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看哪,这人;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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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六

对于怨恨之消释和怨恨之理解——总之谁知道这是得益于我的长期的疾病呢?这问题不是单纯的三个人必须从自己的强毅和自己的弱点得到经验。假使我们对于疾病和弱点发生忌恨,那便是表示了心之深处的恢复本能,即战斗和防卫本能之衰颓。他不知道如何摆脱,如何完成,如何抛弃。一切事都使他受伤。人事交迫,一切经验给与太深的打击。记忆是一种脓溃的创痕。疾病之自身就是一种怨恨。但这种病人有一种惟一的大救济,

——我称之为俄罗斯人的命定主义

(Russianfatalism),即俄罗斯兵卒,当战斗不能支持的时候,即最后躺在雪地上的这么的一种无抵抗的命定主义。甚么也不接受了,——完全终止了反应。

……

这种命定主义之最高的理智,不单是视死如归,也在最危险的情境中,保全了生存,实在与求生而停止了活动如同一种自动的蛰伏同其价值。再进一步,我们见过托钵僧,他可以在茔圹中睡几个礼拜。

……因为人如事事反应,必会快速地耗

竭了自己,所以自己全不反应,就是这个原理。再没有什么比怨恨的情绪还要快速地销铄个人的精力的了。忍辱,病的多感,报复之无力,复仇之热望和焦渴,各种恶毒的计划,

——这些对于一个衰惫的人,实在都是最有害的反应。这足以促进神经衰弱,变态地增加有害的分泌物,例如增加了胆汁到胃里去。病人最要的是禁止怨恨,

—怨恨是他的特殊的危险:但不幸,那又是他的最自然的癖好。这是最深奥的生理学家的释迦所最完全明白的。

——他的宗教,为着避免与

这样可恼恨的东西如基督教者相混,最好称之为卫生学,它的效果完全建立在怨恨之克服之上:从怨恨解放了灵魂,

——那便是向着恢复的第一步。“怨怨相报,了无终止!以德报怨,怨恨斯已。”这是释教教理的出发点。

——这不是伦理的呼

声,乃是生理学家的呼声。从病弱所生的怨恨于人无伤,除了病者之自身。

——

反之于根本强毅的人,怨恨都是一种剩余的感情,能自制而克服,更足为生活之富裕之证明。读者们如知道了我的这种严肃,我的哲学反对一切复仇和怨毒的情感,甚至于到了攻击意志自由的这地步(我之反对基督教,也只是攻击意志自由的一个特例),也将理解了为甚么恰在这一点,我想加重了我个人的态度和我在实施上的我的本能之坚定。在我的颓废时期,我禁止我有这些感情,因为它们是有害的,但到了我的生命恢复,有了充足的丰裕和矜高,我仍然禁止我有着这些情感,但现在却是因为它们在我之下。我所说的“俄罗斯人的命定主义”,在我

心中,是以这种方法显示出来,所以有几年之久,在几乎是不堪忍受的环境、地位、社会和人物中,我总是这样坚忍地把持住。

——这比去改变他们,比使他们

改变,比反抗他们都强。

……在这种命定主义之中勉强扰动我,要以强力来唤醒我的人,那时在我看来好像是我的死敌。

——事实上,我这样去做也就有着死的

危险。想到了自己的自身,就是一种命定,并不想去“改变”,

——这在这样的

环境中,就是我的最高的智慧。

但战斗又是一事。我也天生地是一个战士。我的攻击是天性的。为一个敌人敢为一个敌人这必以强毅的天性为前提;总之这是与强毅的天性分不开的。它们需要反抗,它们追求反抗:攻战之悲壮,为强者所必需,亦如仇恨和怨毒之感情之必属于弱者是一样。例如妇人便是仇恨的;她的弱点陷于这种热狂,亦如她之易感受于别人的绝望。攻战者的强力以他所需要的对抗而测定;每次强力的增加,表明了其自身更追求最可怕的劲敌,

——或难题:因为一个战斗的哲学家,

甚至于想同难题决斗。但这种决斗,不是要克服一般的劲敌,乃是要克服那些自己必须用尽自己的强力、技能和侠气的劲敌,

——自己的棋逢对手的劲敌。

……

一个高贵的决斗者的第一条件乃是

——做一个棋逢对手的劲敌。自己所蔑视的地方自己没有战意。自己所支配的地方,自己不当有战意。我的战略包括在四种原则之中:第一,我只攻击战胜者,

——假使必要,我期待着直到他们先成为战胜者。第二,我只攻击那些我觅不到联与者的东西,对于那,我是孤独战斗,——

我只与我自己休战相关。

……我永不公然地迈进一步与自己无关系的事物:这便

是我的行动之标准。第三,我永不攻击个人,我只将个人看作一面有力的扩大镜,藉之而看到了隐避而不易知,恶而不可见的一切。例如我攻击斯特劳斯①,更正确地说,我攻击德意志文化阶级对于一部老朽著作给与的热烈的赞成,——

因此,我抓着了这文化的赃证。又如我攻击瓦格纳,或更正确地说我攻击伪误,攻击以丰富混淆了修饰,以伟大混淆了颓废的我们的文化之谬种。第四,我攻击那些不包涵个人的特点,并缺乏不快的经验之背景的东西。真的,在我看来,攻击便是善意的明证,在某种情形,且是感谢的明证。我以攻击尊敬一种东西,和区别一种东西:在我看来,那都一样,无论我的名字关联到一种制度,或一个人,无论我是迎此或拒彼。假使我攻击了基督教,我所以如此,因我没有在其中遇到不幸和困难,

——最诚挚的基督徒,对我都很亲切。我个人是基督教的最严厉的反对者,我不主张千年来所不可避免的结果由个人负责任的。

我可以指出使我与人交涉至感困难的我的天性的最后的特质么?我秉赋着一种澄净之至灵敏的特质;所以我能生理地确知,——那就是说我可以嗅到,

——

人类灵魂的深处或者说人类灵魂的内腑或心髓。

……这种感觉,有着心理的触

角,我藉之而感觉,而把握到一切的秘密;只最初的一瞥视,我就可以揭发了人性的隐秘的污垢,那可以是卑下的血缘所生,可以藉着教育而表皮地镀饰了的。

假使我的观察是正确的,这样的人,不能忍受我的洁净之感,在他方面,也觉到由于我的嫌厌所产生的警敏:这不会使他们更芳馨。

……在我固执着这澄净之态

度,是我生存之第一条件;在不净的环境,我会消亡。

——所以我总习惯于在清

水中,在任何完全透明而发光的原质中,不断地游泳、沐浴和激扬。就是这个理由,社交对于我的坚忍,成为不小的试炼;我的性格不在于我与我的同类有同感,而在于我能忍耐着那种同感。

……我的性格,是一种不断地自己制胜。但我

需要孤独,

——那就是说我需要恢复,需要回到我自己,回到自由的、轻扬的、爽朗的空气之呼吸。

……我的全部《查拉斯图拉》,就是一种孤独之颂歌,为更①斯特劳斯(DavidStrauss),尼采同时之神学家又哲学家。

—译注

明白起见,或者说一种纯净之颂歌。幸好那还不是“纯净的愚蒙

”①之颂歌。谁有

着识别颜色的巨眼将称那为金刚石。对于人类,于贱氓的厌恶,总是我的最大的危险。你们愿意听听关于解脱了厌恶之查拉斯图拉的言语么?

其后怎样了呢?我如何从嫌厌中解放了我自己?我的眼睛如何又闪射着青春之新光?我如何能飞到不再有一个贱氓坐在泉水旁边的高处?

我的嫌恶为我创造了翅膀和想望泉水的力量了么?真的,我不能不飞到最高迈的高处,再觅到快乐之源泉!

我的兄弟们,我觅到了它了!这里在最高迈的高处,快乐之源泉为我而迸涌!这里,生命之杯,没有一个贱氓和我共饮!

你快乐之泉水,你太汹涌地为我而涌流!为要重新装满,你甚至于又空了生命之杯。

但我必须学会更谦和地接近你:因为我的心向你跃动得太猛烈了——

我的心上燃烧着我的夏,我的急迫的、炎热的、沉郁的、太幸福的夏:

我的炎夏之心,如何地渴望着你们的清凉!

我的青春之苦恼的不安已过去了!我的六月雪花之嫌恶已过去了!我完全成为夏天和夏天之日午。

在最高迈的高峰上之夏天,在清冷的流泉和可祝福的宁静之中的夏天:

唷,来啊,我的朋友们,那宁静会变得可祝福了。

这是我们的高处,是我们的家:在一切不净者和不净者的焦渴看来,我们住在这里太高,也太陡峻了。

我的朋友们,投你们的纯洁的眼光于我的快乐之泉水,它何能成为污浊!他当以它的纯洁对你回笑。

在将来之树枝上我们建筑我们的巢;鹰们的喙当为我们孤独的人们带来食物!

真的那不是不净的人能够共享的食物!那会烧焦了他们的嘴,他们以为他们吞食了火了。

“纯净的愚味”(Purefoolery),瓦格纳歌剧《巴尔锡弗尔》(Parifal)中之话。

——译注

真的,我们这里没有预备不净者的住处!我们的快乐当是他们的肉体与精神的一个冰窖。

如同刚风一样我们生活在他们上面,逼近于鹰,逼近于冰雪,逼近于太阳:如是生活着的刚风啊!

有一天我要如同一阵风吹在他们中间,并以我的精神夺去了他们精神的呼吸;我如是愿望着我的未来。

真的,查拉斯图拉是一切低卑地方的一阵刚风;他向他的敌人,和所有一切吐唾和偷掷石子的人警告:仔细看你们如何逆风而睡啊!①①《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二部二十八章。

—译注

我为何如此明澈

我为什么比别人多知道一点呢?总之我为甚么如此明澈?我永远没有思索过不成问题的问题。我永没有浪费了我的精力。例如我就没有实际的宗教的难题之经验。至于怎样才算

“犯罪”,我对于这个问题已很隔膜。同样我也没有判定良心发现之可靠的标准:据我所闻,良心发现,似乎并不值得崇敬。

……我不喜我

的行动陷于苦境;我宁愿从评价的问题完全避去恶的影响和结果。在恶的结果之前,人们容易失去对于一种行动的正确的观点。在我看来,良心发现好像是一种恶的眼光。失败了的事情因于失败更应当被人尊敬,——这与我的伦理观更一

致。

——“上帝”,

“灵魂不灭”,

“超度”,

“彼岸”,

——这些都不过仅仅是意

想,我并不关心,我并不以此而浪费了我的时间,甚至于在幼稚时代即已如此,

——虽然为那或者我的幼稚还不足呢,

——我并不以无神论为一种结果,也

不以为是一种事实,我以为即是本能的。我是太精细,太怀疑,太倨傲,不愿让我自己满足于一切问题之暧昧而粗率的解答。上帝我是这么一种暧昧而粗率的解答;对于我们思想家,这种解答乃是一种冷峭的无礼,——根本说来,上帝不是

别的,只是与我们作对的一种粗糙的戒律:你们不应当思想!到是我注意到别的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比任何神学的探究更解决了人类得救的问题:即营养的问题。这问题可以这样排定:那不是很正确的么,你必须营养你自己,使你的最大的力,文艺复兴式的奇珍(VirtueintheRenais-sancestyle),超伦理观之道德,充分发展?这里,我的经验是很坏的;我很诧异我这么久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才从我的经验得到了理解。我是如此的落后,我的无知差不多类于圣德:这只有德意志文化之全无价值之理想主义,才能解释这事实。因为这种文化,始终教人抹

杀了现实,而追求一种可疑的,所谓理想的鹄的,例如所谓“古典文化”。

——

好像我们之努力企图将“古典的”和“德意志的”连合为一概念,不是开端就已注定了似的!甚至于那也是一种小小的滑稽,

——试想想莱比锡①的一个受过古典

教育的公民吧!真的,我承认我直到了壮年,我的食品都十分不良。

——用伦理

的名词说出来,即我食的是“我个人的”,

“无私的”,

“博爱的”,这是厨夫和别

的基督教朋友所矜夸的。例如我为莱比锡的烹调,和第一次叔本华②的研究(一八六五年)便严重地否认了我的“求生的意志”。结果,成为营养不良和败坏了胃腑,

——在我看来上述的这种烹调法,好像已经可惊地解答了这个问题(据说一八六六年那里的教育有了改变了)。但从一般德国的烹调说,——它甚么不与良

心有交涉呢?先汤后菜(这在十六世纪威尼斯人的食谱上仍称为德国式),肉食蒸烤得没有了香味;菜蔬与油和面粉同煎,肉饼摊得如同压条!除此以外,还有古代人,

——不单是古代德国人,

——兽性似的正餐后的许多习惯。你由此可以明了德国人的智性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从不规则的胃腑中来。

……德国的智

性说是不消化;它不能同化任何东西。但与德国相反,甚至于英国的饮食,真的,还有法国的饮食,在我看来,也好像是返于自然,——即返于饕餮主

义,

——也根本与我的性质不合。即饮食好像给智性以沉重的脚,英国妇人的沉重的脚。

……最优良的烹调,却是皮埃蒙特③人的烹调。烧酒不对我的口味;一天喝一两杯葡萄酒,或啤酒,已足使我的生命坠到眼泪之谷;——所以,在慕尼

黑④城住是我自己的对头。承认我理智地理解这事很晚,但却在仅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已有了它的经验了。在少年时,我即相信饮酒,抽烟,最初是少年人的虚荣,后来则成为坏习惯。或者,瑙姆堡的酒,对于这种苛刻的批判,要负一部分责任的。相信酒是一种刺激,我将不能不是一个基督徒,——

——换句话说,我不

能不相信那在我觉得是矛盾的事情。但更奇特的,乃是少量的淡酒,使我沮丧,大量的烧酒,却使我行动兴奋,如同在海天中的水手,这在少年时我最勇敢。一①莱比锡(Leipzig),地名,在德国北部。

——译注

②叔本华(Schopenhaner一七八八~一八六○),德国悲观主义哲学家。

——译注

③皮埃蒙特(Piemont),地名,在北意大利。

——译注

④慕尼黑(München),地名,在德国,以产酒著名。

—译注

夜中写成而且抄好一篇很长的拉丁论文,笔下驰骤着奢望,想效法了沙鲁斯①的严整而简练,于是以强烈的烧酒鼓舞了这种精神,——这先例,当还在普福尔

塔②的尊严而古老的学校当学生时,不见得与我的生理不合,沙鲁斯也一样,

——但那却是庄严的布夫塔所不会赞成的。其后到了中年,我渐渐坚决地反对了精神的沉酒:我一个从经验上反对素食主义者,——规劝过我的R瓦格纳

也一样,

——还不够以充分的严肃劝告一切神经质的人绝对地禁绝了烧酒。其实清水也可以满足了同一的目的。

……我宁喜欢有着许多机会,可以饮啜奔流的山泉的地方,如尼斯,如都灵,如锡尔斯③那里,我到了那里,水流到那里。“酒中有真理”(invinoVeritas),在这里,我好像与世界关于真理的概念也不一致。

——在我,则是精神飘动于水面。这里,再从我的伦理观引出一些劝告。一顿大飧,比小食更容易消化。优良消化的第一条件,乃是胃腑全部活动。因此人应当知道他的胃的容积。同理我也反对太无限制的饮食,那我称之为不间断的祭献筵席,旅馆中的饭食即是如此。两餐之间,什么也不用,不用咖啡,——咖啡

使人沉闷。茶宜清晨,

——少量而味浓。茶太淡了,那会有害,且使你终日不快,这里,各人在狭窄而精细的限度之间,各有自己的标准。在可厌的气候,早间饮茶是不宜的:在一小时前,饮一杯没有奶油的呵呵茶,却极有益。少坐;别想不生于光明及自由运动中的思想,也不使筋肉松懈。一切偏见,都可以从胃腑中追溯到它的根源。如同我随时说过的一种久坐的生活,才是违反圣灵的真实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