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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秀文

看着宋颜兰上山之后,柳大鸣忐忑不安地将船往回划。他一边划一边想着刚才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怎么?她真的到鬼山去了?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胆量?她去那里干什么?她真的不怕鬼吗?

这样一想,柳大鸣忽然感觉自己挺佩服那个女人的。至少在清风镇,自柳大鸣能记事时起,就没听说过有人敢去鬼山。再胆大的男人,说自己不敢去鬼山也无人嘲笑,那上面毕竟有鬼,而这世上活着的人有谁又是不怕鬼的?

现在,一个外来的女人居然不怕鬼,独自上了鬼山。

她真是奇怪啊,居然那么大的胆量。

柳大鸣一边乱想,一边划船。而且,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划船的速度,像是害怕那个山上的女鬼会追下来一样。

另一条船忽然和他错船而过。

柳大鸣不经意地看了那船一眼。

只见划船的人戴着一顶非常大的斗笠,看不见脸。那船和他错开后,依然不动声色地划开去,像是没看见柳大鸣的船一样。

柳大鸣好生诧异,停桨看着那船慢慢划远,才重新划起船来。

当他靠岸之后,和刚才的景象就不同了,刚才在山边,一片凄凉,除了他和宋颜兰,看不到一个人,但此刻靠岸之后,人声鼎沸,清风镇的热闹在码头上是体现得最强烈的,人来人往。

柳大鸣将船下了锚,自己站在船头,等着有什么人来坐船。

“大鸣,”一个声音忽然喊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柳大鸣转头一看,对他说话的是雷二猛。

“回来了,”柳大鸣答道,“二猛哥怎么没出船啊?”

“你看这鬼天,冷成这样,谁他妈没事出门?”雷二猛手中拿着一个酒瓶,仰头喝了一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问道,“对了大鸣,刚才那女人要去鬼山,你送她去了?”

“送……送……”柳大鸣有点慌张,他不敢说真的送宋颜兰到鬼山了,那样既不会让雷二猛相信,也违背了自己答应宋颜兰不说出去的承诺,因此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两个“送”字后,就不说下去了。

雷二猛没去注意,自顾说道,“我还说这娘们怎么那么大胆,敢去鬼山。******是想死还是怎么的。”他一说完,好像也不愿意再说这事,接着问,“大鸣你要不要来两口?”他把酒瓶向柳大鸣递过去。

“算了,”柳大鸣说,“我不喝。”

“不过啊,”雷二猛接着又说,“我看那娘们倒是长得不赖,你说是不是?”

柳大鸣“嗯”了一声,他也不知怎么,有点怕和别人说起宋颜兰,很担心自己不小心说漏嘴,将宋颜兰的去向给暴露出来。

“你发现没有?”雷二猛倒是想继续说,“那娘们和秀文姑娘有点像。”

“你在乱说什么?”柳大鸣忽然感到有点不快。也不知怎的,他现在有点不愿意去想秀文。

但雷二猛像是不依不饶,继续说,“大鸣,你和秀文什么时候能请我们喝酒啊?”他一说完,自顾自地就笑起来。

若在平时,柳大鸣听到这样的玩笑话会很高兴,但此刻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有点不耐烦,他很不愿意雷二猛再把自己和秀文说到一起,尽管他也知道,自己对那个此刻在鬼山的女人一无所知。

雷二猛笑声未落,忽然指着岸上说,“大鸣你看,说谁谁就来了。”

柳大鸣抬头一看,只见从桥上走下一个穿淡绿色外衣的少女。

这个少女是秀文。

她看见柳大鸣站在船头,微微一笑,脸也有点红了,但还是加快脚步,跑到岸边,手却藏在身后。她先对雷二猛喊了声“二猛哥”,再对柳大鸣喊了声“大鸣哥”。

雷二猛哈哈一笑,说,“大鸣,我上去喝两杯去。秀文姑娘,你们聊。”

“你干吗呀?”柳大鸣说,“在这里不也是喝?”

秀文见柳大鸣这样一说,有点奇怪地看了柳大鸣一眼,然后扭头对雷二猛说,“是啊,二猛哥,你到岸上去了,待会有人要坐船可就没你的生意了。”

“哈哈,”雷二猛一笑,说,“那倒是,可我就是在这里,人家还是要坐大鸣的船啊。是不是大鸣?”

对这个玩笑,柳大鸣突然显得尴尬。

秀文笑着说,“那好啊,我现在就来坐二猛哥你的船。”说罢,她作势欲来。

“那可别,”雷二猛说,“秀文你刚才是没看见,刚才大鸣船上的那位小姐可漂亮了。”

秀文“嘻嘻”一笑,说,“那是谁啊?张老板家的小姐吗?”“张老板家的小姐哪有这么漂亮?你说是不是大鸣?”

柳大鸣有点沉不住了,他闷声说了句,“得了得了,说这么多干吗?”

秀文听柳大鸣声音不善,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说,“大鸣哥,今天早上,我们少爷又犯病了。太太要我出来买点药。”

“买了没有?”柳大鸣说。

“还没有,”秀文回答,“我……”她的声音低下去,说,“我先来瞧瞧你。”说完这句,秀文的脸又红了起来。

“那你快去买吧。”柳大鸣说。

秀文的眼神终于有点诧异了,她又仔细地看了柳大鸣一眼,然后说,“大鸣哥,天很冷,你出船的时候别凉着了。”

“我知道。”柳大鸣回答得非常简短。

秀文不知柳大鸣怎么忽然对自己有点冷淡,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看着她这个样子,柳大鸣有点不忍,于是就说,“秀文,周少爷的病犯得很厉害?”

“是啊,”秀文回答,“他把宅厅里的大花瓶都砸了,老爷回来后生好大的气。”

“连周老板都回家了?”柳大鸣说。

“是啊,”秀文说,“现在还在家里生气呢。”

“哦,”柳大鸣慢慢有点关切了,说,“那秀文你快去买药吧,周老板在家,你在外面待久了,他会不高兴的。”

“嗯,”秀文答应一声,说,“大鸣哥,你中午吃什么?秀文给你从厨房带了两个包子。”一说完,她就将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将包子递过去。

“秀文,谢谢啊,”柳大鸣终于有点感激之色了,说,“我中午就吃这两个包子。”

“大鸣,分给我吃一个。”雷二猛又笑起来,说。

“去你的,”秀文对雷二猛做个鬼脸,又转脸看着柳大鸣,“那不行呢,”她说,“你划船这么累,晚上呢?吃什么?”

“晚上……”柳大鸣犹豫了一下,说,“晚上我到师太那里去吃。”

“师太那里?”秀文脸上的神色像是忽然有点感伤,说,“我好久没看见师太了,大鸣哥,你见到师太,一定记着代我问个好,就说秀文一直记着她,有时间的话,我再去看她。”

“我知道了,”柳大鸣说,“我会告诉师太的。秀文,你还是去买药吧,别让周老板和周太太等得太久,不然他们又会惩罚你了。”

“嗯,”秀文说,“那我去了。”

她说完,有点恋恋不舍,然后还是回头欲走。

她刚一回头,就看见桥头有些骚乱。

“是周家少爷!”雷二猛先看见了,说。

果然,在桥上,周福祥疯疯癫癫地一路走过来,旁人一见是他,都纷纷闪开,不愿意被他撞上。

周福祥站在桥上,一眼看见站在河边的秀文,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他狂喜的东西一样,大声喊道,“秀文!秀文!你在这里?你不理我啦?”他一边喊,一边傻痴痴地笑起来。

秀文急了,赶紧跑上桥去,周福祥也迎着她跑过来。

“少爷,你到哪去?”秀文问,上前拉住周福祥的胳膊。

“我……我出来、出来了。”

“我知道你出来了,”秀文有点着急,说,“你出来干什么?”

“我出来干什么?”周福祥望着秀文傻呆呆地笑,说,“我出来,是出来找秀文的,我要找秀文。”

秀文脸上发红,心里着急,一拉周福祥,说,“要是老爷太太看见你出来了,老爷会拿鞭子的,你不怕?”

“鞭子?”周福祥好像真的看见父亲对他举起鞭子了一样,脑袋赶紧一缩,说,“我怕鞭子,爸爸不打我、不打福祥。”

秀文拉着他走,望望周围看着他们的人,又急又羞,说,“少爷,现在乖乖地跟秀文回去,老爷不打少爷。”

“真的不打啦?”周福祥问。

“不打了,”秀文说,“但你现在就要回去。”

“我跟秀文回去。”周福祥好像挺听话似的。

两人下了桥,没走多久,只见曹管家迎面走过来,他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很是焦急。当他一看见秀文拉着周福祥,松了一口气。

“唉,少爷,”他走近来,说,“你跑哪去了?太太在发脾气。”

“我、我出来找秀文的,”周福祥说,“你看,我找到秀文啦。”他说这句话时,脸上显得特别开心。

“曹管家,”秀文说,“要不你先带少爷回去,我还没买药的,太太要我出来买药。我买了就回来。”

曹管家说,“那好,你也快点回来,老爷去张老板家了,老爷一走,你看这少爷,谁管得住他?”

秀文答应一声,和曹管家分手了。周福祥一看秀文不跟自己走,又急了,一把拉住秀文的手腕,说,“我不要秀文走!”

他这一拉很急,秀文只感到手腕一痛,原来是周福祥将她的手腕捏得太紧。

秀文不禁“哎呀”一声,眉头皱了起来。

“秀文,”周福祥赶紧松手,说,“秀文,我是不是、是不是把你拉痛啦?”

“你是拉痛了,”秀文皱着眉头说,“秀文要去买药,你先回家去。”

周福祥顿时又不肯了,吵着要跟秀文走,曹管家费不少口舌,总算让他明白,秀文是去买药,买完药马上就回家,因此,少爷要好好听话,如果不听话,秀文就会偷偷跑掉。

听到后果如此严重,周福祥总算答应了。曹管家扶着他,两人往家走去,秀文拐上另一条街,那里有清风镇最大的药店。

转过弯,秀文的眉头皱了起来。

在她眼里,这个疯疯癫癫的少爷实在不好伺候。自己身份卑微,但这个少爷偏生要和自己瞎闹,弄得自己在周家很是尴尬。她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周福祥的胡闹,太太婉漪对自己非常生气,至于生什么气,她有点不明白。不过,婉漪对自己还是很好的,自从她来周家,婉漪待她就和待别的下人很不一样。当然,对她来说,有件事必须弄清楚,这件要弄清楚的事她目前没有头绪,只能悄悄地观察和琢磨。

今天周石天在她扫碎花瓶时望她的样子使她感到有点害怕,难道老爷知道了自己的心事?她觉得不大可能,但如果可能呢?秀文不禁越走越慢。她的思绪不知不觉又转到柳大鸣身上去了。

是啊,自己和这个人青梅竹马,一直到七岁才离开他。在秀文眼里,七岁前的童年是幸福的,因为不仅有一莲师太照顾她,柳大鸣也照顾着她,什么事都为她挺身而出,但自从到了周家,她和柳大鸣就难得见面了,不过老爷好像对她管得不是很严,因此和柳大鸣还是可以保持一种往来。在这点上,老爷是不大管的,但婉漪却好像还很关心。她喜欢和柳大鸣在一起的感觉,但柳大鸣呢?他喜欢吗?秀文想到这里,脸上不禁又红了起来,至少,她觉得他也是喜欢看见自己的。一莲师太现在怎么样了?她记得,早上她去周石天店铺的时候,好像看见一莲师太正从那里出来。她当时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但后来她听到周石天和婉漪的谈话,才确认是一莲师太到了周石天的店铺。她感到奇怪,因为她听周石天有一次跟婉漪说过,一莲师太是绝不会再来找周石天的。难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不愉快吗?

一莲师太当然是个好人,但周石天也不见得是个坏人啊,看来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她七岁离开尼姑庵,不就是周石天的老婆将自己从那里带走的吗?怎么他们会不见面呢?这中间当然发生过什么。至于究竟是什么,秀文一直没找到答案。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走着,到了药店,进去买了药。当她出来,正好看见一个青年正在药店外的街边向人打听周家怎么走。

被问的人正要说,抬头看见秀文,便答道,“先生要去周家啊?您看,她是周家的丫头,要她带您去就是了。”

秀文听见这话,不由看着他们。

只见问话的是一个青年,穿着青布长衫,戴顶圆帽。这个人身材高大,鼻直口方,目光炯炯,两道剑眉颇浓。年纪虽然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脸上却隐隐有些风霜之色,使他在清秀中又流露出一些慷慨之气。他一转向秀文,眼睛里就布满善意。他走过来,秀文也停步了。

青年走到秀文面前,很礼貌地摘下帽子,横在胸前,说道,“这位小姐,你是周家的人?是周石天周老板家吗?”

“我……我不是小姐,我是周家的丫头,”秀文回答,“先生是要找我们家老爷?”

“是,”青年微笑一下,好像自己把一个丫头说成小姐而在对自己微笑一样,他回答说,“在下韩飞龙,有事要拜访周先生,他在家吧?”

“我们家老爷刚刚到张老板家去了,可能要下午才会回来。”秀文回答。她有点拿不定主意,如果对方是自己找上门去,周石天当然会接待,可如果是自己将这个人带去的,周石天不知会不会怪罪自己把一个陌生人带到家里。因此秀文有点犹豫。

自称叫韩飞龙的青年见秀文的脸色迟疑,像是明白了什么,“没关系,”他善解人意地一笑,说,“请姑娘指下路,我现在也有点事,下午我再去拜访周先生。”

“那好。”秀文说,就将去周家的路告诉了对方。

韩飞龙微微一笑,又说,“我还想打听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听说这里有个尼姑庵,不知姑娘是不是知道?”

“你要去那里?”秀文有点惊讶,她刚才还在想着一莲师太,现在居然就有人要去尼姑庵了。

“是啊,”韩飞龙脸上一直微笑,说道,“我先去那里,下午再来拜访周先生。”

秀文说,“尼姑庵挺好找的,从这里出去,先左拐,过了桥,沿青石路一直走过去,出了街口,山上就是。”她一边说一边指。

“谢谢你。”韩飞龙点点头,戴上帽子,有意无意地仔细看了秀文一眼,说声“再会”就转身走了。

“等一下先生。”秀文忽然喊一句。

韩飞龙转过身来,“有什么事吗?”

“先生,”秀文有点期期艾艾地说,“您见到师太,请转告她,就说秀文很想她。”

“我一定转告。”韩飞龙说,脸上忽然笑了一下。

秀文见他一笑,脸有些发红,她说出那句话后才知道,她平时说话不习惯说“我”,而是习惯把“我”字说成“秀文”。这样一来,自己的名字就这么被他知道了。好在韩飞龙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秀文看了一眼韩飞龙的背影,也转身,向周家的方向走去。

按秀文指点的路线,韩飞龙先走到了桥上。

他在桥上站立片刻。这里可以看到河流和大半个镇子。他不由仔细观察一下清风镇的面貌。当他的眼睛转向河流时,看见靠岸的地方,泊着一排船只。

其中一只船头上站着一个船夫。韩飞龙定睛一瞧,认出来了,自己来清风镇时,坐的就是这个叫柳大鸣的船。

柳大鸣这时也正巧望过来。他一看见韩飞龙,也定睛一看,认出了对方。

韩飞龙点点头,径直下桥,离开了柳大鸣的视线。

雷二猛在旁看见柳大鸣的笑容,就问,“怎么,你认识这位先生?”

“是啊,”柳大鸣说,“他昨晚坐我的船来镇上的。”

说完这句话,柳大鸣进了船篷。在他脑中,记得的是他答应了宋颜兰,过两个时辰后去接她。现在已经过一个多时辰了,他感到自己不能在这里呆得太久,更何况,在鬼山上,宋颜兰会遇到什么他也有点担心。

看见柳大鸣要起船,雷二猛有点奇怪。

“大鸣,你去哪啊?”他问。

“不去哪,”柳大鸣心里有点发虚,说,“随便转一下。”

“可没看见你以前这么随便转过。”雷二猛说。

柳大鸣不回答了,他撑开船,又往鬼山那边划去。

越近鬼山,就越安静。因为这镇上的人几乎没人到那里,所以这一路上几乎碰不到船。

但是突然,柳大鸣想起来了,在他送完宋颜兰回转时,碰到过一只船。

他不由吓一跳。

是的,镇上也不知多少年没人去鬼山了,怎么会在那附近碰上一只船呢?

那船上的人难道也是去鬼山?那会是什么人?

柳大鸣对这个问题得不出答案,他只是觉得心里开始发慌。

如果说除了宋颜兰,还有其他人也到了鬼山,那其中是不是有他根本不知道、也根本猜不出的事情发生?

他不由加快了划船的速度。

到了山边之后,笼罩山头的寂静仍使柳大鸣心跳不已。他自己也奇怪起来,在镇上这么多年,自己从来不敢来这里,今天居然两次将船划到这里来了,为的是一个女人。

他将船靠在岸边,开始等候宋颜兰。

但他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宋颜兰始终没有出现。

只有“哇哇”的乌鸦时不时在半空飞起,给柳大鸣带来一阵心惊肉跳的恐惧。“宋小姐!”他终于鼓起勇气,向着山上喊了一声。

回答他的只是乌鸦的叫声,又凄凉又畏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