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刚进大厅,还没弄清里面的状态,见婠婠开口就对她质问,怕是已得了大夫人的允许,她心下暗道不好,半晌才挤出一个不靠谱的说辞来:“她在府里走的时候,发簪从衣口露出了一个角,被我察觉,搜身之后所得。”
“奴婢冤枉!”青黛跪在地上喊冤,“奴婢在地上捡了一根发簪,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被胭脂扣下,此事是胭脂蓄意而为,还请夫人明鉴!”
“夫人,奴婢亦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胭脂在撒谎。”婠婠走到青黛面前,示意青黛起身正对着李氏,“青黛的衣襟是冬袄,压根没有口袋,敢问胭脂是如何发现了发簪?”
胭脂张了张嘴,目光往青黛身上一扫,一时想不起说辞来。
婠婠跪下,朗声道,“禀告夫人,此事奴已有十足的把握。其一,依九娘子所言,九娘子在辰与巳时之间丢失发簪,这就是最大的漏洞。因为今日是除夕夜,青黛向刘总管请假回家,人在府外,不可能偷到府内的东西,此事刘总管可以作证。奴那个时间段在幽兰居的厨房里帮忙,幽兰居的任何人都可以作证,奴与青黛都没有犯案的时间。除此之外,青黛人在府外,奴在府内,不可能和青黛当面接触,所谓的销赃无从谈起。这是时间上的不可能。”
九娘子的身子已微微的哆嗦了起来,这个字字珠玑,滴水不漏的人真的是婠婠吗?
婠婠无视了她脸上的恐慌,有条不紊的继续辩驳道:“其二,幽兰居地处偏僻,从幽兰居行至隽秀堂,平日需要一个半时辰以上,在大雪漫天的天气下,则需要整整两个时辰。倘若奴辰时至幽兰居出发,已时才能抵达隽秀堂,而这时九娘子已在善茗楼与夫人请安,敢问奴婢如何接触到九娘子,并偷窃了发簪?这是地点上的不可能。”
她每句话都直指九娘子的说辞,显而易见是在控诉九娘子撒谎。
李氏微垂下眼帘,道:“你的意思是?”
婠婠轻易捕捉到李氏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道:“奴以为,胭脂所言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且在幽兰居时开口讹诈婠婠银两,此事定是九娘子丢了发簪,胭脂寻得发簪,借机敲诈勒索青黛与奴婢。”
七娘子愣了,青黛也愣了,胭脂脸色铁青,而九娘子则暗自吁了口气,又十分不解的望着婠婠。
婠婠当然很清楚今晚的闹剧是九娘子联手胭脂来为难她。
可是她不得不为九娘子洗脱嫌疑,以求平息大夫人的不悦。她可以借机扳倒胭脂,却绝不可能扳倒九娘子,主仆之间横跨的距离是身为婢女的她永远无法抵达的遥远。
既然如此,就由她亲口替九娘子洗脱掉这个麻烦,也洗掉夫人的麻烦。
果然,夫人的脸上明显变得温和起来,她淡淡道:“胭脂,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胭脂一抖,跪地求饶:“奴婢知错,奴婢财迷心窍,请大夫人原谅。”
李氏望着她摇了摇头:“九娘信赖你,才会把这件事教给你处理,你借机敛财不说,还损坏了九娘子的声誉。”
九娘子连忙跪下,“娘,都是儿的错,亲信了胭脂,冤枉七姐姐。”
“没有你的事,你是主子,她们是奴婢,对错都是她们,与你无关。”李氏对着九娘子还算和蔼,转而看相胭脂时眼里就只剩了厌恶,“此事决断如下:胭脂财迷心窍,蓄意生事,错在先,婠婠掌掴胭脂,错在后,两人各扣月钱半年。胭脂玷污了九娘子的名誉,并在幽兰居冲撞七娘,加罚调出紫苑,进洗衣房干活,一年之内任何人不得将其调出。胭脂,望你在洗衣房里能静心思过,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什么地方。”
胭脂心里一片一片碎成了渣,洗衣房!上官家最低微的地方,可是,她还能说什么?这会她只能给九娘子抗下罪名,否则真要把九娘子拖下水,她怕是连上官府也呆不下去。她只能满怀怨恨的叩首:“奴婢多谢夫人教导。”
李氏看她温驯认错,神情缓了缓,目光又略到婠婠身上,带着那么一丝的异样:“我们上官家素来奖罚分明,婠婠直言不讳,敢于提出自己的想法,我要赏她白银两百两,并将她提升为一等丫鬟。”
两百两!够她赎身!婠婠高兴的心脏简直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叩谢夫人!”
李氏看着她流露出孩子般的喜悦,眉目灵动之极,似乎愣了一下,转开视线,慢慢悠悠道:“在我们上官家,主是主,奴是奴,不论如何不能逾越。嫡是嫡,庶是庶,同样不可逾越。”
突然从主仆的事情扯到嫡庶的话题上,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二夫人亦有些愕然的望向李氏。
八姑娘和六姑娘互相对视一眼,担心主母是在责怪她们对十娘子的妄语,连忙跪下:“儿绝无此意!”
二夫人并不知道先前那一出,扫了二人一眼,没吱声。
李氏也不知道是否在责怪她们,她的视线并不落在她们身上,反而盯住了还沉浸在两百两喜悦中的婠婠,十分威严的教训道:“上是上,下是下,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各司其职,各谋其位。这就是我持家的规矩,也是上官家历来的家训!任何人想要逾越,都只能从上官家的大门滚出去。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记住我这席话。”
娘子们、婢女们一并跪下:“谨遵教诲。”
“除夕也过了,散了回去吧,连翘送七娘子回去。”李氏显露出一丝倦怠,顿了顿,“婠婠,留下。”
婠婠茫然的抬起脸,她已在地上归了许久,腿脚都发酸了。其他人全部退出厅外,李氏今晚第一次自榻上起了身,行至她跟前,低首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婠婠惶然的低下头,无端端紧张起来。
李氏看了她许久,发现她的不安后温柔道:“不用害怕,我见你说话条条是道,聪明伶俐,可有读过书?”
婠婠如实答道:“跟着七娘子读过书,识得字。”
李氏点点头,“你爹娘是老东家吧。连翘是你姐姐,你娘在家里当厨娘,可对?”
婠婠道:“是。”
李氏沉吟片刻,突然道:“愿不愿意到我身边来伺候,我身边正缺个聪明伶俐的丫鬟。”
这?!
婠婠不明白大夫人怎么一见她就要她留下来,恐怕是连翘平日就在夫人面前替她美言了不少吧!
今儿见夫人,端庄大气,娘子们个个毕恭毕敬,必是很受大夫人的威严镇压,这女人持家厉害,可是要在身边伺候就不那么舒服了。她一会去领了两百两,也就够赎身的银子,待七娘子出嫁前赎身离开上官府,过上简单平静的日子才是她现在的追求,调来大夫人这儿纯粹是找罪受。
婠婠斟酌着话语,“多谢夫人好意,七娘子身边本就人手不足,婠婠走开不得。”
这样的回答令李氏颇为意外,她虽没有管过幽兰居,想想也知道是怎样的日子,现在这丫头有机会到她身边来伺候,竟还不愿意?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没有过多勉强:“你有这份忠心很难得。我也不强人所难,你今晚回去给你主子打点一番,挑个好日子搬回钟翠楼。这会六娘已经搬出,里面正空着。”
婠婠大喜过望,伏在地上道:“奴婢替娘子感谢夫人!”
“走吧。”
婠婠起身,快步跑出阁楼。
*
李氏的目光一直到她彻底消失,才收回来,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会,唤来一直站在边上的婵娟。
李氏身边几个丫鬟,连翘,婵娟,都是鬼机灵的人,跟着李氏时间又久,对她的心思也都能猜到七八分,婵娟径直便道:“婠婠年纪小小就聪明伶俐,还聪明到点子上了,方才她没有将争端往九娘子身上引,懂的点到即止,审时度势,非同龄人能为。还有一份难得的忠心,实在是难能可贵。夫人若想将她收到身边来,直接问七娘子讨了便是。”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我想说什么了?”李氏笑道,“你眼光也毒辣的很。婵娟,现在九娘子那儿胭脂不在,我想让你去九娘子那呆着。”
“九娘子?”婵娟有些惶然,她在大夫人身边多年,怎会突然调去九娘子那儿?
看夫人的表情也不似开玩笑,婵娟道:“奴婢遵命。”
“虽是调去九娘那儿,你的目光却只需要盯着对门的婠婠。七娘很快搬入钟翠楼,也就和九娘住对门。”李氏这才吐露出真实的想法,“我需要完完全全掌握婠婠是一个怎样的人,此事就交给你。不可让连翘知道。”
婵娟虽然不明白大夫人的用意,仍是一口应承下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