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究竟是让肉体拽着精神的双臂向下坠落,还是让精神踩着肉体的双肩向上攀升?一个人过分讨好肉体的时候就会践踏精神,过分热衷精神的时候就会冷落肉体,能将肉体的快乐与精神的美感合而为一的人才算世间真正的高手。
哲人告诉我们:“人的生命具有神秘性、偶然性、脆弱性、短暂性和一次性,而无时无刻不是处在挣扎或抗争之中。”
我们仔细琢磨琢磨,这话的确说中了人类的真实处境,有的人在烦恼、郁闷、忧伤、痛苦、疾病、贫穷和绝望的泥潭里挣扎,有的人则在委琐、庸俗、鄙陋、淫邪、劣迹、丑行和罪愆的沼泽中挣扎,可以说,除了少数超尘出世、修炼得道的圣哲高僧,几乎每个人都被一支无形的巨手捉住,当成儿童玩具中的小小列兵,排入无援无助的挣扎者的队伍。所不同的只是,有的人泥足深陷,难以自拔,最终惨遭灭顶之灾,有的人则不肯向命运挥舞白旗,由挣扎转向抗争,最终一鼓作气抢占了滩头阵地。
挣扎使人悲苦,抗争则使人高贵。贝多芬挣扎在孤独的渊谷,但他用音乐作为抗争的云梯,终于攀上了永恒的巅峰;凡高挣扎在疯狂的边缘,但他用绘画作为抗争的武器,终于抵消了命运的魔力;海伦·凯勒挣扎在黑暗的深处,但她用求知作为抗争的桨楫,终于找到了内心的光明;特蕾莎修女挣扎在贫困的地域,但她用仁慈作为抗争的手段,终于拯救了穷人的尊严。
挣扎是悲哀的,抗争则是壮烈的。我们钦敬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志士、仁人、艺术家、文学家、音乐家,透过他们伟大的功业和作品,我们不难见识那非同寻常的抗争精神,其中包含了足量的勇敢和智慧。当贝多芬耳聋之后,他对命运横加摧残的辣手并未示弱,他创作出了辉煌的第九交响曲,用《欢乐颂》驱走人类心灵中冰冻三尺的寒意;当凡高的画作无人问津之时,他没有放弃绘画,而是以更大的热爱和更富丽的色彩去表现自己的艺术感觉;当又盲又聋的海伦·凯勒在识字、听音方面遭遇挫折时,她并未气馁,而是以百倍的勤奋去加以弥补,终于成为了美国乃至于全世界最自强不息的女人,她的文章《假如给我七天光明》感动了一代又一代读者,使许多懦夫变得坚强,使许多懒汉变得勤奋,使许多无所事事者重新确立了人生的目标;当特蕾莎修女在印度加尔各答创办“垂危之家”,拯救街头那些奄奄一息的乞丐,给他们精神抚慰,却得不到外界理解时,她没有中止自己的善行,正是她无所不至的关爱使得人心冷漠、感情荒凉的人间多出了许多温暖,她的仁爱之举较以往的慈善事业增加了更丰富的内涵,从物质关怀上升为精神抚慰,由养的层面上升到爱的层面。
在希腊神话中,拉奥孔父子三人的身躯被巨蟒紧紧缠绕,他们拼尽全力挣扎着,忍受极端的苦痛,那正是人类挣扎于绝望与死亡手中的永恒图景。最悲惨的一幕,恰恰是最精彩的一幕,希腊的艺术家对悲剧之美自有一种特别敏锐的感觉。从拉奥孔父子哀伤无助的神情中,觉悟者不难看出自己的影子,只不过自身的挣扎通常是持久而间歇的,远不如雕像所呈现的瞬间那般惨烈。
我们究竟是让肉体拽着精神的双臂向下沉陷,还是让精神踩着肉体的双肩向上攀升?一个人过分取媚肉体的时候就会践踏精神,过分热衷精神的时候就会冷落肉体,能将肉体的快乐与精神的美感合而为一的人才算得上世间真正的高手。我们的肉体久在生死一大梦的泥潭里挣扎,抗争之后,我们的灵魂能不能率先获得拯救?宿命论者往往只看到鸟儿的尸体归于尘埃,却看不到鸟儿的灵魂留在青空,因此他们始终悲观地认为:任何挣扎最好的结局莫过于一个长长的呵欠和一声悠悠的叹息。实际上,他们不愿抗争,害怕风雨之后会续以冰雹,害怕命运的组合拳会将自己修理得血肉模糊。说到底,这些可怜虫只是懦夫,抗争者一个个经过他们身边,除了“哀其不幸,恨其不争”,也找不到别的好法子去帮助他们。
作茧自缚之所以愚蠢,是因为“套中人”压缩自己挣扎的空间,完全丧失掉抗争的余地,结果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蜘蛛在自织的捕网中挣扎,则是另外一种情形,它们制造出不易觉察的假象,用此蛊惑手段捉拿蚊虫,收获口粮。人类日复一日地在理智、情感的巨网和生活的漩涡中挣扎,完全是被动的,是无奈的,唯有抗争使之抖擞神勇,将人间的苦难和悲伤慢慢消化,补足生命不可或缺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