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美至善至爱给予他人,理应是不索报偿的献血之举,对生命的留恋乃是因为奉献正不可止,给予未有穷期。
从外界获取利益来滋润自己,这是人的先天本能,而将自己手中业已获得的利益让渡给他人,则是人的后天美德。“孔融让梨”那样的故事之所以成为千古佳话,一是他年龄幼稚,有此自觉,难能可贵;二是他出于赤诚,没有作伪邀赏的嫌疑。但从反面去看,人的天性原本自私,要将自己拥有的好一点的东西、大一点的东西、美一点的东西让渡给他人,确实非常不容易。世间豪爽者不多,慷慨者太少,济困扶贫者稀有,赈灾救难者罕见,便说明世人更熟悉获得,而对于给予则颇感陌生。在绝大多数人的经验中,获取是欢快的,给予则是别扭的,获取是解除眼中馋,给予是剜去心头肉,感受完全不同,动力也就有大有小。
“感谢主赐给我们食物,阿门。”
这是基督徒饭前谢恩的惯用语,听起来你很可能有几分感动,也有几分疑惑。谢主隆恩的前提是:上帝造物,而人子坐享其成;上帝打赏,而人子无功受禄。事实并非如此,翻一翻《圣经》,我们就知根知底了,亚当起先被逐出伊甸园,遭到了上帝永不可解的诅咒,他要力耕而食,在收获之前,必须多受痛苦,常经忧患。那么,这粒粒皆辛苦的盘中餐得来殊为不易,他是自给者,而非获赐者,乃是明摆着的事实。后来的情形又起了变化,富人的食物由穷人供给,不耕者(富人)大食甘肥,朱门酒肉臭,力耕者(穷人)或至于饥寒交迫,路有冻死骨。饕餮民脂民膏之前,不劳而获者的确应该双手合十,微闭鸟眼,用足够的诚意欢言:“感谢主赐给我们食物!”但那些靠劳动力吃饭却填不饱肚子的人就不知该感谢谁了。
损有余以补不足,是天之道;损不足以补有余,是人之道。按照中国古代哲人李聃的意思,天意最为平允,而人心贪得无餍。有钱人未见得个个都是为富不仁,有的也举办一些慈善活动,施舍(应为返还)穷人几个铜板,就被趋奉左右的传媒誉为了不起的善举,殊不知,他们大张旗鼓的捐助乃是另一种形式的广而告之,他们从中肯定有得赚。某些阔佬的“慈善”之举上了报纸,上了电视,上了互联网,却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轰动效应一过,那些啼饥号寒、缺医失学的儿童并未得到多少实惠,而那些“慈善家”过足了扮演上帝的戏瘾,早已见好就收。
真正以至诚行善的人,往往把种子播入深土,不让鸟攫,将善事行在暗处,不为人知。演艺界明星牛群公开宣称,他打算身后将全部财产捐献给蒙城县的一所学校,应该说,其初衷甚好。可是此言一出,即被不少评论者指为炒作,甚至斥为伪善,好一番口诛笔伐,什么伤感情的话都讲了。牛群的动机究竟如何?我不想妄加猜测,以免作出诛心之论,我只想指明他做得不甚妥当的地方有二:其一,他向媒体发言,许诺给予而不是实际给予;其二,他过早地亮出底牌,意在明处行善而不是暗处行善。中国演艺界的富人多有偷税漏税的劣迹,少有能够取信于人的善行善举,这是“秀外慧中”的牛群自个儿牛B哄哄,却被群起而攻之的隐因。
“福布斯中国富豪榜”缺少应有的稳定性,每年总有一些大佬掉线下榜,究其缘由,并非这些“跳水健将”手中持有的股票化为泡影,或公司、企业经营不善,而往往是由于东窗事发。在一个缺乏公平竞争机制的社会,在一个原始积累时期,不少中国富豪巧借社会关系网的便利,勇钻法律的空子,靠官商勾结,甚至使用黑社会的手段,攫取巨额财富,要他们拿出钱来行善,简直比从铁公鸡身上拔毛还难。若在国外,富人为富不仁,不积极参与慈善公益事业,将遭到全社会的鄙视和谴责,很难有体面的立身之地。多年来,比尔·盖茨已给各大基金会共计捐助二百四十多亿美金,尚且有人批评他出手不够大方,钱没用在刀刃上,更何况其他人。
“只要还能给予,就不能死。”
十九世纪法国作家瓦尔莫夫人的这句诗是最热情最真挚的表白。将至美至善至爱给予他人,理应是不索报偿的献血之举,对生命的留恋乃是因为奉献正不可止,给予无有穷期。只要还剩有余光余热余电,就不能自求解脱地去见上帝。在人世间,如此高尚彻底的给予不可多得,愿接受者的灵魂为之震颤,也愿仁慈者的善良不是明珠暗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