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日,中共中央一号文件下达,无疑对张春桥是个严重打击,对张春桥等人的篡权,是一个新的障碍。2月3日,张春桥咬恨吞仇,写下“有感”,叫嚣要“新桃换旧符”准备进行更阴险的篡权活动。
在此之前,上海的街头曾经出现过“坚决要求张春桥当总理”的大标语。张春桥对此不免有些愠怒。因为这过早地泄露了他的隐私,无异于是给他帮倒忙。张春桥当即下令:马上刷掉!尽管这样,民间的口头文学家们还是不放过这个素材,他们把标语中几个字的位置变更了一下,这就成了“张春桥坚决要求当总理”。
继2月1日出版的《红旗》第2期抛出了两校大批判组的第二发重炮《回击科技界的右倾翻案风》之后,2月12日,《北京日报》刊登了梁效的文章,率先提出所谓“不肯改悔的最大的走资派”问题。2月6日,《人民日报》发表《喜看清华大学教育革命大辩论破浪前进》的记者述评,提出所谓“右倾翻案风的风源”问题,并点出“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资派”。3月1日出版的《红旗》第3期,抛出署名池恒的《从资产阶级民主派到走资派》的文章。王、张、江、姚篡党夺权的纲领公开亮出了。报纸、电台还连篇累牍地制造舆论,要求所有的干部和群众“转弯子”,同他们一起“批邓”。
邓小平是当时他们篡党夺权的主要敌手,但打倒一个邓小平,毕竟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而要彻底打倒邓小平及在世的老一辈革命家,就要砍倒周总理这棵大树。十年来,这棵大树庇护了多少老将老帅,成了王、张、江、姚这些野心家们不可逾越的障碍。如今,总理去世了,但他的树荫还在。他的精神,他的品格,仍在给老一辈革命家和全国人民以鼓舞和力量。从1月的哀思中表现出来的人民的力量,使王、张、江、姚心寒胆怯。他们准备冒天下之大不韪,进行鞭尸。
早在周总理逝世前后的几天之内,王、张、江、姚在上海执掌宣教大权的余党,就在为报纸删改稿件时亲自作了“示范”:
“周总理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删掉;
“以周总理为榜样”,删掉;
“周总理领导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删掉。张春桥说:“三次武装起义剩下的好人不多了。”
报社送了几份悼念周总理的文章,批示是:“不发!”
下面这段文字,是3月5日《文汇报》发表3月4日新华社播发的《沈阳部队指战员坚持向雷锋同志学习》一稿时的删改:
……不少部队还培训了雷锋故事讲解员,结合各项政治运动和部队的工作,向干部和战士介绍雷锋同志憎爱分明的阶级立场,言行一致的革命精神,公而忘私的共产主义风格,奋不顾身的无产阶级壮志,引导大家走雷锋成长的道路,做雷锋式的共产主义新人……
文中的黑体字是被《文汇报》删去的,其中“憎爱分明的阶级立场,言行一致的革命精神,公而忘私的共产主义风格,奋不顾身的无产阶级斗志”,是众所周知的周总理的题词。
再看3月25日《文汇报》题为《走资派还在走,我们就要同他斗》的通讯,其中借用了上海市某局一个党委副书记的话,曰:
“……他效法孔老二‘克己复礼’,迫不及待地刮起右倾翻案风:孔老二鼓吹‘仁政’,党内那个走资派反对以阶级斗争为纲,鼓吹阶级斗争熄灭论;孔老二要‘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党内那个走资派要把被打倒的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资派扶上台……”
“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资派”,当时已家喻户晓,是加在邓小平同志头上的专用名词,那么,扶他上台的“党内那个走资派”是谁呢?这段干瘪枯燥的文字,没有滑过读者的眼睛。“批林批孔”以来,骂孔丘、骂大儒、骂宰相的文字连篇累牍,连普通的工人、农民,都知道它们的矛头所向。
谢谢《文汇报》给人民提供了这样一个突破口,人民在保卫周总理的旗帜下,可以挺身出来说话了!
成百上千封抗议、责问、声讨的信件、电报,飞向《文汇报》社;抗议的短途、长途电话,从清早到深夜,打到文汇报社。群众强烈要求《文汇报》的后台站出来,作出交代。有的信中,还公开点了张春桥的名。
“四人帮”在《文汇报》的爪牙惶惶不可终日,专门成立了一个组来对付群众的愤怒。老奸巨猾的马天水也不得不亲自出马,与同伙拟订了一个不成文件的文件,逐字逐句往下灌,以此来稳定上海的阵脚:
现在有人利有《文汇报》“三五”“三二五”报道大做文章,矛头是对着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的,这是分裂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的严重政治事件,我们不要受他们的干扰,牢牢掌握斗争大方向,继续深入批判邓小平的修正主义路线。
这个意见,全部告诉了各条战线。
《文汇报》迫于群众的压力,还起草了一份千把字的所谓“初步检查”。4月1日,这份打印件送到了“康办”(“四人帮”在上海的首脑人物设在康平路上的办公地点)。在一张特大的办公桌前,主管宣教的那个“四人帮”余党躬着背,眯缝着双眼扫了一遍,又扫第二遍,然后捏起一杆粗粗的“首长铅笔”。他操着上海官话,自言自语:“何必自做惊弓之鸟,让江青、春桥说我们胆小如鼠?”他凝思片刻,挥笔把“初步检查”这样勾掉,改为以上海市委名义给中央的“情况报告”。随即又大加批改,在打印件旁边的空白处,写下“首长铅笔”的字迹:
……据他们回忆,当时删节的指导思想是因邓小平攻击说:“雷锋叔叔不在了”,所以就把报道上一些雷锋式的战士的具体先进事迹尽量作了保留,而把这一段评价雷锋的话删去了……我们根本没有发现删节不妥。后来,陆续有读者来电询问我们为什么作这样的删节,也有少数人说我们反总理,甚至要揪后台,把矛头指向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攻击中央领导同志。这反映了阶级斗争的尖锐性和复杂性,说明有人就是要干扰毛主席重要指示的落实,转移批邓的大方向。
这个自作聪明的“四人帮”余党就是这样制造了一顶顶吓人的大帽子,抛向写抗议信、打抗议电话的人民群众。这还不够,他当夜又驱车前往《文汇报》,在该报的党委扩大会上给他的爪牙们撑腰打气:“你们夜班工作很辛苦,经受了两条路线斗争的考验……”也就是这个“四人帮”余党,4月20日又对他们在江苏的一个帮兄弟说:“你们(省)要揪《文汇报》的后台,后台就是我,群众写了许多信,你们要看,我们可以给。”为镇压群众提供炮弹。
尽管他们可以玩弄各种花招。但这只不过是用纸扑火,火上烧油。人民群众愤怒的火焰,正以更猛的气势蔓延开来。
在全国,几乎到处都在冒烟。每个城市、每个乡村以及每一个家庭,时时在迸发出愤怒的火星。就连“四人帮”散发的大量的攻击老一辈革命家的材料,也起到了与散发者愿望相反的作用。七机部的一位同志说:“不看不知道,原来邓小平、胡耀邦、周荣鑫他们有那么多主张。”这真是极妙之言。使“四人帮”更为恼火的是,1975年夏季的那些“政治谣言”、“政治笑话”有增无减,越禁越多。幽默似乎并非中华民族的性格特征,但此时中国人民的幽默却达到了令人叫绝的地步。这是肆无忌惮的高压和英勇无畏的反抗相互冲击产生的火花。下面特抄录一则“政治笑话”以飨读者:
王洪文跃升副主席,想讨好一下朱老总,碰到朱老总,他就直呼其名。朱老总不理他,举起拐棍,指指天,又指指地,转身就走了。
王洪文不解其意,去问邓小平,邓小平说:“那还不明白,这是说你不知天高地厚。”
小不忍则乱大谋,王洪文第二次去了。朱老总说:“你接班,可以。只要你把这个鸡蛋给我立起来。”
王洪文回去之后,冥思苦想了几天,又同小兄弟们横竖摆弄了几天,结果,一个个都瞠目结舌。
没辙,他只好又去找邓小平。邓小平说:“这还不容易。”说着就拿起鸡蛋往桌上一磕。王洪文惊叫起来:“啊呀,你怎么把它磕破了。”邓小平说:“不破不立嘛,你看它不是立住了?”
王洪文懊丧了些日子。过春节的时候,他又想:“我去给那老家伙拜年,看他怎么样。”
使王洪文感到意外的是,朱老总这次不仅接待了他,还让人端出一碗汤圆来款待他。
王洪文高高兴兴的吃完了汤圆,回到汽车里。忽然又直着眼睛纳闷起来。
司机问:“朱老总又没理你吧?”
王洪文答:“不不不,他请我吃汤圆呢!”
司机说:“那就是说,让你滚蛋!”
在无数的“政治谣言”中,传播最广、影响最大的,大概要推“周总理的遗言”了。这份“遗言”,版本众多,虽有出入,但大同小异,这是很耐人寻味的。根据公安部门的统计,仅安徽一省,共查出6935份,收缴了3028份,足见其传播之广了。我们在此不妨将它节录下来:
我自第二次手术以来,病情曾有短期稳定。从下半年开始,癌症已广泛扩散,虽然自觉尚好,但去见马克思的日子确实不太远了。我想,有必要向主席、中央汇报一下近来的一些想法。
患病期间,主席对我亲切关怀使我十分激动。主席年龄大了,要注意身体。有主席为我们党和国家掌舵,是全国人民莫大的幸福,也是我莫大的欣慰。这些日子,主席在遵义会议时和我谈话的情景总是历历在目,百感交集。不能为主席分担一些工作,我十分难过。为了我们祖国和人民的前途,主席一定要保重。
……
朱德同志和剑英同志年事已高,要多锻练身体,当好主席的参谋,具体分工是可以摆脱的。但是,你们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我们是一辈人,跟主席这么多年了,更要以高昂的战斗精神,保持晚节。
小平同志一年来几方面工作都很好。特别是关于贯彻主席的三项指示,抓得比较坚决,这充分证明了主席判断的正确。要保持那么一股劲,要多请示主席,多关心同志,多承担责任。今后小平同志压力更大,但只要路线正确,什么困难都会克服的。
……
同志们,长期以来的病假,使我有可能回顾自己所走过的路程。在这段曲折的路上,我永远不忘怀那些在我们前面倒下的先烈。我们是幸存者,1926年我和恽代英同志分别时,他说:“当中国人民都过上幸福生活的时候,我们能活着的人,一定要到死去的同志的墓前,去告慰他,死者会听到我们的声音的。”我总想着,用什么来向他们汇报呢……在此弥留之际,回忆先烈的遗言,对照我们人民的生活条件,我为自己未能多做一点工作而感到内疚。但是展望文化革命后,我国人民沿着毛主席革命路线前进的宏伟前程,展望本世纪把我国建成一个工业、农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的壮丽前景,我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死对于共产党员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我们把生命交给了人民的事业,而人民的事业是永存的。惟一遗憾的是我再也不能和同志们一起前进,加倍工作,为人民服务了。同志们,一定要把党和人民的利益放在一切之上,在毛主席的领导下,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
关于我的后事,我向中央请求:
一、将我的病情发展告诉全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二、追悼会主席不要参加,会应力求简单,请小平同志致悼词。
三、骨灰不要保存,撒掉。
永别了,同志们!
共产主义万岁!
这份“遗言”的确是假的,粉碎“四人帮”两年之后,有人曾经访问过总理身边的两位医生,他们以摇头一笑作为回答。1975年12月下旬,总理已基本上处于整日昏迷状态,根本不可能立下这样长、这样完整的遗嘱。
有人曾经猜测,造出这个“遗言”的一定是个“老家伙”。其实不然!“遗言”的作者,竟是杭州汽轮机厂的一个23岁的青年工人,名叫李君旭。在那些悲愤的日子里,他同他的青年伙伴们谈论着国家的兴亡,谈论着群众的情绪和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甚至准备如果江青、张春桥那伙人上台,就一起去“落草”。他想到,要写出点什么,和“他们”唱反调,而且要有大影响才好;他想到,“若是总理活着,总理是不会同意打倒邓小平的,总理是会出来说话的。有些话可能已经说了,但是被‘他们’封锁了。我偏要使人们记住。总理是赞成他们这样搞的!”于是,在2月的一个寒冷的夜晚,他决意不告诉任何人,一个人躲在单身宿舍里,一挥而就写出了这份“遗言”自己读着读着,也忍不住落了泪。他也没有想到,这份“遗言”会在一两个月内传遍大半个中国;自然,他也没有想到,这还会株连到自己的父亲、同学、同学的姐姐、同学的父母等等,共十余人被捕入狱。
今天,或许有人仍会对这个青年人的做法提出批评,然而,恰恰是这份假造的“遗言”,在1976年那些悲愤交加的日子里,曾经使千千万万人感动得掉泪。它的原因何在呢?
我们认为,这份“遗言”中所表现的周总理在弥留之际,还缅怀先烈,还为今天中国人民的生活条件感到难过的心情,总理那种为党为革命,为共产主义事业奋不顾身的牺牲精神,那种对同志、对战友的极其真挚的情意,是感人至深的,也是符合总理的思想的,这是“遗言”打动人的主要原因。而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遗言”中充分肯定了邓小平同志主持中央日常生活工作以来的巨大成绩,明确地要小平同志承担更重的压力和担子,要小平同志致悼词,这符合当时全国大多数人民群众和党政军干部的愿望。
“遗言”的传播引起了“四人帮”的极大恐慌,因为这对于逐步升级的“批邓反右”是极为不利的。
“遗言”作为“政治谣言”,成了“四人帮”压制民意的重要把柄。然而,与此同时,《文汇报》的白纸黑字,也成了人民反击“四人帮”的重要依据。
石头城揭开“四五”序幕
断断续续的细雨,像白纱一样笼罩着江南。清明节,似乎提前来到了南京城。
3月下旬最初的两天里,雨花台烈士陵园出现了南京新医学院献给周总理的花圈。缎带为一个摄影者取下了。消息辗转相传,人们出于对“上海帮”的反感,这消息成了上海派的人取走了缎带。于是,南京新医学院于3月24日在南京闹市区的新街口银行,贴出了“誓死捍卫周总理”的大标语。这无异于在石头城的上空,升起了一颗耀眼的信号弹。
几乎与此同时,南京大学政治、中文、历史三个系的学员,联名写信给《文汇报》编辑部,责问他们3月5日删去总理的题词是何用心。
3月的南京大学校园,春雨洗过的冬青树正在抽长鲜嫩的新叶。一位播火者一次又一次地召集着公开的、半公开的会议。他就是数学系的青年教师、团总支书记李西宁。
他激昂慷慨地宣传着自己的政治观点,冷静缜密地筹划着自己的行动方案。他和他的同伴们,决定要利用那帮坏蛋还不敢公开反总理这一弱点,大张旗鼓地号召悼念总理,而且要快。他们觉得,曲高和寡,调门可以先低一些,为的是发动更多的人。他们作了周到细致的部署,并得到了学校党委两位书记的支持。
3月28日,不准去梅园新村,不准去雨花台的禁令透露出来,事不宜迟了。李西宁说:“我们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刻,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果断地决定,抢在禁令尚未传达之前,连夜刷出海报,第二天一早就动身。
29日,几位学生干部领着南大400名师生,高举周总理的巨幅画像,抬着大花圈,列成了几路纵队。高大的梧桐树下,“光辉永照后来人”的大横幅,作为这支队伍的先导。他们绕道闹市区新街口,庄严地向梅园新村进发。交通警为他们开放绿灯,车辆或者停驶或者绕道,各路口水泄不通。成千成万的南京市民,伫立街边,用泪眼注视着这支肃穆的队伍。这支队伍,使人民被压制着的悲伤和愤怒重又涌动起来了!
同日晨,南京大学南园宣传栏下面及对面,贴出了两幅振聋发聩的大标语:“警惕野心家、阴谋家篡夺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权!”“革命先辈用鲜血打下的江山我们也要用鲜血来保卫!”次日,宣传栏上又贴出了《文汇报》给南大三个系学生的复信,上边是“看一看,想一想”六个大字,同时贴出三个系学员的题为《是粗枝大叶,还是别有用心》的大字报。
南京起火了!火势迅猛,从校园向全市扩展,连续性的爆炸震动了整座石头城!
29日晚7时,数学系计算机专业一年级的一行人,手拿排笔、墨汁,腋下夹着纸卷,疾步奔向南京火车站。
“这么晚了,你们来干什么?”车站工人问道。
“我们来刷大标语,让那些小丑知道,反对周总理,人民不答应!”几十名学生争着回答。
“好,好极了!快进,快……”
出口处的铁门打开了,候车大厅的门开了,行李房的门开了,学生们一拥而入。
站台上正停着一列开往成都的32次车。同学们闪向车厢两侧,刷的刷,贴的贴,短短几分钟,几条醒目的标语就出现在一节节车皮上。
“《文汇报》把矛头指向周总理,罪该万死!”
“《文汇报》向何处去?”
“警惕野心家、阴谋家篡夺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权!”
旅客们纷纷把头伸出车窗外观看,向学生们拍手叫好。
11点,学生们又在车站工人的协助下,在开往上海的405次列车上刷上了同样的标语。
但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们用电话向镇江询问情况,镇江站回答:405次车一到镇江就被扣下,正在冲洗标语。
人们更加震怒了。第二天,当南大学生再次来到车站的时候,南京邮电学院、南京化工学院、南京汽轮电机厂“七二一”工人大学等单位的同志也赶到了车站,而车站的职工则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水氯松、油漆和柏油。
看看那帮家伙怎样冲洗!
在南来北往的一列列客车上,刷上了这样的标语:
“谁反对周总理,就砸烂谁的驴头!”
“揪出《文汇报》的黑后台!”
此时,学生们,车站工人们,旅客们,已经融为一体,情绪达到了沸点。人们哄笑着,无所顾忌地嘲骂着张春桥和江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