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四趟在城南城北间奔波。颠簸的汽车,尘嚣的街道,上上下下的人流,陌生而多变的面孔,愈加使人想起这生活的不易,人生的无常。
一个月前,我离开工作多年的单位,到一个新的岗位上班。虽然两个单位并不算遥远,但于我也是一种诀别,既是向一段生活诀别,也是向一段情感诀别。那天,下班的铃声已经催过,办公楼“砰砰”的关门声此起彼伏一阵过后,已越来越稀疏。单位上已没有什么人了,我却还在办公桌前磨磨蹭蹭,这里收拾一下,那里整理一下,迟迟不肯离去。前一天,我鼓足勇气在离开前向培养、关照我多年的领导道个别。领导挽留的意思还在,话语间依依不舍的,也是殷切真挚的。我准备了一肚子感激的话只吐出了一句:“一个单位就是一个家,我是这家里一个长大了的儿子。”何尝不是呢?儿子大了,远方在召唤他,却又舍不得离开父母啊!
当我把那几枚与我朝夕相伴的钥匙一枚一枚摘下,放在即将别去的办公桌上时,我的心里倾刻间坍塌一般黑暗下来,鼻子里泛起一丝持久的酸楚。那几枚钥匙,金黄的铜,铅灰的铝,多年来在我的手里,已被磨得锃亮。过去的生活已在时空里消逝,只有这几把钥匙还在,它,已成为我那段生活唯一的见证与象征。如今,这唯一也将撇下我而去,过去也将立刻变得不可追寻。
我成了生活的一个无家可归的游子?!
这几年,不知是生活的离奇,还是命运的戏弄,本想安安静静在一个地方扎根生花,却又总在一个又一个单位之间调来调去,仿佛有一个命定的神谕在驱赶着自己。有几次,在一个地方刚安顿下来,刚熟悉那个家,又被一纸公文调入了另一个单位,操持着别样的一份事业。想象着自己就像广场那群觅食的白鸽,每次刚刚落下,又被过往的人惊起。我不太相信“树挪死,人挪活”那样的劝勉。三番五次的折腾,生活的面目反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有时,真不知道自己穿梭在人世间到底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反反复复中,一切似乎都游移不定,一切均在变幻中,在流淌中,昨天、今天、明天,彼此分割,孤立地存在。夸父狂走,虽不能及,心里晃动的却始终是那轮玄天烈日。而我呢,步履匆匆,却往往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赶什么,驱逐什么,或者被什么所追赶和驱逐,不知道明天将抵达何处。没有目的,人就只是在路上,永不能到达,只有驿站,没有终点。
一切都在路上。
只有心不在。生活在别处,心也在别处。人行在路上,即使面对一场场诱人的盛宴,你却无绪消受;面对一道道绚丽的风景,你却无意欣赏,因为心里有一个东西在召唤你,在驱赶你,让你无暇停留,更无心品玩。有时,恶狼当道,你无心使出全身心力气与之搏杀,你无心恋战,只得吞声吐气绕道而行,退避三舍;有时寒冰当路,荆棘密布,你只得任由其刺伤筋骨,裸着鳞伤泅淌而过,跄踉而去。你不肯停留,因为你在路上;你不曾畏惧,因为你在路上;你不肯放下太多,因为你在路上。
而目的地在哪?也许从来没人见过,或许,它不过是一个海市蜃楼般的幻影,牵引着你,鞭策着你,也奴役着你。
如今,我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面临着一种新的生活。而这,远不是最终的驿站。每天,我照样颠簸在公交车上,赶往那看不见的人生目的地。
(200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