得可爱的。

王炎却想:“哈哈,我道老岳为何对我青眼有加,原来是看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岳不群道:“当年华山气宗、剑宗之争正是轰轰烈烈之际。”令狐冲奇道:“气宗、剑宗?”宁中则神色一懔,不知岳不群为何提到此事,岳不群道:“是了,这是本派一大不幸,日后再与你们细说。气宗的师伯师叔们都认为习武以练气为主,而剑宗却刚好相反,其实何为主何为次,又有什么好争的,百年之后具为尘土,后人又哪里知道什么是气宗,什么是剑宗。”见宁中则张口欲言,岳不群摆了摆手,说道:“师妹你待我说完,那日炎儿说出那个观点之后,为师开始甚为气结,但想了很久之后,又觉得极有道理,你们看这武林中各门各派,又有哪一派有剑、气之分?就说武林泰斗的少林,既有内力为主的佛门狮子吼,又有刚猛的外家功夫龙爪手,但少林千百年来仍是浑然一体,何时有了分歧?”

令狐冲道:“少林不是有南北之分么?”岳不群笑道:“冲儿,你就是不爱读书,那南少林是在隋末‘十三棍僧勇救唐王’之后,少林寺以禅宗和绝世武功博得‘天下第一名刹’的美誉,方才派僧人南下福建兴建少林分寺,南北少林遥相呼应。其中缘由为师也不清楚,但想必与武功的分歧毫无关系。”宁中则说道:“但我华山派的剑、气之分却是好大一场祸事。”岳不群道:“是啊,当时我作为气宗首徒,在剑法上总是停滞不前,外人看来是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但我自己知道,实在是在剑法方面毫无天资,因此只好日夜苦练。”宁中则道:“当日我见你如此刻苦,却又笨得毫无道理,只觉好玩,对了,就像方才珊儿一般,为你准备了伤药针线在一旁候着。”

说到此处,与岳不群对视了一眼,均微微一笑,王炎大叹:“原来老岳还有这般往事,绝对八卦啊。”岳不群道:“气宗功夫进境本来就甚慢,直到为师二十五岁之际,方能与剑宗的师兄师弟们斗个平手,你师娘也是在那一年嫁给为师。”说着微微一笑,宁中则脸一红,啐道:“在徒儿面前提这等闲事做什么?”岳不群道:“这可不是闲事,那时我们新婚燕尔,当真是意气风发,觉得天下再没有不可为之事。”说到此处,岳不群长身而立,双臂一振,屋内众人觉得一股气势扑面而来,眼中的岳不群丝毫没有平日里儒雅潇洒的模样,尽显豪侠之气,王炎微微叹道:“这样的老岳可爱多了。”

岳不群来回踱了两步之后,接着说道:“但到了为师三十岁那年,剑、气二宗的矛盾终于激化,爆发了一场大战,唉,至此之后,华山之上,便只有为师和你们师娘二人,诺大一个华山派,变得好不凄凉。”宁中则在那里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想来也是极不愿回想这往事。岳不群说道:“为师告诉你们这些,就是要提醒你们,冲儿练剑天资极好,但不可以此为骄,需知人上有人,炎儿练不好剑,也不必着急,为师当日也是练剑十年方有所小成。你们需记住,习武之道贵在武德,绝不是为了好勇斗狠,武功高强固然可以造福一方百姓,但作起恶来也是为祸一方,如若他日听说你们恃强凌弱,为师必不轻饶。”令狐冲和王炎一起起身,躬身道:“弟子决计不会。”岳不群说道:“时候不早,你二人歇息去吧,明日一早到为师这里来,有事情交代你们。”令狐冲王炎答道:“是,弟子记下了。”然后二人转身出了房门。

岳不群待二人出去之后,对宁中则说道:“师妹,你看炎儿怎么样。”宁中则道:“冲儿教导炎儿练剑之时,我曾仔细观看过,似乎炎儿并不是资质的缘故。”岳不群道:“是啊,冲儿演示剑法之时,炎儿评说得头头是道,显得对剑法领会甚是深刻,但为何拿起剑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当真古怪。”宁中则道:“炎儿从未练过武,但他年岁并不算大,若说他现今有二十多岁,那是因为过了启蒙时期,身体僵硬的缘故,但才十二岁的小孩,怎么会连这基本剑法都如此困难,当年你练剑一月的时候,至少能熟练使出五招有余,更不会划破衣衫。”说道此处,想到王炎方才的狼狈模样,眼中笑意甚浓。

其实他们想不明白,只因那时并未有成套的教育理论,这一个人在少年之前,所学知识,无论是武功也好,书法也好,都是以模仿为主,采用的都是机械记忆法,而到了十五、六岁大脑发育逐渐完全,对事物有了自己的想法,渐渐有了逻辑思维,此时再学,则需要理解记忆。王炎在练剑之时,一半是因为运动细胞不足,但再不善于运动,一套动作重复千百遍,就连梦中都应当会做了,主要还是因为王炎看到令狐冲演示之际,觉得这些动作大多花哨无用,甚至还认为别扭好笑,下意识的排斥,又怎么会练得好。

那日王炎自己寻思,隐约觉得独孤九剑才适合他练,但一来习了独孤九剑之后,如在众人面前使出来,未免太过惊人,若不好好解释,必然连岳不群这一关也过不了,二来他认为独孤九剑的宗旨不外乎“料敌先机,先发制人”而已,又何必去找那风老头背诵什么乾坤方位,这也太无聊乏味,因此王炎想自行摸索,不料没等他想出个头绪,便被岳不群考察,末了还给他讲了一堆往事,看来要练好武功,并不是只要内力强盛便可,还得花费许多时间找出自己的不足与长处。

岳不群与宁中则对王炎的这个情况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岳不群还在暗自思索:“莫非炎儿练不得剑,那让他练习拳脚如何,但我华山武功以剑法为主,拳脚却不是我派所擅长,正好有事让他和冲儿下山,游历一番,说不定有何启发。”岳不群走到里屋,从一个柜子中拿出一本册子,原来岳不群当年练剑甚为艰难,是以每有所成,都将心得记录于笔墨,几十年便得了这一本册子,上面虽然没有系统记录华山的任何一套剑法,但全是岳不群经过实践而得的经验,实是价值连城,非同小可。

岳不群拿出册子后,犹豫了片刻,这本册子是他心血所著,实在害怕王炎保管不妥,但转念一想,王炎年岁虽小,做事却甚为老道,再说这本册子就算落入旁人之手,那是毫无用处,非得华山弟子,而且是像王炎这种情况的弟子才有大用,主意打定之后,岳不群用笔在册子扉页写了几个字,待得墨干,便至于床旁矮几之上,挥熄灯烛,上chuang歇息了。

此时从华山绝顶望出去,天际一抹绚丽的红色,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