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赶坡却是个地道的文化人,毕业于河北正定师范,最早为南甸中学的政治教师,后任南甸公社书记、工委书记。在改革开放的热潮当中,他放弃官职,辞职下海,以很大的勇气投入到企业建设当中,先办水杨酸化工厂(而今已经是全世界最大的水杨酸生产企业),后创建敬业钢铁集团。
1985年,已经是南甸区工委书记的李赶坡,决定下海经商,这当时也是县里的奇闻,一个工委书记管5个乡镇,很有权力,用烟盒纸写个条子都能办事儿。而成为一个体户,所有的体制内的优越性都将不复存在。并且,当时的********与他激辩三夜,最后冲他拍了桌子,也没能挽回他的下海的决心。关注政治的李赶坡,敏锐地捕捉到了以******为总设计师的领导层的改革决心,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光明,执著地奔着去了。他要做时代的弄潮者,勇敢地冲进经济建设的大潮之中……
谈话中,李赶坡告诉我,他这些年是靠“平山团精神”来经营的。白手起家,走到今天的成绩,全靠了这支农民团队。
的确,当年他停薪留职下海办罐头厂,很快发展有几百人。正在红红火火时候,******下文件,禁止干部经商,不复职的,就辞职。无奈之下,李赶坡告别罐头厂,到了国企之中,成为一个无职无权的一般干部。从风光的工委书记,到灰溜溜的小职工,李赶坡走进了人生的低谷,连出门都把鸭舌帽檐放低,怕别人看见他尴尬。
他并没有放弃办企业的信心,而是愈挫愈奋,积极地寻找各种机遇。1988年,他打听到当时的水杨酸在国内有市场,决定在平山筹资建厂。他找到了项目,又去东北找到了两位老师傅,可是偏偏在找“地盘儿”上遇到巨大阻力。
他们先找到一处旧仓库,人家先答应出租,但一夜间又反悔,他们找到个养鸡场,人家怕他们交不起租赁费,又找到南甸村南的一个废弃的油棉厂,负责人是李赶坡的老部下,勉强答应,签下租赁合同。大家几个月的奔波有了着落,正在高高兴兴筹建,不想第三天,那个负责人找来了,说:“老李啊,仓库是公家的,我不能让公家的财产受损,不能给您这个情面啊!”李赶坡再三请求,负责人坚决摇头。总之无论公家还是私人,都只有三个字——不信任。李赶坡一行无奈之下垂头丧气地退出厂子,他站在南甸荒岭上思绪万千。他们像是背水一战的士兵,前后都没有了路可走。
李赶坡凝望着这片土地,突然决定,找不到厂子,我们就在这里建新厂!
眼前的这个村子叫魏家院,他是李赶坡任公社书记时蹲点的村庄。当年隆冬时节,为了改造一片河滩地,李赶坡冒着鹅毛大雪,站在街当中的碾盘上作动员,但是人们畏惧寒冷,没有热情。李赶坡看着欲散场的群众,把棉袄一脱,帽子一摔,大声地鼓舞道:“这点冷算什么?怎么能吓倒我们!”被他激昂的情绪感染,被他的执著精神带动,大家开始奋战。第二年,河滩上稻花飘香,村民们第一次吃上了香喷喷的大米。
南甸镇多丘陵,砂砾遍野,土地贫瘠,人们戏称这里是“沙土国”,一年能吃下一个“磟碡”。李赶坡在任期间,为了改变这里的面貌,曾带领人们修渠打井,铺路整田。这个好干部在老百姓心中是有着影响力的。
当李赶坡找到魏家院村委和村民商量时,大家都说:“李书记是说到做到的汉子!”最终,这里接纳了走投无路的李赶坡。他以每亩地百元左右的年补偿,征得了20亩地,开始筹办厂子。并且,因为当时没有资金,给老百姓都是打的白条,即便如此,百姓们也没有怨言。魏家院的农民给了李赶坡充分的信任!
对这一点,李赶坡至今感慨万千,他说:“革命年代,我们的农民奉献骨肉奉献小米,用坚忍和忠诚造就了新中国的辉煌,在搞经济今天,依然靠的是我的农民兄弟支持啊!”
的确,后来的企业发展壮大,每一步都离不开这个农民团队。最让人感动的是,在企业存亡的关键时刻,是大家先后四次的集资,共同撑起了一片天,同甘共苦走到了今天。当年栗再温领导108支队闹革命,第一笔资金就是靠大家千方百计筹集而来。那些穷苦农民抱着信任和希望,把一块块带着血汗的大洋交给党,让游击队渡过了难关。而今,敬业的集资的艰难也如出一辙。
当化工厂征得了土地,却因为资金短缺而迟迟一年不能开工。李赶坡四处贷款、借款,磨破了嘴皮却依然囊中空空。最后,他争取到省外贸公司的50万元借款得以开工,但后续资金仍然无着落,为了不让厂子停工,大家开始集资。筹办厂子的几个骨干带头集资,每人5000元。那时候许多家庭都要粜粮、卖树,5000元对于贫困的平山人,无疑是个巨大的数目。这样筹集了四五万元,支撑着继续建设。后来,厂子招工20人,每人带2000元来上班。农民们又放下锄头来这里劈山造厂。当时,这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那些淳朴的农民可以说把“身家性命”都给了这位“李书记”。
第一次集资后,大家开始艰难创业。当时出门办事一没有汽车,二没有摩托,王明国为了盖一个章,一个上午从南甸到平山县城跑两个来回;为了省下几块钱的运费,任三愣是背上100多斤的胶囊袋走一公里运送到火车站;出差舍不得花钱吃饭,几个人大冬天喝人家免费的凉啤酒……这群农民团队坚韧不拔,愣是把厂子建成投产,打造了一个年产400吨的水杨酸生产线,为敬业的发展掘来了第一桶金。
2002年,正在筹建的钢厂资金吃紧,企业争取不到银行贷款。1405名员工们又表现出了强大的凝聚力:每人1.5万元,众人再次解囊集资。有的把给孩子上学的钱拿出来,有的卖了没长成的猪凑来钱,有的实在没有钱,就拿出一两千元,去买来一份别人的集资,顶替自己对企业的一份贡献……就这样两三个月中,大家共同集资2348万元,共同垒砌了这个炼钢厂的坚实基础,使得一期炼钢顺利投产。这次集资,使得敬业的发展冲进快车道。
2003年春天,企业度过了困难时期,人们开始把集资一一取回。李赶坡为了感谢大家,在大广场举办了上千人的露天宴席。因为受到“非典”的影响,没有像农村娶媳妇一样垒灶起火,而是采用了分餐制:每人一个餐盒,里面有菜品、馒头、筷子、餐巾,集中供应啤酒,大家席地而坐,持盘举碗,开怀畅饮,激情高昂。这让我想起平山团出征时,在洪子店举行的“告别宴”。
在宴会上,李赶坡动情地说:“敬业集团初创时期,国家财政对民营企业并不优惠,敬业集团的地理位置并不优越,敬业集团的资金、人才、技术又非常匮乏。在此条件下,何以成长起来一个如此庞大的企业,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敬业人对事业的必胜信心,靠的是敬业人的坚强意志,靠的是敬业人众志成城、荣辱与共的伟大精神!靠的是我们平山团的精神!”
李赶坡在80年代当公社书记时就苦读《资本论》,直到60岁还到清华金融高研班读工商管理EMBA。后来一次采访时,我问李董事长有没有笔记,能不能看看?没多久,他的办公室人员拿来100本,并且编有序号的笔记本!我很震撼!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我的书橱里也不过三四十个本子。后来到他的企业中采访,发现如集团副总王国太等许多人,这些管理者抽屉里都能拿出一摞笔记本。看着这些本子,你一定会把敬佩的目光投向这些相貌依然像农民的平山人了……
四
记得前年的一个春日,我接到张志平先生的电话,他说话直截了当:“看到了报纸,知道你要写平山团,有需要帮助的尽管说,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当时,我们并未谋面,只是因我的那本文化散文集《故国中山》进行过一次电话交流。
没过多久,他就专门抽出一周的时间安排我们采访平山的红色遗迹和人物。此行,他成了热心的向导和老师,用“填鸭式”的教育,滔滔不绝地讲解平山的红色传奇,我十分惊讶他的热忱和对历史记忆之准确,对于地形地貌之熟悉。
在太行深处一个叫松坪的偏僻小村,我们见到一位老战士,他患有脑血栓后遗症,衣衫脏旧,表情痴呆,生活状况很差。我们翻出他几成碎片的奖状,上面赫然有楷书“大功”字样。乡邻回忆说,这是曾一人杀敌8人的著名战斗英雄。大家为今日英雄的落魄而感叹。临别,志平先生久久握住老战士多年没剪指甲的双手,悄悄往他的衣兜里塞了几百元钱。随行的人告诉我,志平先生多年行走平山,寻访过上百名老战士、老八路,这样的情形经常发生。有时遇上老战士,说起当年打鬼子场景之惨烈时,他们往往会涕泗滂沱。当志平先生得知一位老战士此生没有一张照片时,回到石家庄,就把他们的照片放大成十二寸的彩色照片,覆上水晶膜,再装上镜框,辗转送给老人们。在我们看起来,志平先生向老人们表达的是一个普通人的崇高敬意,而在老人们眼里,他就是“共产党派来的人”。他常说:“走访老战士、老党员,听到他们叙述当年出生入死、英勇杀敌的故事,感到他们为民族解放、为人民幸福做出的贡献和今天依然贫困的生活反差太大了,心里非常不安。几百元钱也许起不到多大作用,但我的灵魂仿佛得到了救赎。”
正是这样的采访,我逐步增加了对志平先生的了解。知道他曾是西柏坡纪念馆馆长,为建设这个红色胜地倾注10年心血,让这个红色小村庄的名气逐步同井冈山、延安、遵义一样辉煌。他后任河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社科联党组书记等职。
志平先生在几十年的工作之余,走遍了平山县713个行政村中的703个。每到一处总要走访老党员、老战士,抚摸残断墓碑,凭吊烈士,追寻、思考着那沉重的历史。他引用法国历史学家雅克勒.高夫的话:“拒不思考历史的民族,社会和个人是不幸的,同历史遗忘所引起的伤害相比,所有的创伤都微不足道。”
志平先生是省政协第十届常委,他十来份提案都事关平山,人们戏称他是“平山委员”。其中关于发展平山红色旅游、关注搬迁移民生活、抢修革命遗址等提案受到省委领导的重视和批示。
他多年来还一直大声疾呼兴建“平山革命烈士陵园”、“平山革命纪念馆”、“平山移民博物馆”、“中山国博物馆”;呼吁开展“口述历史”的抢救活动,集中采访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的老战士们;呼吁保护革命遗址,把重大战斗纪念地、惨案发生地、抗战名人故居等统统普查一遍,或抢修,或立碑,或集中,或成书,或放到博物馆中去,使这些时隐时现、时断时续的历史完整起来。
他先后编著出版了《最忆西柏坡——平山九章》、《感受西柏坡》、《风雅西柏坡》、《追寻西柏坡》、《西柏坡之恋——张志平诗词暨名家书法精品集》、《非凡岁月》等17本专著,每有新作出版后,他往往带上百十本,走山串沟地去赠送,请村民来批评指点。
那天,去他的家里借书,看到客厅、书房、地板上、书架上,到处堆积的藏书,很羡慕。又见一小牌子,上书“概不外借”,但我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借书的渴望。诚然,写书人一般都爱书如命,这是给人家出难题,他当时没有明确表态。
过了几天,我忽然收到他托人送来的一大包书籍!欣喜地打开,见是他多年悉心收藏的平山抗战时期的资料,还有他收集的革命回忆录等等,甚至有多部著名作家写平山县抗战的作品。书中夹着无数张密密麻麻各色小纸条,都是他阅读过的痕迹,上面有眉批,有阅读心得,有记述符号等。当然,每本书的第一个纸条都是毫不客气的“阅后请归还”!
“千里走太行,一生爱家乡,心系平山事,辛苦著文章。”他更希望年轻人多用艺术之笔抒写这段地域文化的辉煌,记录和传承历史。他用热情感染带动了一大批人,他集合起一批文化的“平山子弟兵”,进行了一场史料浩繁的搜集,进行了深入的采访和写作,完成了《非凡岁月》。这无疑为我们后来者的创作提供了宝贵资料。他在书中写道:
……最初创作的冲动可能萌生于20世纪60年代——那时,我在王母观山下一个村庄插队。在田间地头,在山坡坳岭,在生产队牲口棚昏暗的灯光下,我听老人们讲述最多的是“洋鬼子”的残暴以及八路军的勇敢。在他们的讲述中,我仿佛看到: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在侵华日军修建了碉堡的王母观山前,五个八路军战士被敌人团团包围。他们毫不畏惧,眦目喷火,奋力拼杀,最后全部壮烈牺牲,身上的伤口汩汩地往外冒血。老人们讲,在收殓时,他们怒睁的双眼怎么也合不上,紧握石头的手掰也掰不开。我仿佛又看到:在王母观、在黄巾寨,日本鬼子残戾地把许多父老乡亲绑在树上,用鞭子抽,用刺刀捅,用火把烧……日本鬼子用活埋、刀劈、挖心、剜肝、对耳穿、双劈腿、点天灯,来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制造了一个个惨绝人寰的惨案,和平的村庄成了一个魑魅横行的世界。我的心灵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最初的仇恨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头脑里,滚腾在我的血液中,而且一直延伸着……把血写的历史记述下来,是我最初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