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晨曦中诱人的空气引到了湖畔。轻轻地从山庄宾馆柔软的地毯中走出来,一阵浓浓的清新之气迎面熏来。我沿溯着这气息而前,宛如清水中那跳跃的游鱼,被清澈的泉水所冲刷,激起了它那灵巧的身躯冲溯而上。踏过院前松软的草地,草尖上的露水簌簌碰落,打湿了我的白帆布运动鞋。初秋的清晨,是从露水中穿过来的,好像从浓雾中赶路过来的行人,头发上沾满了密密细细的小水珠。没有一丝风,静静伫立的棕榈树被露水湿透,下垂的叶尖上还沾着一颗欲往下掉的露珠,仿佛刚刚从一场大雨中冲刷过,干净,新鲜,露出了它本来棕黄的质地。门前的小山丘上,几树初秋刚长出的新叶,在渐见苍老的绿叶映衬下显得更加新鲜温润。初秋的世界,每天都要被厚重的露水洗涤一遍,空气中浮尘沉降,世界因此而澄澈,而广阔无边。
城里生活久了。常想,什么时候可以远离城市,独居山林,在万籁俱寂中独享清静呢。可我今天才发现自己错了,山林里的清晨是热闹的,甚至说是喧嚣的。现在,满处是悉悉嘀嘀的虫鸣,细细碎碎,连成一片。它们的鸣声长短不一,节奏各异。有的是单调的一拍,“吱——,吱——”;有的是两拍子地重复着,“促——吱——促——吱——”;有的三拍子地打着,“促——吱——促——,促——吱——促——”,有的干脆就是一个旋律一个旋律地唱,永远不知疲倦似的。这些不同音高、不同腔调、不同流派的歌手们,把这个秋晨完全辟为自己的竞技舞台,竞相向大自然展示自己的存在。我想,任何一个人在这样一个清晨聆听它们,都不会再愚蠢地觉得这山野是空旷的、几万年如一日的、人离开了之后就是自生自灭没有主人的,都会为自己作为人类的一分子在其它生类面前的狂妄而羞涩。
但虫鸣毕竟是细小的,对于这个过于热闹的早晨来说,它只是一块印花布上那些细小的图案,构成了整块花布的底色,只有那些偶尔一发的鸟的婉转歌声,才是这块花布上灿烂耀眼的大朵鲜花。对面一丛灌木林中,一只不知名的鸟隐在其中,整个清晨都在“叽——叽叽叽——叽哟——叽哟——”地叫嚷。说实话,这鸟的声音有点粗俗,类似于三流歌星的水平,但其自信却让人咋舌:它放开嗓子,对这清晨的宁静无所顾忌,声音在这山谷里荡开去,让这静汪汪的空气有了第一丝震颤。相对于那些黄莺之类的婉转,它的歌声几近于“聒噪”,可在这清晨,它却是最美的乐音。而这只鸣唱的鸟,它自己会不会觉得是这清晨舞台上自由自在的公主呢?随着这震颤,山中某个地方,一定有几颗挂在叶尖上的露珠悄然滚落。
我来到湖边的码头。高耸的台阶使我够不到湖水,却让我将更广阔的湖面收入眼底。那些清凉透亮的液体,注满了一座小岛与另一座小岛之间的空隙,将那些葱郁的林木相互隔离开。湖水盈盈,却并不晃动,与清晨中整个世界一样安详、平静。没有风,没有波浪,但却能闻到湖面上漫漫散开来的鱼腥味,和这空气中露水的味道一样令人兴奋。远处湖面上起了一缕白雾,淡淡的,轻轻地帖着湖面,缓缓散开。
我沿着湖边的道路开始晨跑。但运动鞋擦着地面发出的踏踏声填充了我整个耳朵。这让我无法聆听这湖畔各种美妙的声音。我停下脚步,不忍心打破这虫鸟争鸣的“宁静”。
东面的天空越来越亮。隔着湖水,对面山坡上的各色树叶深浅不一的绿也渐渐清晰起来。
鸟越来越多,来了几个歌喉更加动听的歌手。有几只鸟从树林中飞出来,从草地上低低地飞过,边飞翔边歌唱。鸟在树上栖息时与在空中飞翔时的歌喉是不一样的,早晨刚放开嗓子的歌声与白天也是不一样的,只有心底宁静的人才能听得出来。
一轮秋阳从山后升起来。路上三三两两的人走路说话,像那只不懂珍惜清晨之美的鸟一样肆无忌惮。山顶上,树林之间那层浅紫的雾霭首先淡下去了,最后消失在那些树叶的背后。大地就这样醒过来了,似乎一个睡醒的人惺忪着双眼转了个身,大地在他面前亮起来,清晰起来。不久,这个世界就将是非分明,变得耀眼夺目;空气开始流动,露水将要晒干,湖面上的雾气散去,虫鸣鸟唱将被人类更大的声音所遮蔽,并为人们所忽略。只有湖中两座岛之间,阳光照不到的那个峡谷,秋天特有的紫岚,才不会轻易散去。
一个老船家过来了。他钻进茂密的丛林中取回昨晚隐藏的两支船桨,解了缆绳,跳上了小船。我真想乘了他的小船,听一路欸乃,驶向湖中峡谷,寻找那永不消逝的晨色。
(2007年9月19日于仙女湖山庄)
§§人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