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80年代,为了给我的家乡写出一篇全景式报告文学,我第一次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平山之旅。在这个过程中的所见所闻,使我愈加热血沸腾!我的乡亲们在国难当头时那种挺身而出、毁家纾难的壮举;那种“宁做战死鬼,不当亡国奴”的气节;那种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壮士断臂、前赴后继的精神,不由人不振聋发聩、惊魂荡魄。我带着敬畏的心情,第一次粗线条地把这段历史勾勒了出来。
打开张志平先生厚重精美的《西柏坡之恋》,立刻被其隽永精雅的300多首诗词吸引。清词丽句里多出了一泓碧波荡漾的乡情,红色文化里读出作者赤诚的精神追求。正如著名学者陈晋所说:“就是把那些重大事件、革命先烈、重要遗址背后的精神,升华为感情、转化为文化……就是通过这样的诗歌、这样的描写来增加人们的红色记忆。没有了记忆,所有的精神价值也就缺少感动人的载体……从这本书里边我们得到的启发就是党史要发挥资政育人的作用,就必须要为党的历史和党的精神插上翅膀。”诚如陈晋在该书的序言中所说:“……作者耗尽一生做的这件事,说到底,就是传承文化,积累智慧。哪个民族,哪个国度,不需要这样的人和事呢?”
新近,张志平先生作为总策划、总撰稿,率领河北电视台的创作团队,辗转全国十余个省市采访170余位相关人士,并远赴加拿大白求恩的故乡、日本宫崎县美穗子的家乡采访拍摄,目前完成八集大型文献纪录片《平山记忆》,将于2015年8月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全片以朴实、凝重并带有鲜明平山地域特点的风格,通过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感人的故事,展示平山儿女以其仁厚实在、悲歌慷慨的风骨,为中国革命胜利作出的贡献和牺牲。
这正是有了志平先生多年的深厚积累和深入思考,出于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担当,才有了《平山记忆》,张志平觉得,让平山先烈和前辈们不朽的精神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永远涌动在后人的血液之中,成为我们的精神财富和文化传承,是党史研究者最大的心愿。
这些年来,张志平先生带动了一大批热心红色文化专家学者、文艺工作者,让年轻的创作团队接力“红色记忆”。正如《平山记忆》总编导张军锋所感:拍摄这部片子让我经历了一次心灵的震撼和精神的洗礼;16个月,我几乎每一天都在和这块让人热血沸腾的土地做心灵的对话;《平山记忆》是对先烈们最崇高的致敬,《平山记忆》是我们纪录片人一次一往情深的红色寻根……
拥着战争的悲凉而活
——寻访九旬高龄平山团老战士随感
一
炎炎夏日的早晨,微雨带来了些许凉爽,母亲说,今天该去采访那个平山团的人了吧?果然电话响起,朋友为我们约的老战士可以采访了!前几日,因天气太热,老战士的女儿说等哪天凉快些就可以采访她的父亲。今果成行,欣然前往。
一年多来,跑了石家庄、保定、正定等干休所,去了平山,去了京津,去了五台山到过南泥湾,采访许多老战士,但是遗憾的是,还没有找到一个1937年10月由洪子店出发的718团战士,心里知道,那1700多名最早期的战士恐怕存者无几了。在这段时间里,亲戚好友,特别是平山籍的朋友不停地为我提供采访线索:这个说,三爷爷是平山团的,那个说二大伯是平山团的,又有姑姥爷又有老姨夫,等细细去问,无不黯然说,已经过世了,或有在世的,兴冲冲地奔去,老人或病或不能言了。我去了石家庄市的新疆干休所,也无功而返。河北省政协文史委的同志万里迢迢到阿克苏,也找不到平山团最早的老兵……
依然怀着极大的希望,敲开了这个普通的单元门。94岁的齐阙声老人竟然和他的女儿一起迎接我们,老人个子不高,清瘦,略驼背,戴着一副旧花镜,但他精神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健朗很多,耳不聋,神不乱。等看到他的证件,了解了他的经历,我激动起来:他1937年从东黄泥村走到洪子店,参加平山团,经历了所有的战役,最后进新疆,退休时为乌鲁木齐市********。哦,真不敢相信,在我“搜索”了多年之后,第一次见到了平山团的“真神”。齐老的出现让我的确感到“意外”,找了一大圈之后,他没有在万里之遥的地方,而是与我同城而居,几乎是“一墙之隔”!
然而,齐老的讲述却是那样的平静。和许多文艺作品里描述的场景相反,我见到几百天来最想见到的人之后,却进入了最平常的,甚至是最平淡的场景。他说的几乎都是“已知”的事情,并一再说,他“没有文化,不知讲的对不对”,战争的往事如同凝结成的琥珀一样透明,但也同样坚硬,他的内心世界并不想再展现给任何人,经历过枪林弹雨、惊风骇浪之后,这位老人似乎被磨炼得十分淡泊……还是他的女儿告诉我许多鲜为人知的往事。
齐阙声在参加平山团之前就是共产党员,在村里当干部,21岁的他已经结婚两年。他在平山团二营当通信兵,和栗政通最熟悉,对栗政通的机敏,栗政民的勇猛有深刻印象,他在延安见过栗再温,他和栗家兄弟相处的时间较长。讲到白求恩大夫时,他比较活跃,提到王震送给白求恩一把非常小的手枪。从田家庄战斗到保卫黄河,齐阙声参加了所有的平山团战斗,开垦南泥湾以后,他转到359旅野战医院,进新疆后转业到地方。
万里征战,14年了,在故乡的母亲没有儿子的音信,哭瞎了双眼,未能看到凯旋的儿子。他的妻子在他参军后不久也参加了抗战工作,后来成为晋察冀5团的医务主任。在音讯不通的十几年后,远在新疆的齐阙声和在部队的妻子竟然联系上了,一个未嫁,一个未娶,夫妻在新中国的边疆终得团聚……
在采访中,我明显地感觉到,老人依然说着“这米那米”(这里那里)的平山话,乡音无改,晚年回到石家庄居住生活,离他的村庄近些再近些。但在说到老母亲,特别是说到牺牲的战友们时,老人脸上显出悲凉的神色,不再说了,离开客厅走向卧室,留给我们一个颤巍巍的背影……他的内心,他的个性人生,我已经无法打开。战争把这个生命个体和那段历史已经融为一体,卓越在这些平凡的个体中诞生,我走近他就嗅到战火硝烟的味道,和他对话,就已经触摸到平山团子弟兵的质地,感到平山团熠熠生辉的荣誉奖章就闪现在我的眼前。战争的风云他不愿再浮现,用我的好奇去掀开他伤痛的疤迹,我感到不忍,我采访过也看到过许多纪录片的镜头,每每老战士们说到牺牲的战友,无一不是哽咽难语,老泪纵横,身心受到巨大的创伤,有的老人需要吸着氧气才能完成采访,有的甚至要生一场大病,他们已变得十分脆弱,今天我用DV哪怕是只记录齐阙声一个背影,我也很知足了!
二
2012年极冷的一个冬日,我和平山籍摄影家李君放先生准备前去采访两个平山团的老战士,李君放先生本是一个企业家,近年来一直在拍摄生活在平山乡村的老战士,为他们留下影像资料。
车过一个坡岭,从公路转入乡间路,往南庄村走去。他前段时间发现了王冠章老人是参加了平山团的第一批老战士。
忽然,一群送葬的队伍出现在眼前,白色的孝帽,彩色的花圈在冬日苍黄的山岭上十分显眼。我心里一紧,说:“该不会是王冠章老人去世了吧?”但是李君放说过一个多月前还拍摄过他,身体比较硬朗的,应该不会。
抱着极大的希望,找到了王冠章老人的家,门厅前白纸黑字的讣告(一种记录死者祭奠日期的纸条)赫然眼前,老战士刚刚去世!
遗憾笼罩了我的内心,又晚了一步啊。我们采访了他的儿子和延辨尘老人,在儿子眼中,父亲不是一个军人,而是一个郎中。王冠章老人因病退伍后,几十年如一日在村里行医。村里人不太了解他的部队生涯,但知道他是一个随叫随到的好大夫,过年过节有生病的人,他也一样出诊、守候,有时几天几夜不回家。关于平山团的事儿,他的儿子所知甚少,只听父亲说过王震记性特别好,头一天,一班人在那里站队报数,王震听一遍看一眼,第二天碰面就能叫上战士们的名字!
退休在村里居住的延辨尘老人是位文化人,他和王冠章交流较多。延辨尘曾在县党史办工作,采访、搜集、整理了大量的文史资料。曾骑着自行车去采访惨案的幸存者,写的通讯报道在《人民日报》发表过。退休后回村包山种地种树也很出名,多家媒体曾报道了。
天近正午,我们告别南庄,在路边简单吃饭后,直奔20多里外的霍南庄村。李君放说,下午咱们一定能采访到刘增英老战士,因为20天前他为老人拍摄片子,老人还能走到院里呢!绝对不会再遗憾的!
轻车熟路,他把车子直接开到刘增英门前,街上和院子里都静悄悄的,没有异常。我们兴奋地推门入院,我大声喊:“有人吗?”转眼看到李君放已经愣在那里,他黯然一指,说:“别喊了!看那里的讣告!”我惊诧得不敢信,详读贴在墙上的讣告,得知刘增英老人已经过了二七,去世半个月了!
这样的情况刘君放经历很多了,他前两年开始拍摄平山抗战老兵时大约有300多人,现在已经去世过半。这些老兵大多都90多岁了,生活在农村,条件多数很差。他前脚拍后脚就去世了,好在,他辛苦奔波,给这些老兵留下了人生最后一张有尊严的照片。
我们在刘增英家里的院子里徘徊,发现屋门没锁,径自推门进去,在冰冷入骨的屋子里发现了他的瞎眼老伴,一会儿,在另院住着的儿子也过来了,老太太说起刘增英当兵打仗的事儿,竟然大哭起来,念叨着说,他受了一辈子罪啊!原来,刘增英自小就是孤儿,跟着姥姥生活,7岁就去给人家抱小孩,当小长工。头上长满疥疮,不像个人样子。平山团征兵,12岁的刘增英就跑去给姥姥说,咱去当兵吧,打鬼子,能吃饱饭,姥姥同意了,但送他到洪子店时,已是大冬天,他没有鞋穿,也没有衣服,妗子用一张破包袱皮给他包住屁股,送到了部队。
刘增英后来成为平山团的司号员,学会了吹号,后在战场上多次负伤。最惊险的一次,他的背包绑得太紧,解不开,结果冲锋时也背着,子弹把背包都打烂了,身边的战友都死了,他却保住了一条命……
平山团南下时,他因伤回到平山。他是奔着姥姥回来的,结果姥姥去世了,他伤心不已,又要找部队去,但平山团已去了遥远的南方。村里人给了他一块地,劝他留下来,他开始拄着拐当起了农民。退伍后的刘增英学会了干农活儿,拖着伤腿,但村里的什么义务工他都参加,辛苦生活了一辈子。近几年有点痴呆,常常抱着老伴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