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华岩《三春鸣禽图》
华岩(1682-1756)，清代画家。字秋岳，号新罗山人，又号白沙道人、东园生、布衣生、离垢居士等，福建上杭(一说莆田）人。出生于卑微的手工业家庭，生性灵慧。少时曾做造纸作坊漕头小徒工，常利用剩余纸品涂写花草，姿态生动，款款有形，展露出绘画才能。二十岁丧父后内向孤独，然他又比同龄人天性好奇，对形、色十分敏感，凡心感目观，以真为师，情动手绘，很快就能把物象表现出来。街坊见其才华，不时请到家里作画，常常得到邻里夸赞，渐成一方“名人”。某次，乡会欲邀其为华氏宗祠作壁画，由于其中一富绅嫌其出身贫寒而不屑，从中阻挠。性情刚介的华蘅愤而一人借夜色翻墙潜人宗祠，左手举火把，右手执笔，爬上爬下，接连画了“高山云鹤”、“水国浮牛”、“青松悬崖”、“倚马题诗”四幅壁画，又在厢房壁上画《老人挑牛角》，并题诗云：“画者不差不错，看者仔细斟酌。少年不勤不俭，恐怕老来担角。”印证了才情，留下了佳话，遂星夜离开故乡，从此开始四处漂泊的生涯。
华岩先是孤身客居杭州，西子湖畔的“柳浪闻莺”、“曲苑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四季轮回的旖旎风光伴随其短暂的安定生活，一腔情思寄于青山绿水，晓妆残红，一脉心曲与自然相互应答，畅怀于兹。他广泛涉猎儒、道、释，钻研诗、书、画，春华秋实，焚膏继晷，画技渐趋婉熟。为了开阔视野，他结交诸多杭城的文人学士，广览古代原作珍品；近访浙东名胜，过钱塘、探禹陵、入兰亭，造化神秀，列于胸中；远游京城幽燕，行冀北、至塞外、望长城，南北遍游，涉猎采风；云满衣袖，见识日广。
迫于家计重压，知命之年，华岩再次外出谋生。他选择了当时尚处于资本主义商品经济萌芽初绽、文化气息浓厚的扬州，以鬻画度日。在“小玲珑山馆”，他广结诗画之友，尤与“扬州八怪”的金农、汪士慎、髙翔、李方膺等人交往甚深，彼此交流切磋，诗画酬答，使其绘画修养得到多方面的拓展。金农曾在《画竹题记）中，赞扬华凿作画的敏捷和画作的神韵：
尝画兰草纸卷，卷有五丈者，一炊饭顷便了能事。清而不媚，恍闻幽香散空谷之中。二老每遇古林茶话，各出所制夸示，予恨不能踵其后尘也。
经年累月，自强不息，在这南方繁华都市里，华岩终于成为“扬州画派”的主将。此时他的花鸟画技艺精进，尤其擅长宏幅巨制，内容丰富，题材繁多，除一般文人所钟爱的梅兰竹菊“四君子”之外，更多的是所谓“花鸟杂画”。在他的作品中，花卉翎毛、草虫蔬果，时序更迭，万千变化，或开将放，或舞飞扬，或嬉戏争斗，或飞鸣宿食，俯仰顾盼，生动活泼，各赋天趣，仪态盎然。细致人微的描绘，呈露个性的刻画，焕然灵动，熠熠生辉。他还善于写生山水风光，晴光暮影，随意点染，婉和新颖，无不佳妙。有松秀明丽、空灵宏阔之致，含平和天然、奇崛通透之巧。
成名后他自命画室为“解弢馆”。“弢”与“韬”同义，指隐藏、隐蔽之意。西晋文学家、书法家陆机有“弢迹匿光”句，谓隐藏光彩才华、不表露于外、收敛形迹之意。华岩以“解”字冠前，有反其意而行之的况味。意“脱去时习”之志向，同时也寄寓得之于手、应之于心的道家思想。其用意是时时警醒自己的艺术之途驰骋于法度之中，逍遥于尘垢之外。张庚《国朝画征续录》评曰：
善人物山水花鸟草虫，皆能脱去时习，而力追古法，不求妍媚，诚为近曰空谷之音。
巨幅纸本设色《三春鸣禽图》，纵312.8厘米，横134.5厘米。右下款题“新罗山人写于解弢馆”，款下钤“布衣生”、“华岩”，左下角钤“搜尽奇峰打草稿”。
桃绽柳新浮花影，锦鸡黄鹂竞天成。画面春光融融，气韵恬淡，情致活泼，艳冶清新；享明丽畅爽之骀宕，闻翠羽婉转之和鸣；风神吐露，新调别出，尽感繁茂花木之芬芳、闹意充盈之昂扬。前石浓重苍浑，青石轻薄素雅，笔性独具新趣，不受羁束，显出空间深度，跌宕错落。收蓄宋人的工致柔雅、元人的超逸疏放，遒劲含凝，韵律相谐，以虚衬实，枯润相生，互映生辉。笔法兼容小写意和没骨法，湿笔勾皴，浓破淡溅，迟而不滞，巧而不滑，带拖并旋，温润含蓄；色墨内涵筋骨，外呈娇态；姿势曲中有直，柔中见刚，空朗透彻，抑扬波折；翎羽质感蓬松轻盈，敷色烟鬟翠黛，生嫩不弱，粲然凝香。此画的立意旨趣、表现手法吻合华菡“离垢”的人生理想与“解锼”之空明心境，格调隽秀，摄情潇散，又具积极的入世旨向。
华岩的艺术观点鲜明，主张创新，反对陈腐的师古之风，领异标新，穷神尽变。他从明代周之冕“勾花点叶派”汲取营养，在继承写意花鸟画传统的基础上，又受恽南田风格的影响，但不像恽那么精整、工致，创造了富有自己个性的风貌，形成了兼工带写、匠心独运的“小写意”风格，与之并驾齐驱。
华岩在禽鸟羽毛蓬松的表现上尤为独到。他把客观事物的“物趣”与主观感受的“情趣”有机地统一起来，达到情景交融，浑然一体，余韵无穷。每于幽作布置安排，重视气韵生动、细节精微，并不平均着力，而是主次有别，以简驭繁，松秀奇巧；时用枯笔干墨淡彩，设色鲜嫩秀雅。画格松秀明丽，笔意纵逸骀荡，雅逸潇洒之气盈然，对清中叶以后花鸟画影响甚大。
华岩以一介布衣，凭着自我不断奋斗，在漫长的艺术生涯中，韬曜含光，神超法度，实践了“笔端刷却世间尘，能使江山面目新”的艺术追求。他以写意为宗，率意疏容，其绘画风格如谱雅逸之乐章、奏浪漫之新曲，岁月矢流，积厚流光。
华岩一生飘蓬不定，堪惜晚年光景，被人们称为“秋空一鹤”，翩翩翱翔于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