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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为救命,认妹作母 怠政务,萧规曹随

飞扬跋扈的吕太后终遭致孤独,她见谁恨谁,竟企图将进京看觑惠帝的齐王刘肥毒杀,为免于祸,齐王刘肥只得想出了一条绝计,认鲁元公主为王太后,把妹妹当了他的母亲,这才被吕太后放归封地;不过,在汉官内耀武扬威的吕太后却让匈奴王捉弄了一番,逼得她跪倒在胡人膝前,自贬身份,低声下气,哀告求饶。

归妹卦。彖曰:归妹,天地之大义也。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归妹,人之终始也。说以动,所归妹也。征凶,位不当也。无攸利,柔乘刚也。

九十五

惠帝撂挑子,不理政事正遂了皇太后的心意。她本是个喜欢擅权的女人,儿子不想管事,就正好由她来管。

在吕后的主政下,先将淮南王友徙至赵国为王,填充赵王的空缺,也等于把刘友从丰地徙移到贫地。紧接着,吕后将高祖时代的嫔妃全部处置,该关的关,被黜的黜,她们身边的宫女,全都扫地出宫。

她还怕有大臣或诸侯王谋反,就加固、增筑京城的城墙,征召了丁夫二三十万,如果没有男丁,妇女也要征用。这样闹腾了好几年,又多筑了六十五里的城墙。城南为南斗形,城北为北斗形,造得非常的坚固,当时人号称为斗城。

那个周昌自从听到赵王与他的母亲都被害死之后,郁郁寡欢,托疾不朝,对于世事都感到十分的厌倦。这样子耗了两年,也真的憋出了病来,很快死掉了。吕后倒是还念着当初他为太子出的力,赐封他为谥悼侯,还让他的儿子继承了爵位。

惠帝的二年冬十月,齐王刘肥入朝,来见惠帝。这个刘肥,实际的年龄比惠帝要大,他是高祖还没有与吕后结婚之前,由曹氏所生的,是高祖的长子。高祖得了天下之后,曹氏封姬,这刘肥也便封了齐主,而且高祖让他信得过的大臣曹参为相,去辅佐刘肥。

惠帝见到了哥哥刘肥,十分高兴。他以为母亲只是与戚氏母子有所不和,对其他的嫔妃还不至于有大的仇恨,所以带着他来见吕太后。还说准备宴请刘肥,要母亲也参加。

他没有料到这时候的吕后似乎已经完全变态了,见谁恨谁,只是不恨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女儿罢了。

吕太后见到跪地的刘肥竟然比他的儿子还要年长,长得还壮,又动了杀机。她对刘肥说道:“齐王不必多礼,既来到了都城,就多住几天,好好玩一玩。”

“谢圣母皇太后关怀!”

惠帝设宴,吕太后如约到来。

那惠帝真的把齐王当成亲哥哥相待,他让母亲坐于首位,自己非要把哥哥推到左侧座坐下,而自己甘坐右侧。那刘肥也不推辞,竟然大大咧咧坐了下来。

中国古代对于方位十分讲究,左为大,右为次。按理,如果是家宴,那么刘肥为兄,刘盈为弟,刘肥坐左侧也是有道理的。如果按君臣分序,当然惠帝应该坐于左侧,而齐王则只能坐右侧了。

兄弟两人嘻嘻哈哈,热热闹闹,谁也不在意,却惹恼了在一旁冷眼观看的皇太后。

皇太后暗暗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不就是那个野婆娘与夫君苟合生的吗,还敢与我儿子称兄道弟,大言不惭地坐在上首,妄称大哥,你不要命了吗?”

席间,愈是他儿子与刘肥谈得欢,就愈惹吕太后气愤。她受了刘肥敬酒之后,假称更衣,到得后边,向内侍密嘱数语,这才又回到了席上。

酒喝得差不多了,菜也吃了不少。内侍又用托盘端出两卮酒来,对着刘肥说道:“齐王,这是皇太后叫小臣专门去找到的两卮酒,是先帝的珍藏,在下拿来以敬齐王。”

齐王一听,这是父亲留下的酒,他哪里敢一个人就喝两杯,连忙拿起一卮来,端放到吕后的面前,说道:“如此好酒,小王哪敢独饮,这卮还是请圣母皇太后尝尝吧!”

吕太后哪里敢喝这种酒,又复端到了齐王的面前,“这样的美酒宫中不缺,你是远道而来的,应当你喝。”

齐王还是不敢喝,他看了看惠帝。惠帝就说道:“是啊,这样的美酒,如果让我哥一人喝,我还不愿意呢。还是我们兄弟两人一人一卮吧。”他伸手将一卮酒端到了自己的身边,站起身来,要与齐王碰杯。

齐王也站起来,两人杯杯相碰。

这情景,看得吕后大急。

她真的是有些弄巧成拙了。你想,一个齐王,来到了宫中,面对着一个太后一个皇帝,他受敬一卮尚还好说,连喝两卮,就有些超越礼仪了。

吕太后一见自己的儿子也要喝这卮酒,不得不出面阻止了,她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酒卮,向后面甩去,说道:“你怎么能喝这种酒,这是专门给齐王喝的。”

酒卮摔在了屏风上,又落到地上,酒也洒了。

这举动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惠帝一想便心里明白了。而齐王也见这个动作有些蹊跷,也疑惑丛生,将酒卮子放在了几上,不再饮了。

经吕后这一夺,惠帝的脸马上像冻成了一块冰疙瘩,笑意全消。

见惠帝如此情形,刘肥马上知趣地假称酒醉,谢宴出宫去了。

就是再蠢的人,也看出了其中的意思,那齐王返回客邸之后,用重金贿赂宫内,探得这两卮酒都是杀人的毒酒,顿时慌得六神无主,连忙召集随从商量如何脱身。

一位内史说道:“大王如果要回到齐国,只有上表,说愿意将齐国十县一郡的土地献给鲁元公主,充作她的汤沐邑。惠帝、鲁元公主都是太后所生,必然亲近,您这么一献,太后心中一高兴,说不定就能放您回去了。”

“万一献了土地,那恶老婆子还不让回国呢?”

“大王,献总比不献好吧?现在是死马只能当成活马医了。十县城池又为何不能舍去呢,就是不要这个王位,只要能保得住这条命,也是幸事。”

“说得有理。”

第二日,齐王就立即上表,称他主动愿将城阳郡献给鲁元公主作为汤沐。

吕太后传诏表示赞许,至于齐王要求回国的请求,却避而不谈。齐王仍然不能回到封地,而住在京都就等于猪羊被关在牢笼里,随时都可以任人宰杀。

齐王又把他的随臣找来商量:“怎么办?根本没有什么用,她还不放我走,看来我命休矣!”

其中一个随臣说道:“:

“大王,微臣想出了一个主意,只是、只是委屈大王了。”

“有主意快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犹豫什么?”

“臣的这个主意有些荒唐,但说不定有奇效······”

“快说,快说!”其他的随员也在催他。

“大王再上一次表,就说您愿意尊鲁元公主为王太后,您、您就是她的儿子。”

此话一出,其他随员有的发笑,有的不以为然,而有的竟然骂他道:

“这是什么馊主意?咱大王是他的大哥,她只不过是大王的妹妹,怎么能称自己的妹妹为娘呢?这不乱了纲常了吗?”

齐王也认为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上这样的表就能逃过这一劫?如此荒唐的做法,如果让天下和其他诸侯听到了,寡人岂不大失颜面?”

“大王,颜面不重要,性命重要。”

“这方法真的能行?”

“臣以为能行!”

其他随员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说道:“:

“为什么能行,你到底说出个道理来呀!”

这个随员说道:“大王一定记得句践卧薪尝胆的故事。这个故事臣钻研的是前半部。吴王夫差抓住了句践,本来想侮辱他,让他当马夫。您想,他们同为大王,本是一样高矮,现在一个是马夫,一个是坐乘的大王,身份相差何止十阶,句践也坦然承受,而且吴王生病之后,越王竟然能用手指挑起粪便来尝一尝,说恭喜大王,您的病己快好了。这才有越王被放归的结局。如果越王不肯放下架子,说,你是王,我也是王,凭什么要我当马夫替你喂马?士可杀不可辱,那样会如何?越王就肯定被吴王杀掉了。”

齐王和其他臣子都在倾听,没有吭声。

“还有,说这个故事有些不敬,请大王原谅为臣只是想把事情讲清楚。高祖皇帝不满意周昌,把他压在自己身子底下当马骑,周昌没有反抗,高皇帝便高兴了,后来封他为赵国的相国。这样看来,在您失势的时候,硬还要像竹竿那样挺着想与得势人比比谁的个子高,那你便会被砍去了脑袋,削成和对手一样的高,不,还得低一个头;而敢于低下自己头的人、自称比得势者矮许多的人便保住了性命。大王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有理,有理!”齐王点了点头。

这个随员又继续说下去:

“大王,大王第一次从朝中回来之后,说起皇帝宴请,皇太后赐给你两卮酒时,臣己经听出了问题的关键······”

“什么?”

“其一是大王是现今皇帝的哥哥,而且又是比皇帝长得个壮体大,那太后见到了肯定不高兴;其二皇帝让大王您坐左首,他坐右首,皇帝仁慈,没有话说,那太后却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的,这就等于大王您比皇帝还要高出一头了。”

“这又有什么?是皇帝再三谦让,我这才敢坐在左侧的。”

“您这是说的皇帝的看法,臣说的是太后的看法,须知太后不是皇帝,是一个世上最小心眼的阴毒的女人。”随臣说的这最后半句话,是悄着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只说给齐王一个人听见。

“因此,”此人作结道:“如果大王真能够降下身子,把妹妹当成母亲,把皇太后当成太皇太后,臣想会有八九成的把握能放大王回去的。”

经此一说,其他随员也同意了他的意见,还说道:“大王,既然没有其他办法,不如就这样试试看。”

齐王同意,就让这个随员起草表奏。

奏章呈到吕后那里后,果然产生了奇效,才睡得一夜工夫,第二天的上午,就有一班宫监、宫女端着酒肴前来客邸,嘴里还喊道:“齐主快出来接驾,皇太后、皇帝与公主都来为你辞行了。”

齐王忙不迭地奔了出来,站到了客邸的门口,躬身迎候,不一会儿,果见銮驾来到,齐王跪迎。鸾驾直入客邸,齐王也跟随其后。

鸾驾一停,从里面走出来皇太后,她一手牵着皇帝,一手牵着公主,面上还带着笑意。一俟坐定,齐王连忙叩头,先拜太后,再拜拜皇帝,然后又拜公主,口称“儿臣刘肥,拜见母亲王太后”。

那公主当成玩儿,竟然接受,还说道:“免了,免了,王儿请起来吧!”说毕咯咯地笑。

看得那个太后两眉尽展,也笑了起来,她这一笑,把她的杀气也全部赶跑了。

只是皇帝老是皱眉头,感到很不是味。

此时,宫女与太监早已摆出了酒席,一家人坐在了一起,当然是太后坐主位,公主坐左侧,皇帝坐右侧,齐王便只能恭忝末座了。

此番宴会,又是不同寻常,有一班乐工在那里拨弦吹笙,又有班舞伎在那里弄姿舒袖,宴中的人浅斟低酌,欢声笑语,而齐王则一会儿向太后敬酒,一会儿又向皇帝敬酒,不时还一声声“王太后”叫着,太后听得高兴,把那心头的恨意暂时抛却,也与一对儿女欢乐与共了。

席间,皇太后宣布齐王可以即日回归封地,齐王也叩拜皇太后的隆恩。此宴直到红日西坠方散。齐王恭送銮驾回宫,然后怕夜长梦多,连夜收拾行装,第二日一早,就已乘上车马,紧鞭快赶,驰向齐都。

一众人等始终不停地赶马驱车,到得离京城二三十余里之遥,那齐王才敢喘出一口粗气,说道:“啊,好险,好险,总算是逃出鬼门关了!”

九十六

惠帝二年秋,萧何病重,惠帝亲自去探望他,看着他想挣扎着起来又起不来的样子,知道他活不了几天了。乘着他还会说话的当儿,惠帝问道:“老相国百年之后,谁人能为相?”

萧何说道:“陛下问您的父皇好了,为何还要问我?”

“唔,你是说父皇留下的遗嘱,可以让曹参接替?”

萧何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所见甚是,臣可死而无憾了。”惠帝又安慰了他几句,退了出来。

越几日,萧何病故。惠帝谥他为文终侯,并使他的儿子继承他的爵位。

那齐国的国相曹参,一听说萧何病逝,就连忙收拾自己的行装,准备启程。他的舍人见了,问他道:“相国,您这样匆忙地收拾行李,究竟为何?”

“我准备到京都去,当天下的相国呀。”

“您就那么认得准,这国相就是由您来当?”

“看你问的,除了我还会有谁?”

果然没有几天,诏文下达,让他到京都就任。

曹参到京都来任大国的国相,有许多人心里就不大落实了。因为这曹参与萧何有些不对付,两人过去见面时淡淡地打声招呼,从来不曾有过深谈。

这是因为,萧何与曹参虽然都是沛县的小吏,又是老乡又是同时跟着高祖起来造的反,功劳也差不多,但待遇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是大国的国相,另一个是侯国的国相,曹参心里是很不服气的,总是认为论才能他并不比萧何差,再加上他萧何连战场都没有上过,而自己却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为什么萧何就事事都排在他的前头呢?当时高祖分封功臣,曹参就是想要同萧何争个谁是第一,谁是第二,其他沛县老臣老将也都支持曹参,结果还是让萧何占了先,因此,一点不平事一直挂在曹参的心中,终难释怀。这以后,又连让他当了九年的齐相,没有任何的升迁。现在轮到他来为相了,肯定会在人事上有大的变动,把萧何的亲信换下来一批,把自己的亲信提上来一批,把萧何的规章制度全部改换。

然而,好些天过去,那些萧何班底的人放心了,那些不是萧何班底的人弄不明白了。因为这个曹参完全继承了萧何的全套管理与人事,他根本不作变动。平日里只是饮酒、玩乐,简直可以说是不理政务。

这样的情况,慢慢地传到了惠帝的耳朵里去了。

原来惠帝因为上次吕后把戚夫人变成“人彘”,他受了惊吓之后,基本上是不理政事,不是喝酒解愁,就是在房中与女人、幸臣作乐。现在听说曹参也是这样一个丞相,就暗中有些奇怪。“难道相国也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同朕一样,在那里买醉?还是因为瞧我不起,故意学我,在那里奚落我?”

曹参的儿子曹窋任大中大夫之职,轮到他入侍皇帝,惠帝就对他说道:

“你回家的时候,悄悄问一问你的老爹,就说高祖新弃群臣,嗣皇帝年尚未冠,全仗着相国扶持,今父为相国,但只知道饮酒,无所事事,这样如何能治理天下?你如此说法,看一看你老爹作何回答,再来报告于朕。”

“是。”曹窋准备告退。

“回来,”惠帝说道,“你自己再编一套词,别让你爹听出来是朕的口气。”

那曹窋自己编了一下说给惠帝听了,惠帝才放他回家。

曹窋回到家里,同他爹一说,曹参竟然火了起来:

“你晓得什么,竟敢来饶舌!”说着拿起戒尺,打了儿子二百下手掌心。还说道,“轮到你去服侍皇帝,你到宫里去,不要回家了!”曹窋入宫之后,如实将老爹打他与老爹的话转告给了惠帝。惠帝仍不知其理。在有一天上朝之后,等群臣退庭,他留下了相国,说是有要事相商。然后,惠帝问道:“相国,你为什么打你儿子呢?那是朕叫他向你说的啊。”

曹参连忙跪地:“臣真不知是陛下所问,以为小儿胡乱相责······”

“你打了他二百戒尺,也太狠了吧。但是朕问的这个问题你仍没有回答,为什么你这个丞相没有什么作为呢?”

曹参道:“陛下,您自思才具能力,能比高皇帝否?”

“相国为何有此一问,朕怎敢与先帝相比,差得远了,差得远了。”

“那么,陛下认为以臣的能力与萧何相比,又是如何?”

“恐怕还差那么一丁点。”

“这就回答陛下的问题了。高祖皇帝打下了天下之后,制定了朝仪朝规,陛下几乎用不着思考,每天上朝下朝,问策于群臣,诏令于天下,奖赏罚刑,只要陛下开口,大臣们无不准备停当。这是为什么呢?是先皇帝早就为陛下准备好了呀?臣也是,萧何按照秦制与我朝现状,制定了许多明规暗矩,法令章程,这些都已具规模。今陛下垂拱在朝,臣立阶于侧,只要遵循先皇帝与萧丞相的轨道前行就是了。我还需要再制定什么规章制度么?不用了!”

“嗯,你这话说得不错。”

“现在天下初定,国家需要休息,百姓需要乐业。如果我们政策朝令夕改,频繁变动,百姓不知所以,无所适从,那有什么好处呢?而老规矩已经为百姓所熟知,他们用不着动脑筋就知道如何行事,那就让他们照以前的方法做好了。臣何必要故意显能,而去更改萧相国的规矩呢?”

“相国快起来吧!相国的意思朕已明白了,那好,我们就只要守好原来的规矩制度就成了。”

曹参拜谢退出。

后来数年,他依然如此行事,无所作为。

曹参为相,三年不行一术,却得到了海内讴歌,百姓称颂的结果。当时的老百姓这样唱道:“萧何为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静,民以宁一。”

虽然曹参无所作为,后世却是把他也算作了一代贤相,并且有一个成语一直流传至今,那就叫“萧规曹随”。

其实,每一个事情都具有两面性,那萧何行法之时,过于看重高祖的脸色眼色行事,太过恭谨;而曹参又过于相信了萧何所制定的典章,太过荒怠。在萧何的后期与曹参执政时期,内有吕后的雌淫,外有强胡为患,其实已危机重重。视而不见的曹参,过于沉溺于酒杯之中,不加防范,以致放任了守成的责任,罪不可恕。

这,当然也是一家之言。

九十七

高祖去世,少主继位,仁柔软弱;吕后擅权,蛮横专断,这些情况,都传达到了匈奴的王庭。

冒顿由于公主和亲,几年没有犯边,他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听到了这些消息之后,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但是,毕竟汉国已经统一,老将犹在,兵力强盛,对于汉国的实力究竟如何,心里还没有底。于是,他假作戏词,写了一封近似调侃谑浪的信,派使臣送了过来,算作试探。

那信如此写道:

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城,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这封信写得既露骨又含蓄。写的是什么意思呢?那冒顿说,我是长于荒漠之中的孤偾之君,而你吕后则是个寡妇,我们都很寂寞,不如结合在一起算了。那等于是在说,把你这个老寡妇嫁给我得了。

皇太后一看这封信,气得七孔生烟,八窍冒火,将信撕碎,掷于地上。

她立即召集众大臣开会,脸上的怒气仍然未消。她说道:“今天接到单于来信,极尽戏浪侮辱之词,我想把来使杀了,再派兵征讨,不知众意如何?”

那舞阳侯樊哙当然是吕后的最积极的支持者,他首先出班奏道:“臣愿领兵十万,往击匈奴,扫平狼烟!”

正当太后赞许之时,却又有一个人走出了班列,唱开了反调:“奏禀太后,那樊哙大言不惭,应当斩首!”

有谁敢如此剥人颜面,让人下不了台的?众臣一看,却是中郎将季布,一个经常好在大众广庭之下哗众取宠的家伙。

那吕后的脸色也甚为难看,这也等于剥了她的脸面。

“你说,樊哙为何当斩?”吕后的话冷若冰霜。

季布全然不觉,朗朗说道:“从前高皇帝北征,所率之兵有三十余万之多,尚且受困于平城,被围七日,幸得陈平授计,方才脱困。彼时樊哙为上将,前驱临阵,不能努力解围,徒然受困。继后士兵有歌谣云:‘平城之中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只要是参加过这场战役的人,现在仍然会吟唱。可见此事在士兵中记忆多么深刻。现在樊哙想以十万之兵,去消灭匈奴,岂不是在欺侮太后、皇上?”

那樊哙不服,听了嘴里嘟囔着:

“将兵不在于兵之多少,在于如何迎敌。”

季布不理踩樊哙,依旧面对着吕后说道:“匈奴之地苦寒,北人长年在此生活,已经适应,我军却偶一去之,根本不能适应。我们的兵士不如匈奴强悍,我们的战马不如匈奴的善跑。他们来时如狂风卷沙,去时如山洪泻泄,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根本无从捉摸。你打他们时打不到,他们打我们时一打一个准。如果让樊将军领兵去扫平匈奴,试问他敢立军令状么?”

如此一说,那个樊将军也觉得自己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如今他的年纪已老,胆气也较年轻时小了许多,这次他看到太后如此怒气,既有雄心壮志,为国建功,也有拍拍马屁,安慰一下太后的意思。要真的立军令状,他可有些不敢了,匈奴兵风驰云涌的作战方式,他是领教过的,要想消灭他们,难之又难。

而吕太后呢?也觉得心里没有数了,原来脸上的怒气,一下子转成了惧色。

她从不知打仗为何物,但是高祖受平城之围,平定英布身受箭伤,都是她知道的,经季布这一说,方知打仗绝不是小儿打架那么闹着玩的。

樊哙不敢再逞强,而吕太后也不知如何办好,一时场面有些尴尬。

还是季布又出来解围,他再说道:“广夷狄性情,犹如虎狼,与虎狼如何讲诚信道义?又何必计较?他们说了好话,我们也不必为喜;他们骂了我们,说了恶言,也不必为悲。臣的意思,是匈奴王只是来信作试探,还不定准备出兵,我方不宜先做声讨,依臣看,不如同样以调侃之意,先回他一封信看看,再作打算。”

吕后点了点头,她也不敢轻言出兵了。

当下,太后命令召入大谒者张释之,让他起草一封复书,语从谦逊,并拟赠匈奴车马,亦将礼意写入书中。这封信如此写道:

单于不忘敝邑,赐之以书。敝邑恐惧,退日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坠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敝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

这封书信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说我吕雉年纪大了气色衰了,发齿也坠落,行路都困难了,怎么能和你般配呢,希望您原谅,现在送给你御车二乘,和马匹两套,让它常伴您出驾吧!

单于读到了这封信,一看皇太后那低声下气的样子,倒也觉得以前那封信的唐突,有些后悔。于是再回信一封,说是自己僻居塞外,未闻中国礼义,还望陛下释宥。但在信的后面说,希望中国再选一个年轻的公主,出嫁匈奴。

话虽然没有言明,那意思显然是这样的:既然你吕太后年迈不济了,那就请再赐我一个年轻貌美的公主吧。

吕后只得再定宗室中的女子,充作公主,嫁给冒顿。

冒顿有汉家新人做伴,也安定了好一个时候。

不过,这个吕后在宫内耀武扬威,让高帝的宫妃和诸侯王都跪倒在她的足下,这次却让匈奴王捉弄了一番,让她跪倒在胡人的膝前了。自贬身份,低声下气,哀告求饶,这恐怕也是一种果报。

九十八

不仅如此。

她年老而愈淫。

由于她的凶悍蛮横,宫内外没有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即使是她的妹妹吕媭进宫,也说不上几句就闹着要这个封赏,骂那个大臣不是东西,听得她厌烦无比。因此她愈专权就愈觉得孤独。在这种时候,她愈需要那个审食其来陪伴她。

审食其家中虽然已有妻妾成群,但是每逢吕后召幸,他还是不得不前往应付,并且还得小心翼翼地伺候,因为他知道,他的功名是吕后帮他弄来的,一个不小心,也会马上丢掉。

太后不断召见审食其,引起了群臣与后宫议论纷纷,这消息传到了惠帝的耳朵里,令惠帝气怒不止。

他不同于父亲高皇帝,刘邦长年在外作战,自然不知道吕后的这些丑事,而惠帝是跟在吕后身边长大的,对此早有闻听。过去他没有当上皇帝也就罢了,现在已经登基,而身为皇太后的母亲还如此的不检点,实在叫他难堪。

他当然不能以此为理由下手,必须找一个其他的缘由。

机会终于等到了。

由于惠帝放手不管事,宫内外许多的事情都由吕太后做主,那审食其便是她惟一的参谋。因此凡是那些想要跑官要官的人,都云集到了审食其的门外,他也公然出价,百金捐一个什么官,五百金捐一个什么官做,等人送来黄金之后,他再到吕后的耳朵里去吹风,让吕后下达诏命。

可巧其中一人,送来了千金却没有升官。原来,吕后也是精明的一个人,她打听到此人是戚氏的远亲。戚氏是她的对头,任何远亲她都憎恨,因此没有给他升官,反而降了一职,贬到了远方去了,此人不愤,向惠帝上了一道奏折,言明了审食其卖官鬻爵的罪状。

惠帝一看正好,就下令将审食其抓捕,关进了大牢,并准备由廷尉审讯落实后将他处斩。

对于审食其被捕,众大臣私下里庆幸,奔走相告,没有一个想要救他。即使是受过审食其恩惠的人,都避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皇太后听了,当然心里着急,但是她怎么能亲口去向惠帝求情呢?这一求,反而暴露出她与审食其确有情事。因此,她见到惠帝时几次想要开口,却把老脸涨得通红,仍是开不了这个口。

审食其继续关押在牢中,任何人都指望不上,他心中大急,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叫朱建。

他贿赂了牢头,让牢头替他带出一张字条,送到了朱建的府邸之中。

这个朱建,并非是达官显贵,他以前也只是淮南王英布手下的一个门客。

英布谋反,他力劝无果,离英布而去,后来高祖平定了英布,听说此人,便召他来见,当面给予他嘉奖,授予他一个平原君的空名头。就这样,他在长安城里居住了下来。

长安公卿,知道他学识品德都是上上之选,都愿意同他交往,他却拒门不见,只想做一个大隐于市的隐者。只有一个大中大夫陆贾,和他往来,成了莫逆。

谁料,在长安京城里居住,想作清高是不容易的“长安居,居不易”。这个朱建既没有俸银,也没有劳作,只能过着清贫的生活。到了他母亲病故时,家里己无分文,如何葬母,成了一个大难题。

受陆贾说项,审食其曾出五十金接济朱建,替他葬母,有恩于他,两人便有了交情。

因无人可求,审食其便想到了这个朋友。

没过多少时日,忽然有太监来传旨:“辟阳侯审食其听旨:皇上说了,放你先回家去,你的问题还给你留着,以后再审!”

辟阳侯蓬头垢面走出了监牢,庆幸留得了一条性命,由家丁接回了府邸。

他找来了管事,问道:“你知道是谁在陛下面前求情,是太后吗,还是旁人?”

“听说是皇上身边一个幸臣,名叫闳孺的。”

“是他?”

“嗯,他曾派人捎话,说你要出来了,要我们到狱中去接你回来。”

“我跟他没有什么交情哪,他怎么······”审食其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个叫闳孺的,是惠帝身边的一个幸臣,一个面盘俊俏、能说会道的少年。

惠帝由于母亲专权,他也乐得不管事,就整天饮酒买醉,寻欢作乐。可是,母亲还没有让他大婚,没有嫔妃伴在左右,有的只是宫女和太监,他就想出了办法,弄来几个美貌少年,作断袖之好。而闳孺就是其中最得宠的一个。

在古代时候,宋朝有个弥子瑕,就是这样的身份。惠帝的父亲高祖时代,已经有了许多的嫔妃,更有如戚姬那样如花似玉的可人儿相伴,他竟还找来了一个叫闳孺的人,作为男伴。可见同性恋之风,古来有之。

审食其出狱之后,先去惠帝那里谢恩,被惠帝训斥了几句。出来时,在旁厅见到了闳孺,悄悄向他道:“谢谢闳君为我求情,才得以脱出囹圄,此生永远不忘君之救命大恩!”

“你不必谢我,去谢另一个人吧!”

“谁?”

“朱建。”

这个时候,审食其才恍然大悟,救他的人原来是朱建。

那朱建得到了审食其家人的求告之后,想了又想,要想救辟阳侯,必须是与惠帝最亲近的人惠帝身边的太监抑或是幸臣。

他到了闳孺的家,投刺拜见。

闳孺与朱建并无交情,只是知道其名,见朱建要见他,有些奇怪,就叫有请。

朱建随他入座,几句话寒暄之后,用先声夺人的话让闳孺大吃了一惊。

“辟阳侯下狱,外面都传言,说是你在皇上面前进谗,这才有此一劫,是也不是?”

闳孺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从何说起,从何说起?某素与辟阳侯无仇无怨,凭什么要构陷他?”

“悠悠众口,本无定论,但足下有此嫌疑,恐怕辟阳侯一死,足下亦不能幸免了。”

闳孺本是一个少年,既没有社会经验,也从未经过大风大浪,听到这些吓人的话,更是目瞪口呆。

“不会吧,怎么可能?”

朱建也不管他的神色是如何惊慌,继续说道:“足下仰承帝宠,无人不知,想必皇太后心中也有数。而辟阳侯受到太后多年宠幸,更是人人皆知。不过因辟阳侯下狱,事关私情,太后自然无法向陛下求情,心里却想早日将辟阳侯放出。如果辟阳侯不幸被杀,那么母子龃龉更深,太后自不能直接向陛下下手,必然寻找他身边人出气。这样一来,辟阳侯前脚死,闳君你岂不后脚跟么?”

“果然,果然,不错,不错!真是那么回事。听君所言,必须辟阳侯不死,我才得以重生么?”

“这个自然,君如能为辟阳侯哀请帝前,放他出来,不但救了辟阳侯一命,那太后也感念足下,足下得到两主的欢心,富贵当比以前加倍哩。”

闳孺竟向朱建下拜道:“劳君指教,茅塞顿开,就依君话,某当努力设法便了。”

就这样,闳孺与惠帝亲密之时,对惠帝说道:“陛下真欲将辟阳侯处死么?”

“此人扰乱后宫,外界传言纷纷,有干皇宫声誉,不处死他,连我母子的面子都丢尽了。”

“还请陛下三思。”

“怎么,你说他不该处死?”

“辟阳侯该死,该死千次,但他不能死。”

“此话何说?”

“他与太后情厚,非止一年半载,而是多年,如果此人一死,太后记恨于陛下,时时生气,处处掣肘,那陛下的国政还治得好吗,家里还能和睦吗?”

惠帝沉思不语。

“陛下,毕竟这个审食其从先帝起事时就跟在您家,辛劳照料,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是刘家的老人了,据说他还抱过陛下。现在太后年迈,更需要有人在她的身边照顾,如果杀了此人,岂非是等于断了太后一臂么?因此故,陛下除了他,也等于留下了太后终生之痛。”

“你为何说:“起此事,难道有人要你向朕求情么?”

“非也,陛下请想,如果杀了他,太后恼怒,不仅只会发泄到陛下那不过是与陛下为难,不与陛下讲话等等,因为您毕竟为太后亲生,不至于有什么祸事。而我们就不一样了,太后肯定会迁怒于我们,以除掉您身边的人解气,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便成为刀俎之鱼了,愿陛下三思之。”

就这样,在第二天,惠帝便发出了一道恩旨,将辟阳侯放了出来。审食其被放出之后,一是生气于太后根本没有替他求情;二是明知惠帝主旨是指他扰乱后宫,他如何再敢去到吕后内宫?于是,他老实地待在家中,数天没有到后宫中去。

那吕后得知审食其被放了出来,欣喜异常,加上耐不住寂寞,三番两次去催促审食其进宫。到第四次催促的时候,实在不能再推托,审食其只得跟随宫监到了太后的住处。

审食其下拜道:“微臣叩拜太后救命之恩。”

皇太后的脸红:“你这不是在谢我,是在骂我吧?阿其,这事你得原谅我,我怎敢为此事向皇帝求情呢?我这一求,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现在还好,皇帝总算顾念母子之情,将你放出来了。现在我己备好酒席,今天要好好同你喝上一卮。”

“感谢太后盛情,微臣不敢在此逗留,就此告辞!”

审食其站起身来,就要出宫。

那太后大急,连忙不顾身份,跑了几步,一把抱住审食其:“今天我不让你走,无论如何不让你走了。”

那审食其十分被动,却又不敢推开太后,任太后将他抱拉到榻边,又将他推倒在榻上。太后心急火燎,压着审食其亲了个够,又开始捏摸他下身,这一摸,才知审食其根本无意做爱,那玩意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原来,审食其放回家后,他的妻妾们都如狼似虎地纠缠着他,把他给耗干了,这是原因之一;二是他的确因为牢灾之事,对这个老女人心中升起的怨气,还没有消散。人这个精灵实在是太奇怪了,这感情一变,任你再三激励,他再也没有那份心劲了。

太后有些不悦,坐起了身:“阿其,你是成心要给我脸子看吗?”

审食其道:“请太后明鉴,臣受了如此惊吓,差点为此死于非命,现在还提着心吊着胆,哪里有心绪再做那种事呢?”

“嗯,这事让哀家想一个办法,总不能让这个毛孩子拆散了我们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