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心灵对话:中国古代绘画精品探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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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临风三曲不能休

——读张翀《应诏琴会图》

盛唐开元年间,京畿之地长安,一个温暖春午,杨柳依依,风和日丽。玄宗皇帝骑着他心爱的照夜白马,杨太真则乘一小轿,出了南熏殿,一同前去兴庆宫赏花。此时皇家园林内楼阁耸峙,湖光船影,浓荫鸟语响,芳菲如锦绣。

兴庆池东面的沉香亭畔,牡丹鲜润,粉紫浅黄,花萼相辉,草木扶苏。玄宗见此忽来兴致,说赏名花,对爱妃,哪能还老听这些陈词旧曲呢?于是急召翰林学士李太白前来助兴。传说此时诗人邀饮贵门,酒酣半醉,终于被人搀扶到此。突如其来的征召使他毫无准备,天生我材必有用,岂会乱了方寸。诗人调整情绪,在只能写好的即时创作时一定会好好表现自己,否则枉负“谪仙”美名,辜负了皇帝的雅兴,何况娇柔的贵妃娘娘此时也在一旁好奇地注目着。

诗人以常人望尘莫及的才情,环顾四周,人在花中游;放眼而望,纷呈竞异彩。略加构思,灵感即至,思如泉涌,下笔如飞。在金花笺上写了《清平调》三章,生花妙笔在名花、美人和欣赏者之间一挥而就,似神刀雕成了三阕千古佳构。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既歌名花又颂佳丽,吟咏升平气象,风流旖旎,绝世丰神。

一干人拍手称快,唐玄宗龙心大悦,当即便令梨园弟子演奏丝竹。李龟年展喉而歌,杨贵妃拿起七宝杯,斟上凉州的葡萄美酒,喜上眉梢,和曲欲舞。玄宗见娘娘娇媚之态,愈发兴起,忍不住吹玉笛助兴,每到一首曲终,众人重复演奏,延长再三,余音袅袅……不知不觉时近黄昏,主宾尽兴方止。此刻西北天幕上已是一片绯红,晚霞柔和地映照在众皇胄及一代诗仙身上。

图为唐代诗人李白相传故事情节的组合。地点就在长安兴庆宫沉香亭畔,画中主案横置古琴。身着蟠纹朝服,纱帽上镶嵌玉石饰件者为唐玄宗李隆基,其手势仿佛在为自谱新曲抚拍定韵。两侧为宫廷乐师李龟年和翰林待诏王维,右下高力士正跪地正为李白脱靴。民间盛传高力士曾被李白所戏弄,无奈替李白脱靴。唐人杂史笔记《国史补》和《酉阳杂俎》记曰:

李白名播海内,玄宗于便殿召见。神气高朗,轩轩然若霞举。上不觉忘万乘之尊,因命纳履。白遂展足与高力士曰:“去靴!”力士失势,遂为脱之。

其实地点不在沉香亭,是命他写一封回敬边国的文书。不过,这民间传说可当不得真,也许是以讹传讹。史籍所载,高力士自幼人宫,在平定韦皇后和太平公主之乱中立下赫赫功劳,成为唐玄宗心腹红人。玄宗有一句话说:“力士当上,我寝则稳。”足见明皇对高力士信任到何种程度。野史的执笔者也许是出于对官场的逆反心理,也许出于从众的民意,就是让这么一位连李林甫和杨国忠都争先巴结的权贵,被才高八斗的李白逼得他为己脱靴。一个是权重四方内侍监首领高力士,一个是落笔撼五岳,啸傲凌王侯的天才诗人李白,他们相聚在明皇身边,本身就为“戏说历史”者提供了精彩的素材,任意演绎都是可能的。民族的从众心理必然会让一个不畏权贵,且孤傲、飘逸的形象跃然纸上,难怪千百年来人们津津乐道,传得有声有色。

其实故事到末尾是李白离去之后,玄宗就对高力士讲李白的坏话,说他是成不了大器的“固穷相”。编造故事者原意想一味抬高诗人形象,可这种浮躁如同浪子的荒诞举止与李白浪漫豪迈、旷达清俊的言行是格格不入的,这种行为也不符合李白的真实个性。在大庭广众之下脱靴,而且还在朝堂之上,皇帝眼前!把本已失尽礼仪之举被“好心人”戏说硬加在诗人身上。只能从另一方面说,命人脱靴是象征傲视权贵,这样看似扬眉吐气的事迹,李白却从未在自己或者与他人交往的诗文中提及,按李白张扬的性格,如果真有其事本人怎会保持沉默呢?

诗人身后案几摆放诸多物件,其中暗含画意之牡丹插于瓷瓶,与古琴彼此呼应。衬托李白与生俱来的那种“视同铸为草芥,戏万乘若僚友”的气质。清人叶燮《原诗·外篇下》:

观白挥洒万乘之前,无异长安市上醉眠时,此何如气也。在之即舜、禹之巍巍不与,立勋业可以鹰扬牧野,尽节义能为逢、比碎首。立言而为文章,韩愈所言光焰万丈,此正言文章之气也。气之所用不同,用于一事,则一事立极,推之万事,无不可以立极。故白得于甫齐名者,非才为之,而气为之也。历观千古诗人,有大名者,舍白之外,孰能有是气者乎?

李白本来是带了一腔的抱负奉召来到京城长安,来到盛唐的政治、文化中心,尽管李白属于盛唐,然而盛唐却不属于李白,他未能找到施展抱负的一方舞台,最终离开了长安。毅然决然“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于是攀蜀道、登哦眉、过三峡、经鄱阳、上匡庐、下广陵,一代巨星终于隐没于安徽当涂。正是由于这样的天才怕是整个民族无法再遇,诗仙李白停留在清风明月里的三分剑气和七分月光,其独到的意象永久成就了诗歌盛唐。

作者张狲绘此图时参习李唐、刘松年之笔法。营造了乔松、湖石构置的蟾宫阆苑。清风绕槛,双鹤并立。诸人物看似各从其事,实则动作表情相互关联。眼睛随着散点透视移动,把各部分都串联了起来。刻画脸部不按常形,仅以尊卑分出大小。神貌安然,趣致生动。庭园服饰搭配典雅。衣纹运用撅头钉、铁线描勾勒,工整流畅,隽永劲健。赋色浓纤温润,花卉填彩,古厚蕴藉。局部刻画细腻,线行萃于笔端,浑然透韵,虽宛转沉稳,然气象活跃。多少往事,伴随着悠悠岁月,如烟云般消散。本图虽然只表现了瞬间的情形,然而发生在一千三百年前那天的场景,却被永远定格在中华文化的浪漫记忆中,任由人们去猜度和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