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心灵对话:中国古代绘画精品探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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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嫩叶渐绿思近夏

——读高其佩《二女赏花》

清代秀水人张浦山在其所着《国朝画征录》中记载:

高且园善指画,画人、山水、花鸟、鱼虫、鸟兽,天资超迈,情奇逸趣,信手而得,四方重之。

高其佩,字韦之,号且园,是与续《红楼梦》后四十回的高鹗同宗本家。他生于清顺治十七年(1660年),卒于雍正十二年(1734年)。据《铁岭县志》记载,他是名宦后裔,为清汉军镶白旗轻骑都尉高天爵的第五子。青少年时期饱读诗书,才学优异,遂积极入仕,官至刑部侍郎,七十四年的人生曾经飞黄腾达过,也彷徨失落过。雍正三年(1725年)初夏,因审理年羹亮巫罚茶商私占盐窝一案,不经意得罪了权贵,被革去了侍郎之职。雍正八年(1730年),凭着响当当的画名,皇上下诏把他召人圆明园的皇家画院“如意馆”,为宫廷作画。在“如意馆”很不如意地呆了三年之后,他才真正如意地回到自己挚爱的绘画生活中来。

高其佩虽然久居江南,但念念不忘故乡,在画上常题“铁岭高其佩指画”这个落款。在他过世后,后人为了满足他的心愿,迁葬至铁岭市的龙山,让他长眠在故乡。虽然在宦海中沉浮了几十个年头,但酷爱书画,每日临摹古画,或写生创作,山水、人物、花鸟,涉猎广泛,无所不能。清人李在亭云:“以指为画,始于高铁岭使君韦之。”髙其佩将指头画发展创造得比较完善,人物,山水,花卉、鸟兽都能予以表现。他的指头画以减笔写意见长,模拟前人神气,墨法得力于吴镇,人物形象近于吴伟,他知笔之难用,故单用手指而为,“不过求无笔墨痕”,这与有人说的中国画最高境界是笔墨无痕,在字面看是一致的,但这不能理解为回避用笔,而是以笔画的内在凝聚力支撑画面。指画虽然表面上放弃了用笔,实际上却以指代笔,其过程是通贯整体气韵的“无笔之笔”而见气场之图,这得力于他深厚的笔画基本功,指力运作操控的难度尽管很大,然适宜他的个性发挥,逐渐自成了一家风貌。

指画和笔画虽表现效果不同,但运指和行笔在理法上一致,指画功夫必须以笔画功夫做基础。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指头画起于张璪,当毕庶子看到张璪唯用秃笔,或以手摸素绢。但自唐至清的岁月,不但找不到古代名画家中指头画的遗迹,也不见指画这个名词和有关手指画的评论,甚至连张璪的作品也无法考稽。一千多年的历史空白,直到清初康熙年间髙其佩大量的指画作品出现,有了指画的实证,才得与文字记载的历史接续上。

髙其佩的笔画基础很深,将行笔方法自由变通于运指中,达到了纯熟的地步。他的画墨气沉着、形象生动、结构新颖、别具风格。一画起来居然能“顷刻数十幅”,他在《述画诗》中道:

吾画从吾手,甲骨掌背俱。

手落尚无物,物成手却无。

从中可见他的指画运用了手的各个部分。这种指掌互用的作画方式灵活多变,刚柔并济,突破了毛笔的单一性,而毛笔所具有的用笔形式,如正、侧、起、伏、提、顿等等,不但能在高其佩的作品中充分展现出来,而且还颇带有一种毛笔所不能传达的情致与意趣。他的画初期富有机趣风神,多萧疏灵妙之作,又能各属于性格特征,具清朗明煜之态。及至中年,画面简淡古拙,冷集闲逸,千变万化而愈出愈奇,画风以神韵胜,晚年穷理尽性,手法炉火纯青,格调高雅,深厚浑穆,韵致尤在指墨之外。一路走来,脉络清晰。高其佩以指作画还有一段故事:

恪勤公八龄学画,遇稿辄抚,积十余年,盈二簏。弱冠恨不能自成一家,居恒郁邑。倦而假寐,梦一老人引至土室,四壁皆画,理法无不俱备,而室中无文具,不能模仿。唯一水盂,爰以指蘸而习之。觉而大喜,奈得于心而不能应之于笔,辄复闷闷。偶忆土室中用水之法,因以指蘸墨,仿其大略,尽得其神,信手拈来,皆成妙谛。职此遂废笔焉。曾镌一印云“画从梦授,梦自心成”。(高秉所着《指头画说》)

俗语有道:“日有所思,夜则成梦”。心追神往,化意为真。画乃心印,书如其人,他所取得的艺术成就与他平时锲而不舍一心书画是分不开的。“扬州画派”与高其佩兰芷相贻,颇有渊源。首先“扬州画派”最有名的领军人物郑板桥曾在题画中道:

郑所南、陈古白两先生善画兰竹,燮未尝学之;徐文长、高且园两先生不甚画兰竹,而燮时时学之弗辍,盖师其意不在迹象间也。文长、且园才横而笔豪,而燮亦有倔强不驯之气,所以不谋而合……

可见郑氏对高其佩的推崇,以及对高氏艺术的认可,也说明当时高其佩在画坛上影响之大。

其次,“扬州八家”的另一位大画家李鳏原来是高其佩先生的弟子。板桥先生在《题李铎画》时说:“复堂李辉,老画师也。为蒋南沙、高铁岭弟子,花卉翎羽虫鱼皆妙绝,尤工兰竹……”另在题《李鳟花卉蔬果图》中道:

复堂之画凡三变:初从里中魏凌苍先生学山水,便尔明秀苍雄,过于所师。其后入都,谒仁皇帝马前,天颜霁悦,令从南沙蒋廷锡学画,乃作色花卉如生。此册是三十外学蒋时笔也。后经崎岖患难,入都得侍高司寇其佩,又在扬州石涛和尚学画,因作破笔泼墨,画益奇……

感遇网络时代,不久前在网上寻到李鳏的指画册页六开作品,这使李鳟作为高且园的人室弟子有了重要明证。

清代画家罗聘,字遯夫,号两峰,是“扬州八怪”的殿军金冬心弟子。罗聘擅画梅兰菊竹,画格清雅高古,梅花深得冬心三昧,然而使其名列八家门墙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他精通指头画,留下大量的指画作品传世,所画梅兰菊竹清而不俗,雅而不媚,人物花鸟有高氏遗风。代表作有《鬼趣图》等,喜用指头画葫芦,有《葫芦口大贮春图》传世,很得且园神韵。惜罗两峰生后次年,且园公便已谢世,人生真是有缘又无缘,若得高公亲传肯定会是另外一个境界了。另外从朱孝纯《海愚诗钞》中的多首写罗聘的诗看来,就罗聘和朱孝纯的密切关系,罗聘应该受朱伦瀚的影响更多。

在此值得重重一提的画家,便是“扬州画派”中的实力派画家髙凤翰,原名翰,字西园,号南村,别号因地、因时、因病等四十多个。很多正式版本没有把他列入“扬州八家”,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扬州画坛及美术史上的地位。其画法神韵超迈,格调高古,为时人所重。当然其最有特色而又最突出的贡献就是继承发展了指画,他一生留下了大量的指画作品。郑板桥在题其画中说道:

……独高且园轩然特出,冠绝一时,复堂(李觯)、西园(高凤翰)一头一尾……

虽然没有资料证明他与高其佩有什么关系,但从高凤翰留下的指画作品中不难看出师承,他的指画花鸟山水,大气磅礴,很得且园神韵。

综观《二女赏花》,指下人物情态毕肖,点影成形,苍古秀润,奇趣毕具。运指富有轻重徐疾、抑扬顿挫的节奏感,近似用笔之灵活精到,其特有的朴拙之趣却是毛笔难以比拟的。用墨浓淡相济,浑然一体,局部再用笔烘染设色,舍细微而求神似,有变化莫测之妙,少笔墨刻画之痕;结构上疏中见密,具有空灵幽淡之趣、一种大度稚厚之美,自是脱旧开新,非凡俗者可及。

当代指画大师潘天寿评高其佩画作所云:

指头画之特点,全在以指头所作之线与色,别具朴厚稚拙之趣,为毛笔所未及。高氏用功笔画十余年,感未能脱古人樊篱,偶以梦中指头作画之法,取其特具之长,以简古超脱之意趣出之,自能胜人一筹。

从这幅画中可看到作者运指施墨极为得心应手,而不留丝毫指迹墨痕。求奔放于规矩之中,恰到好处地发挥了指墨作画的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