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回族的哲学思想
伊斯兰教传入中国后,其宗教思想开始了与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的交流和沟通,即“回儒对话”。历经唐宋的碰撞了解、元代的“附儒”而行和明代的纵深研究,到明末清初回族穆斯林学者“会通诸家而折衷于天方之学”,《天方性理·袁序》。将伊斯兰教教义和哲理译着为汉文经籍,实现“以儒诠经”,“回儒对话”达到了历史的巅峰,至此,带有浓郁中国色彩的回族哲学体系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得以建立,伊斯兰教的本土化、中国化进程进一步深入。
一、什么是回族的哲学思想
回族哲学是阐述与伊斯兰教义有关的哲学基本问题的学说和体系。是回族穆斯林用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语言文字,研究、整理和阐释伊斯兰教的本体论、创造论、人性论、认识论、道德论,使之系统化、理论化,用于指导回族穆斯林认主顺圣,履行念、礼、斋、课、朝五项宗教功修义务,处理好社会人际关系,建设和谐社会和美好生活,实现两世幸福。
回族哲学既有中国传统哲学的浓郁色彩,如借助中国传统哲学中的无极、太极、阴阳、五行、身心、性命、格物致知的学说,阐释伊斯兰教的哲学问题。又保持了正统的伊斯兰教世界观、价值观、认识论和方法论,是伊斯兰哲学思想和中国哲学思想的互相补充,也是伊斯兰哲学思想中国化的结晶。这既是对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的一种补充和丰富,也是对世界伊斯兰文化的一种宝贵的贡献。
二、回族哲学思想是如何产生的
(一)回族哲学思想产生的社会背景
回族是中国境内形成较晚的一个年轻民族,分散于全国各地。历史上形成的大分散、小聚居的分布特点,使这个民族从产生以来就处在汉文化的汪洋大海之中,为了积极适应中国以汉民族为主体民族、汉语言为通用语言、汉文化为主流文化,儒家思想为统治思想这一国情,让杂居的回族穆斯林能够更加准确、理性地认识伊斯兰教的真谛,坚守和发扬伊斯兰教信仰,并推进伊斯兰教本土化,让中国的主体民族——汉族群众能够对伊斯兰教有一个清晰的了解、客观的认识,消除不必要的误会和隔膜。根据伊斯兰教主张的人类各民族同根同源,一律平等,各民族应该互相学习、和睦相处,共同治理世界,建设美好生活的精神,明清时期的回族伊斯兰学者在保持伊斯兰教世界观、价值观的前提下,对比研究了伊斯兰文化和儒家文化,产生了“天方之经大同孔孟之旨”的思想认识。刘智:《天方性理·自序》,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发起了一场以汉文译注伊斯兰教典籍的“以儒诠经”运动。
(二)“以儒诠经”和回族哲学思想的产生
“以儒诠经”就是用儒家文化的语言、思想对伊斯兰教经籍进行意译,阐发伊斯兰教的教义和教理。达到“本韩柳欧苏之笔,发清真奥妙之典”的目的。杨怀忠,余振贵主编:《伊斯兰与中国文化》,宁夏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86页。
“以儒诠经”是明末清初以张中、王岱舆、伍遵契、马注、刘智为代表的回族学者兼翻译家发起的一场宗教学术运动。
“以儒诠经”的具体做法就是回族伊斯兰学者在翻译论述伊斯兰教本体论、创造论、人性论、认识论等范畴时,借鉴融入了中国传统哲学中的无极太极、阴阳五行、身心性命、格物致知的学说。在本体论、创造论上,他们一方面承认太极学说中关于万物统一于五行,五行统一于阴阳,阴阳统一于太极,太极本无极的说法;另一方面,又提出在无极和太极之先,还有一个“造化之原主”,这就是“真一”(即真主),认为真主才是造化天、地、人、物的本体和世界万事万物的总根源;在认识论上同样借用了宋明理学中格物致知的观点。
“以儒诠经”运动在回族文化史和中国伊斯兰教史上是一件具有划时代和里程碑意义的大事,它不完全是用汉文对伊斯兰教经籍进行翻译和注释,而是翻译者在坚持伊斯兰教正统信仰的前提下,吸收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宋明理学的有益养料后对伊斯兰文化的再创作、再丰富。其成果是完成了伊斯兰教哲学和中国传统文化的伊儒合璧,完整地构造了中国伊斯兰教的哲学体系。
这场运动掀起了回族思想文化建设的一个高潮,为中国穆斯林打开了一条在汉文化背景下尽人道、修天道、追求两世幸福的精神修炼之路,把中国伊斯兰教的发展推到了一个新阶段。
(三)“以儒诠经”运动的主要代表人物及其代表作品
明末清初参与“以儒诠经”运动的回族伊斯兰学者甚众,译注很多,内容很广泛,涉及伊斯兰文化的各个领域,如认主学、教义学、哲学、圣训学、经注学、史学、文学、语言学、逻辑学、教法学以及典礼制度、民风习俗等。主要代表人物有:
王岱舆(约1570—1658年),名涯,别署“真回老人”,回族,金陵(今南京)人。写有《正教真诠》、《清真大学》两部汉文译注,系统阐述了伊斯兰教哲学的本体论、创造论、认识论。
马注(约1640—1711年),字文炳,晚年号指南老人,回族,云南保山县人,元咸阳王赛典赤·瞻思丁十五世孙,故自称系穆罕默德四十五代“圣裔”。着有《清真指南》一书,内容浩繁,涉及伊斯兰教历史、教义、哲学、天文等等。
刘智(约1660—1730年),字介廉,晚年自号一斋,回族,金陵(今南京)人。着述甚富,其代表作有三部:《天方性理》、《天方典礼》、《天方至圣实录》,其中《天方典礼》是唯一收入《四库全书》书目中的中国伊斯兰教着作。此外还有《五功释义》、《五更月偈》、《天方礼经》等十部作品。刘智用儒家的语言、思想,系统地研究、整理、总结了伊斯兰教教义和哲理,完整地构造了中国回族伊斯兰教思想体系,成为中国回族伊斯兰教哲学思想的集大成者。
马德新(1794—1874年),字复初,回族,云南大理人。写有《四典要会》、《大化总归》、《醒世箴言》等十余部着作,涉及伊斯兰文化诸多领域,在中国伊斯兰教史上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和作用。
以上四人被公认为明末清初以来回族中最负盛名的四大汉文伊斯兰教译注家。
三、回族哲学思想的内容
回族哲学思想博大精深,主要包括本体论:即真主是创造万物的本原;创造论:宇宙万物是有始的、被造的。宇宙万物的生长、发展、运行都是有规律可循的;人性论:人为万物之灵,真主造物是为人类。人因真性和禀性之不同而有上智下愚之分;认识论:认识的主体是人。认识的对象是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认识的方法是体认和内省。认识的目的是通过感知、观察、认识世界的一切事物及其存在和发展规律,推证出真主安拉的实有和大能。
(一)本体论
回族学者根据伊斯兰教“一切非主,唯有真主”的教义,结合儒家思想,在本体论上提出了客观唯心主义的“真一说”。即宇宙的本原或万物的根源是一个超自然的神,这个神是宇宙的缔造者和主宰,这个神就是真主安拉,王岱舆、刘智称之为“真一”。从本质上讲,“真一”具有“原有无始,久远无终,不属阴阳,本无对待,独一至尊,别无一物。无岁月、无方所、无形象、无掺杂、无阻碍、无近远、无伴侣、无比肩、无如何、能命有无而不落有无,造化万物而不类万物”的特征。《清真大学·本然第一章》。刘智在《天方性理》卷首,就开宗明义地讲道:“最初无称,真体无着,惟兹实有,执一含万,妙用斯浑,惟体运用,作为始出。”《天方性理·卷首·本经·第一章》。这里的“真体”就是造化的本源,即执宰宇宙万物生生不息的最高主宰。他在通俗易懂的《清真醒世歌》(又称《五更月偈》)中说道:“参悟真宰无影形、不产物、物不生,不落方所不落空,永活原有无终始,独一无偶为至尊,全体存、大用运,动静一显开妙门。”
(二)创造论
伊斯兰教主张宇宙万物是有始的、被造的,其起源和归宿都在真主,真主从“无”中创造了宇宙万物。《古兰经》说:“你们的主确是真主,他曾在六日内创造了天地,然后升上宝座,处理万事。”(10:3)“众人啊!我确已从一男一女创造你们,我使你们成为许多民族和宗族,以便你们互相认识。”(49:13)逊尼派教义学认为,真主之外的宇宙万物都由实体(al-jawhar)和偶性(arad)构成;实体本身是由于真主的意欲而被创造的,实体在形态上表现为占据一定空间的原子(al-jawharal-fard)等。真主为宇宙万物设置了一定的规律,每一事物均按照真主的定规运动。
宋代理学家周敦颐在《太极图说》中论证宇宙万物是这样生成的:“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气),动极而静,阳变阴和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儒家文化中有关宇宙生成的理论“阴阳说”、“五行说”和“太极图说”,成为回族伊斯兰学者借以阐述伊斯兰教宇宙生成论的语言工具和思想基础。不过,在“无极而太极”之上,回族伊斯兰学者又增加了作为创造者的真主。王岱舆描述了真主创造宇宙的形成过程,即:真一→数一(无极、太极)→阴阳→天地→四大(土火水气)→人、万物。马注在《清真指南》中也基本肯定万物统一于五行、五行统一于阴阳、阴阳统一于太极,太极本无极的观点,但他认为在太极、无极之先,原有一无色无相、静寂无声的唯一真宰存在,乃是创造宇宙万物的造物主——真主“要展扬自己,运无极而开众妙,使亿兆灵明寄纯清之天表;要展扬巨能,成太极而万象毕陈,一形一命,一命一性,一性一理,形殊技异,食别音分,以不同之形躯,处不同之世界,滋孕保养,生生不息”。马注、余振贵标点:《清真指南:卷九·天宫赋》,宁夏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411页。
(三)人性论
伊斯兰教主张,人是物质世界中最高的被造物,是“灵(Rūh)—魂(Nafs)—体(Jism)”三者的结合。就“真主—世界—人类”三者的关系而言,伊斯兰教认为真主创造世界万物的目的是让人类成为世界的代治者(哈里发);而人类的最高目的是认识真主、崇拜真主、亲近真主。《古兰经》云:“他以大地为你们的席,以天空为你们的幕,并且从云中降下雨水,而借雨水生出许多果实,做你们的给养,所以你们不要明知故违地给真主树立匹敌。”(2:22)《古兰经》明确指出人是大地的主人,“继先民之后而为大地的主人公的人们”(7:l00);“我必定在大地上设置一个代理人”(2:30)。真主要人类成为世界主人的目的是让人类用真主赋予的知识、能力去认识真主、敬拜真主,并按真主的旨意去治理世界、改造世界、建设世界、为人类造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