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国梁见易国梓被摔出,大是惊讶,匆忙上前去查看其伤势。王炎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心中惊疑不定,莫非自己伤势当真是好了,可这气团自缩成绿豆大小之后,这几年当中是毫无变化,方悟师叔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照道理来说,王炎现在身子壮健,远不是初进少林那时的虚弱模样,行走也能如常,但怎么也是无法将内力运行到手足经脉之中。殊不知世上万物最讲究顺其自然,春到了百花自然盛开,秋近时树叶便即飘零,王炎在少林寺中日夜勤练不辍,可身体发育上仍是小孩,非得到了此刻,王炎成长为大人之时,经脉骨骼等为之发育成熟,那气团才终于束缚不住,自行消失。
王炎抬头望去,见辛国梁蹲在易国梓身旁,显得是手足无措的样子,暗叫不好,自己的伤是好了,可不要将易师兄弄出什么毛病来。王炎赶到易国梓身旁,辛国梁说道:“王师弟,你是怎么弄的,易师弟的穴道被封,我怎么都解不开。”王炎见易国梓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两眼骨碌直转,满脸忿忿之色,松了一口气,在他腰上的穴道拿捏数下。易国梓感到穴道一痛,已是解开,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叫道:“好啊,罗汉师弟,你平时深藏不露,是想叫你师兄出丑来着。”王炎笑道:“实在对不住,我哪知这伤突然就好了。”易国梓道:“来来,我们再比试一次,这下我有了防备,你可就不能得手了。”
王炎道:“现下不忙,我先得去见见方悟师叔,方悟师叔为我这伤都操心许久了。”易国梓还待不依不饶,辛国梁劝道:“行了易师弟,你方才和我过招可还没有分出胜负呢,去把剑拿来,我可是许久没有见你练过剑法了。”王炎向易国梓行礼告罪,说道:“易师兄如有兴致,我见过方悟师叔之后再回来比试也是一样。”对辛国梁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匆匆往罗汉堂走去。
一路之上王炎不时跳跃欢呼,让见到之人无不侧目,到罗汉堂之后却没见到方悟师叔,出来寻人一问,才知方悟一早便到方丈室去了。方丈室离罗汉堂也不甚远,转过两个殿堂就到。王炎站在大雄宝殿后面的长廊上,见所站之处离方丈室前的台阶约有七丈之遥,便想试试自己的内力到底恢复到了何种地步,当下登上走廊石栏,吸气运力,双足一蹬,身子便如同临虚飞行,轻轻往前掠了过去,但跃出三丈之后,真气已然转浊,身体随之下沉。恰好眼前有根树枝,王炎伸手抓住微一借力,向前翻了一个筋斗,眼见那台阶越来越近,马上就可踏将上去,却听得身后一声大喝:“你做什么。”
王炎吃了一吓,按捺纷乱的内息,勉强落地站稳,回身一看,见是觉月横眉怒目地看着他,双手拿着一把扫帚。觉月怒道:“你明知这一片院子是我在打扫,做什么在那石栏上踩了两个脚印,脚印也还罢了,又做什么将树叶弄得满地都是。”王炎方才借力所拉的是一株冬青树,属常绿乔木,那树叶是随长随掉的,王炎将树叶弄得掉了满地,轻风一吹已是飞得到处都是。王炎“啊唷”一声,忙道:“实在对不住觉月师兄,我这不着急去见方悟师叔么,一会儿回头帮你打扫。”觉月道:“什么一会儿,方丈立时就要出来,见到没有打扫干净,非得罚我再扫一月不可。”
觉月越说越怒,将扫帚兜头向王炎打来,那扫帚上满是泥尘,别说被打到,就是用手去挡格,也必将灰头土脸。王炎见势不妙,将头一低,也不及让方丈室门口的沙弥通报,匆匆钻了进去,觉月追之不及,只得暗叹倒霉,又重新打扫,心里却是奇怪:“这王师弟的轻功挺好啊,怎么没见他施展过。”王炎进了方丈室,见方证和方悟正看着他,不由讪讪笑道:“弟子见过师父,方悟师叔。”方证道:“你来得正好,你方悟师叔正与我谈起你的伤势。”方悟道:“你这内伤久而不愈,看来只能兵行险着,一会儿去罗汉堂那里试试,看看到底管用不。”王炎忙说道:“方悟师叔,弟子这伤其实已经好了。”
方证和方悟同时道:“已经好了?”王炎点头道:“是啊,方才与易师兄过招之时,弟子以一招‘千里暮云’将易师兄摔了出去,至少有两长之远。”方证微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方悟却皱起眉头道:“没有这个道理啊,怎地会突然好了呢。待我看看。”方悟从怀中掏出一卷纸页,翻开之后,王炎见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方悟找了片刻,指着一处道:“你看这里,你从这日之后,后脑气团便没有了变化。”然后手指一路向后指下去,翻到末页,说道:“足足有三年零十个月,怎会突然之间就会好了呢。”
王炎对方悟感激之余又大是佩服,这卷书页正是方悟给他做的病情记录,虽说一半是为了研究,但这份细心实属难得。方证说道:“师弟,王炎既然痊愈,那就是好事,你又何必执着不休。”方悟听师兄这样说,也是微微一笑,将那卷病历放入怀中之后说道:“师兄说得极是,这世上无法弄明白的东西太多,只可惜人的寿延有限,不能一一研究透彻。”摇了摇头,闭上双目不语,不知他是在遗憾还是释然之后坐定。
方证道:“王炎你现在可是想立即回华山。”王炎道:“正是,弟子已有许久没有见到太师叔了。”方证道:“你所受之伤虽则是在少林寺治愈的,但寻其源头,还是因为风老先生当年所做的善事。凡事有果必有因,望你日后踏入江湖时时心存善念。”王炎道:“弟子谨记,我这便走了。”方证点头道:“去吧。”闭上双目不再理会王炎。
王炎轻轻退出来,心道:“方证大师实是有道高僧,这感激的话也不必说了。不过方性师叔那里,可得去给他说一声。”王炎走到方丈室前的那片空地,见地上已是一尘不染,笑了一笑,觉月师兄的手脚倒快。来到那柴院的小屋门前,见方性尤自沉睡未醒,想转身离去时,方性的声音却传了出来:“你的伤定然是好了,否则也不会大清早的就赶来。去吧,感激的话也别说了,记得这少林柴房中有我这么一个人就行。”王炎恭恭敬敬地在门前叩了几个头,回到居处,却不见辛国梁等人,心道:“山不转水转,日后在江湖之中必可遇见,此时说什么分别的话语倒显得俗气。”将几件衣衫包了,负在背上出门而行。
王炎走出山门,见日光自树叶缝隙中撒将下来,斑斑点点铺了满地,深吸一口气,心中一片平和,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叫着,不觉吟了一句:“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随之又哑然失笑,现在日出不久,何来“日夕”之说。回头看了看少林寺的山门,与当初进寺之日的心境又大是不一样了。
王炎脚步轻捷地往山下走去,虽然袋中无钱,却也毫无愁绪,随手摘了一片新绿的树叶,含在嘴里,也不管是否难听,运足了中气只管吹个不休。吹了一会,嘴唇发麻,将树叶弃于道旁,心想此时华山不知是怎样一幅画面,这几年中令狐冲来过三次,陆大有来过两次,但师父师娘却始终没有见着。当日令狐冲吹牛说与小师妹共创剑招,只怕还是他自己胡乱变换招式逗小师妹开心。
衣锦若不还乡,好似锦衣夜行,现下自己内伤痊愈,武功有了长足进步,不知师父是开心得捋掉两径胡须呢,还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王炎见前面有一座石亭,亭顶落了些许树叶,心道:“我以前学了武功之时还未来得及用就受了伤,这个覆辙可不能重蹈,受了少林偌大的恩惠,也只有日后图报。”王炎身形一展,轻轻巧巧跃上石亭,将那几片树叶拈起,说道:“少林寺往来人客挺多,但在这石亭顶上坐上一坐的,只怕也就我这个无聊的人。”
王炎往山下望去,见山道曲折,两旁林木葱葱,要跃下之时,晃眼看见有人上山,来人身形潇洒,脚步迅速。等走得近了,才看见竟然就是师父,王炎大叫一声,从亭上跃下,站在道中,喊道:“师父师父。”那上山之人正是岳不群,仍是身着白色长衫,脸颊稍显丰腴,但须发又白了少许。岳不群见亭上突地跳下一人,还叫他师父,微觉诧异,凝神看时,见面前这个青年穿了一身酱色长袍,身材修长,一头黑发用青色布条系住,瓜子脸上一双大眼中噙着泪水,双眉间那中嬉笑无谓的神情很是熟悉。
岳不群迟疑一下,说道:“你是……炎儿?你当真便是炎儿,你的伤好了。”王炎大叫道:“师父,弟子的伤好了。”说着扑到岳不群怀中,紧紧将岳不群抱住,此时他已比岳不群高了半头,无法将眼泪在岳不群衣衫上擦拭,岳不群微微笑道:“好好,你的伤好了,师父很高兴。”一手轻抚其背,一手在他头上慢慢磨梳。
过了片刻,王炎才放开手,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说道:“师父。你见老了。”岳不群笑道:“你都长这么大了,师父能不老么。”王炎道:“太师叔还好么,师娘呢,师兄也还好吧。”岳不群道:“都好都好,我正准备到少林寺去看看你,谁知你已经出寺来了,好在遇到。再陪师父进寺一次,这番大恩,非得当面感谢方证大师不可。”王炎道:“方证大师是方外高人,恐怕不喜欢感谢的话语。”岳不群道:“可这几年中师父都没有来过一次,何况还有要事和方证大师相商。”
岳不群和王炎往山上走去,想牵着王炎的手,却又想两个成年男子牵手而行,未免有些怪异,只得笑笑作罢。来到少林寺山门,那知客僧见王炎去而复返,微觉诧异,听到岳不群就是他正式的师父,这才进去通报。王炎道:“不知师父有何事要与方证大师商量。”岳不群叹了一口气道:“为师刚刚从嵩山派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