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婢女偷窃？”大厅里，听完九娘子一长串的叙述之后，坐在虎皮软榻上的李氏只是淡淡挑了挑眉，“这种事，也需要过问我吗？”
身为一家主母，李氏手中掌握着绝对权威的权力，也对府中的任何事都有绝对的发言权，但这并不意味着事必亲躬。相反，她极少亲自出面打理府里的琐事，而热衷于与各府各宅的夫人们走门串户，上官府中的事项则一一分工交给信任的人去做，这份责任一旦交托下去，她也就不再过问。
府中的下人管理属于紫苑，也就是交给二夫人负责。丫鬟婢子们之间龌龊不堪的事情她不是没有耳闻，只是她根本无心过问，只要上官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婢子们如何她并不在乎。
九娘子极其温驯的偎在李氏身边，用近乎虔诚的语气毕恭毕敬道：“儿也不想在除夕夜打搅娘的兴致，只是偷窃的婢子是七姐最亲的婢女，七姐非要过来闹，您看，不如直接将她们罚去紫阁做苦工？”
“亲？”李氏重复一遍这个字，抚着大拇指上硕大的蓝宝石扳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一时没有表态，九娘子也不敢催促，只乖乖的站着，等着主母发话。
连翘自外走了进来，行至夫人身边：“夫人，七娘子在门外候着，想叫见您一面。”
九娘子心知连翘必是受婠婠所托而来，道：“娘才懒得搭理那婢子的小事，直接给打发了吧！”
九娘子虽不惧与七娘子对峙，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愿意就这样把事情了结。
她很了解七娘子的脾性，七娘子自幼就性子软弱，发生什么事情急起来就哭，也正因为此才惹得主母十分厌恶，若是让七娘子进来和她当面对质，指不定七娘子又要洒下几滴眼泪，弄得好像是她委屈了七娘子一般。她不想在主母心里留下爱生事的印象，主母很是讨厌娘子们之间产生矛盾。
李氏没有作声，似乎是默认九娘子的建议。
连翘不愿让婠婠白跑一趟，心思灵巧的她转而将目光悄悄投向阁子里跪坐着的八娘子。
八娘子收到连翘的眼神，立马会意，她盈盈起身，娇笑道：“娘，既然七姐姐都到门外候着，不如让她进来暖暖手脚吧，外面天寒地冻，七姐姐从幽兰居那么偏僻的地方赶来，一定冷得够呛。儿也私心也想见见七姐姐，因为她大病未愈，儿都好久没见过她，姐妹几个都快要生疏了。”
李氏听她这么说，这才点头首肯：“既然你们想见，就让她进来吧，让你们姐妹谈谈心。今儿除夕，见见也好。”
李氏的家训之一就是要府中的娘子们相亲相爱，八娘子对七娘子表露出的亲情正得她心。
九娘子面色一红，忙附和道：“也是，咱们姐妹是该聚聚。”她这般说着，目光投向八娘子却满是忿恨。
八娘子迎上她的眼神，从容自若的微笑，毫不相让。
这些年九娘子仗着生母二夫人撑腰，在姐妹中张横跋扈，平时吃穿用度都高出其他娘子们一截不说，连她手下的婢女胭脂都三番四次欺到其他娘子的婢女头上，惹的怨声载道。
八娘子的生母虽不如二夫人强势，自己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这些年来长伴主母左右，殚精竭虑悉心伺候，对主母的心思把握的相当精准，无论是逢年过节的送礼还是平日的讨巧，都很受主母的待见，主母也尤为喜爱她。所以，面对九娘子，她也多了一份底气，也有一份和她斗一斗的资本。
阁子里按潮涌动，阁外天寒地冻，七娘子捧着手炉浑身瑟瑟的发着抖，焦虑的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
婠婠偎在她身边，低声安慰着：“娘子莫急。连翘会想法子让我们进去。”
正说着，连翘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传夫人意思，七娘子和婠婠进去，其他人候着。”
胭脂缩在一边等候着，也是冷得够呛，一听连翘这么说急道：“我呢？就带她一个人进去什么意思？”
“这是夫人的意思。”连翘道，“七娘子，请。”
主仆二人跟随连翘踏入阁楼，大门又紧紧合上，胭脂懊恼的猛的一跺脚，摸了摸发疼的脸，咒骂道：“该死！”
七娘子足有一年没有踏足过善茗楼，一进去就忍不住四下打量。
善茗楼还是如往年一般端庄华丽，西域沉香木铺就的地板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响声，一步一步都能生出馥郁的香气，整间阁楼以暗金色为主色调，铺陈奢华，隐隐约约透出一股端庄肃穆的隆重感，四处可见李氏搜集的古玩画屏、花雕、字画，还有些新奇古怪的玩意被陈设在内，件件价值连城，彰显着这一家族的富裕。
李氏捧着茶杯小口啜饮，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并不表露任何在意。
七娘子在前，婠婠在后，两人一同跪下，七娘子深深叩首：“儿给娘请安。望娘新年大顺，福寿安康。”
过了片刻，李氏才抬起脸，深邃老道的双目紧紧盯住许久未见的七娘子，道：“七娘，过来。”
“是，娘。”七娘子走向李氏。
这一段距离很短，七娘子却仿佛走了许久才能走到嫡母身边，激动的指尖都不住发颤。
她恭顺的偎了身子跪在李氏旁侧，眉目楚楚，举止淑秀，温柔典雅，李氏望着她的目光也不由变得柔和慈祥，抬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慈爱道：“怎的瘦了些？在幽兰居的婢子们没有好生照顾你？”
七娘子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她们照顾儿很尽心，娘勿要责怪她们。”她的目光往边上一挪，又欠身与其他几位娘子问安道，“六姐姐、八妹妹、九妹妹。”
八娘子轻笑一声，殷勤的执了她的手道：“七姐姐，妹妹可惦念着你！”
六娘子也笑道：“七妹妹真是水灵，做姐姐的都羡慕了！这一年可好？病可痊愈？”
七娘子羞怯的回应道：“多谢姐姐妹妹关心，我的病已痊愈，也一直惦念着姐妹们。”
她们姐妹说着话，李氏则一直温和的注视着她们，目光更多的流连在七娘子身上。一年不见，七娘子比以前出落得更为水灵动人，这倒让她有些意外。原先这七娘子是个柔弱又看不清局面的主，才被她打发去了幽兰居，经过这一年时间的磨砺，似乎气质变了不少，她也是当接七娘子回来住了，也免得落人话柄。
婠婠默默注意着这母慈女孝、姐妹和睦的景象，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总算没有白来这一趟，就这样看来，大夫人待七娘子并没有特别的恶意，经过这次的提醒，也许，很快七娘子就能回到钟翠楼居住了。
九娘子尴尬的立在一边，肠子都要悔青了——看嫡母现在的反应，根本不在乎什么偷窃之事，反而因为这一闹把本被遗忘的七娘子又给提了起来，吸引了嫡母的注意，这可如何是好！
九娘子视线一转，落在仍伏跪在地的婠婠身上，心里有了主意。
嫡母忘了偷窃之事，七娘子却未必忘了！若她是个聪明人，就当当此事没发生过，乖乖的陪嫡母过除夕，讨了嫡母欢心，她自个也有出路，可惜，我九娘是绝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的。
九娘子轻咳一声，插话道：“七姐姐，你就这么让你的婢女一直跪在那？”
七娘子心里一直惦记着婠婠，无奈局面如此融洽，也找不到说话的机会，被九娘子一提，立马跪下道：“娘，九妹妹的婢女胭脂诬我婢女婠婠偷窃，还请娘做主，还我婢女清白！”
此话实在是突兀，方才还其热融融的局面立马烟消云散，几位娘子不约而同的闭嘴，都望向伏跪在地的婠婠。
李氏也皱了皱眉，这下才想起七娘子过来的真正用意，脸上掠过些不快，道：“事情九娘已经和娘详细说明，娘也大致了解了。七娘，你有没有想过，九娘身为咱上官家的女儿，为何要诬你的一个婢女？”
七娘子一怔，呐呐：“……儿也不清楚。”
李氏淡淡道：“也许，是你的婢女一时财迷心窍，偷了九妹的物件，而你并不知情。”
李氏并不想在这等下人的事上多做纠缠，是非曲直她懒得过问，平息即可！
七娘子没有听明白主母的意思，急忙替婠婠辩解道：“娘，绝无可能！婠婠与我情同姐妹，我清楚她的品行。”
跪在地上的婠婠却是听的清楚明白，李氏根本不在乎事情的真相……
李氏听七娘子这么说，沉下了脸。
这一切，正中九娘子下怀。九娘子朗声笑道：“七姐姐，人心隔肚皮，你又怎么知道她的心性？说不定她在你面前平日都是伪装，用来欺骗七姐姐的善良罢了！且这次抓她，人证物证俱在，根本无从抵赖，你非要过来请娘做主，不是多此一举？好好的除夕夜，团圆的日子，非要为一个下等的贱婢来扰了大家的兴致！”
素与九娘子交好的六娘子这时也附和道：“对呀，七妹妹，别为个婢子伤了咱们姐妹的和气。”
李氏略显迟疑之时，门外又有一个女声传来：“六娘子、九娘子说的不错，何必为这奴婢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