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让吕氏控制政权,吕太后竟然想出了一条怪招,让自己女儿的女儿嫁给她的儿子,成了童女皇后,又大封吕家弟子为王为侯,吕氏的声势盖过了刘氏;惟有朱虚侯刘章不愧是高祖的子孙,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以罚治逃宴为名,杀掉了一个吕姓的子弟,令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既济卦。彖曰:既济亨,小者亨也。利贞,刚柔正而位当也。初吉,柔得中也。终止则乱,其道穷也。
九十九
吕后想出来的办法有两个,其一是让儿子分心,不能再管她们的事情;其二是分宫居住,避开儿子与群臣的耳目。
其实,惠帝登位已经三年,他的年纪也已经二十岁了,按照皇家早有子嗣的要求,他早就该结婚了,可是遍寻皇后,都不中吕太后的法眼,因此耽搁至今。
这是因为,那吕后对这个皇后的位置看得很重,不想让外人得了去。
现在,吕后因想再与审食其做在一块,所以更急着替儿子觅妇。这一觅,又觅出个新花样来了。
那吕太后为了增加亲上加亲的程度,不让今后的皇位让其他人抢了去,便想出了个“绝妙”之法,将他女儿所生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
鲁元公主是惠帝的姐姐,也仅比惠帝大不了数岁,她的女儿,也只是几岁,根本是个童女,冒顶十岁的年纪,就要她出嫁皇帝,算是亲上加亲。要按今天的说法,太后是犯了两条大错童婚与近亲结婚。
可在其时,没有人能够阻止太后的胡来。硬是让这位张敖之张姓之女,定成了皇后。
这是惠帝三年冬十月(公元前192年)发生的事情。
皇太后将惠帝的婚事,安排到了未央宫里进行,并从此让惠帝住入了未央宫,而她与审食其,则住在长乐宫中,两下有数里路的距离。皇帝是三五日请安一次,到了向太后请安的时间,太后也就能有个准备,叫审食其避开一时。其余的时间里,她硬是把审食其留在宫中,很少让他放归府邸,不让那些审食其的妻妾,沾到她们丈夫的这条腥鱼之腥。
再说皇太后让她女儿的女儿嫁给她的儿子,还有一层用意,就是让她懂事之后,作为对儿子的监视,有什么情况就可以通过她报告给太后。
然而,这件事也让太后十分失望。因为惠帝把这个侄女抱在怀里,等于抱着一个会哭会闹又会尿床的婴儿,虽然有着亲情,却没有爱情,他只得在宫女与闳孺那样的人身上找乐子。结果,不到四年,也即惠帝七年,在他二十四岁时,估计张皇后也不过十二三岁上,惠帝病死,她竟成了一个童女寡妇。
惠帝从结婚到去世不过三年的时间,在这三年中,高祖留下的老臣们不断有人病故,成了众大臣犹如流星飞逝的凋谢局面。
先是相国曹参病逝,吕后踟蹰再三,还是高祖留下的方案最好,便取消了相国职位,分立左右丞相。左丞相用了陈平,右丞相用了王陵。而周勃便封成了太尉。
张良本来身体较弱,由于他不断地用辟谷之法“修炼”自己,竟然长期不食,身体愈来愈差。一日,皇太后想起因张良曾为保全太子做出过努力,便赐宴长乐宫,张良前来赴宴,曾向太后声明他不能进食,那太后在席间说道:“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你何必自苦如此呢?”那张良扭不过太后,硬是多饮了几杯酒,又吃了几筷菜。结果等于害了他,回家后不久就胃痛肠绞,告别了人世。
你想张良年老,又久未进食,肠胃功能已弱,如何经得起大吃大喝呢?这一顿酒饭便等于是吕太后给他饮了毒酒。
太后也自然痛惜了一番,就命张良的长子不疑继承了爵位,又授十四岁的次子辟疆为宫中侍中。
按照张良的遗愿,取出原来供奉的黄石,当作了黄石公的替身,与他一齐葬入墓穴之中。
紧接着,樊哙病死。他是高祖得力遗臣,又是妹夫,太后更是极力关照,加谥为武,命子樊伉袭爵,且经常召见其妹吕媭,到宫中排忧。这姐妹二人虽然平时吵吵闹闹,还总是嫡亲姐妹,吵过了还要见面,见面了还要吵架,这都是常情。
却说惠帝在位七年驾崩未央宫,文武大臣都到寝宫哭灵,但见皇太后坐在榻旁,虽然有眼泪,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悲恸之情,按理,惠帝是太后的独子,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应当更加悲痛才是,大臣们乜斜瞧见,都大惑不解。
走出寝宫之后,陈平与王陵私下议论,不知其故。还是张良的次子张辟疆,很有些他老父的智慧,他对陈平等言道:“太后独生一帝,今哭而不哀,岂无深意?君等能否揣知其中缘由么?
陈平急问道:“这其中会有什么缘由?老臣猜测不来。”
辟疆答道:“主上驾崩,未生壮子,而重权被你等掌握,太后恐君等另有他谋,所以忍着不哭。如果这种状况不变,诸君将来必然见祸。”
陈平一听,抽了口凉气,“以少君言,吾等如何避祸?”
“可以立拜吕台、吕产为将,统帅南、北两军,并将诸吕一体授官,能得吕姓居中用事,那时太后心安,君等自然脱祸了。”这吕台与吕产,都是周吕侯吕泽的儿子,吕泽是吕后的兄长,因此他们算是吕后的从子。
陈平一听,有些沉吟,那王陵言道:“此法虽然我等可以避祸,却是要留下后患,你想吕氏一脉,尽数掌权,将来岂非是吕家的天下,当年高祖皇帝临终之前,曾经······”
陈平也道:“是啊,此法避得一时之祸,却有损刘家的天下。”
张辟疆道:“两位丞相话虽不错,但是,你们也知道太后的性情,如果不如此做,报复近在眼前,难道你们敢于发难吗?如果不敢,那么,就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了。”
听到此言,陈平与王陵不敢掉以轻心,回去后商量了一阵子,就在第二天,竟入内宫奏闻太后。陈平与王陵双双跪地,奏道:
“太后,臣等商议,请封吕台与吕产为将,分管南北禁军。”
吕后一听,正中下怀,“既然丞相都如此说,哀家便准奏就是了。”南军是负责城里安全的,驻扎在城内,北军则是驻扎在城北,负责京城郊区的安全,这两支军队被吕家控制,就等于控制了汉家的皇宫和都城的警卫。
有了这一奏,那吕后这才放心痛哭,哭得十分畅意。
越二十余日,便将惠帝之灵柩,出葬长安城东北隅,较高祖陵墓相距十里,号为安陵。群臣恭上庙号,称孝惠皇帝。
你想张皇后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如何有子。那吕后更加荒唐,将惠帝在后宫与宫女生出的儿子,私下里充作张皇后的儿子,号为少帝。为绝后患,又将那个生子的宫女处死。
少帝年幼,就由吕太后掌权,用吕后纪年,太后临朝理政,称汉太后。
吕后临朝之后,甚至用不着陈平与王陵提名,就一骨碌儿将吕氏子孙都封成了官。
接着,吕太后迫不及待地采取了第二项措施,要想把与太后同辈的诸吕及子侄,都要分封成王侯。
夺刘氏天下的人,正是刘邦的结发妻子吕后。
一00
以往,由于惠帝尚在,他毕竟是太后的亲子,又已成年,太后即使野心勃现,也还不大敢胡来。现在惠帝己死,新皇少帝不过是个宫女之子,没有几岁,她手牵着他在殿前上朝。朝中一切,都由她生杀予夺。
在这一个时期里,我们开始称汉朝为高后年了。
这一日,群臣恭祝之后,那吕太后说道:“在诸吕氏之中,也有从高祖皇帝起事就跟着建功立业的,功劳不可谓不大,但是当时只封刘姓王了,诸吕都只封了一个侯爵。哀家准备也将诸吕中的有功之人封为王爵,不知众臣有何意见?”
站出班列的是右丞相王陵,他反对道:“太后,臣以为不可!昔日高皇帝召集众臣,宰杀白马,歃血盟誓,谓非刘氏为王,当天下共击之,不使蔓延。今高皇帝口血未干,太后却提出吕姓为王,岂非是背离了盟约?”
那王陵是右丞相,众臣之首,他首先出来反对,其余大臣也都不敢说话了。
吕太后瞪起了眼珠,看着王陵,显见得是十分生气。但是王陵讲得也在道理,她一时无法反驳。
沉默片刻之间,就看到她脸色由晴转阴,额头青筋饱绽,面颊青红,很有些下不了台。
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见此情况,两下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同时出班奏道:“启禀汉太后,高帝平天下,曾封子弟为王,今太后改制,分封吕氏子弟为王,这也在情理之中。法理同一,臣等看是可行的。”
吕后听到了这几句话,面色才稍稍地变了过来,并说道:“那好,哀家让人拟一份名单,过几日再与众大臣们详议好了。”
退朝出殿,王陵甚是气愤,他想不到这个陈平平日里与他谈及,也诉说吕后专权,形露于表,今天在朝堂是怎么啦?竟然顺着太后的竿子爬,反显得他王陵一个人在那里与太后过不去了。
他心里面暗自骂道:“这个陈平真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见陈平与周勃走在前面,那王陵叫道:“丞相与太尉留步。”
两人停了下来。
王陵道:“从前髙皇帝歃血为盟,两君亦尝在列,今高帝升遐,不过数年。太后究是女主,乃欲封诸吕为王,君等遽欲阿谀顺从,背弃盟约,将来还有何面目在地下去见高皇帝呢?”
陈平脸色微红,不及回答,那周勃笑着说道:“吾劝丞相少安毋躁。如此庭争,只能自毁,更无益处,待到一定时机,安定江山,丞相便看我等的作为好了。”
那王陵犹自不信,哼了一声,也懒得与他们再理论,悻悻然回府去了。
不几日,朝旨下达,授王陵为少帝太傅。这个职务,也就是皇帝的老师。少帝整日拘在宫中,哪用得着王陵去做教导,而丞相之职一夺,等于免去了王陵的上朝发言权。
王陵心想,太后****,那陈平与周勃也是软骨头,除了他俩,其余老臣不多,新臣又怎么敢在庭议时顶风抗言。自己单人独马,还有何作为,不如干脆上书称病,辞职归隐。
王陵上表,正合太后心意,立即照准。那王陵整日待在家中,无人交谈,自然十分憋气、寂寞,没有过得多时,便逝于家中,这是后话。
王陵去职,陈平调任右丞相,左丞相一职缺失,太后就“破格”任用了那个审食其。审食其何德何能,能当左丞相之任?但是,平心而论,审食其早就当了数年不是丞相的丞相了。因为太后在背地里计议用人,都是与审食其商量;而审食其卖官售职,也是通过吕太后的批准。他们二人,不仅是太后与面首、幸臣的关系,还等于组织了一个******。在这个******中,吕太后的其他吕姓族人,都不如审食其一人的权力大,说话管用。
这次吕太后朝议被王陵一番铿锵陈词所折,回宫来气恼不已。那审食其说道:“太后不必为此事生气,少帝幼不更事,大权握于太后之手,还怕事有不成?只是太后过于心急,古语道:欲速则不达!往往难以成事,臣想只要拐一道弯,没有办不成的道理。”
太后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就像高祖一死,她就想要击杀所有老臣,事后想想,的确做得冒险了些。想到此,便言道:“阿,’你有何妙法,替我想一个。”
“太后,心急吃不得热粥,以臣之见,可以分三步走,第一步是老臣先后去世,太后可先封先朝旧臣中有能为者列侯,将目标分散,不让大臣民众专注于诸吕的身上;第二步,可将刘氏非惠帝之子过继给孝惠皇帝,再封他们为王。这两步棋走过后,再分封诸吕为王,也就不再会引起他人议论了。”
“就依你所言,按这三步办起来吧。有了方略之后,再去与陈平、周勃打招呼,由他们上表奏请。”
此时正好是王陵辞职,这个审食其也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左丞相。
审食其当上了左丞相之后,就展开了“三步棋”计划。
在第一次朝议时,他奏请特封先朝旧臣郎中令冯无择等为侯爵。在第二次朝议时,他奏请取刘姓他人子五人,定为惠帝诸子,以示增强惠帝支脉之强盛。
这两步棋走完之后,开始走第三步棋。这第三步棋是由陈平、他与周勃三人提出来的,陈平明知道审食其的意思就是吕太后的意思,也不说破,只得奉旨上书,奏请:
第一表:追封太后父吕公为宣王。
长兄周吕侯吕泽为悼武王。
第二表:请割齐国的济南郡为吕国,将吕台封为吕王。
请封吕川为沛侯(吕释之子)
吕平为扶柳侯(吕后姊子,从吕姓)
吕禄为胡陵侯
吕他为俞侯
吕更始为赘其侯
吕忿为吕城侯
第三表:请封吕太后女弟吕媭(即樊哙之妻)为临光侯
因鲁元公主巳死,请谥公主为鲁元太后,公主子张偃为鲁王
吕后都一一照准。从此,吕姓子侄无一不俱沐光荣,威显无比,满朝上下,都是吕姓的臣子。
但是,吕台没有这个福分当王,受封不久便死翘翘了,吕后痛惜,又将吕台的儿子子嘉封为吕王。
话说那吕家的男丁,只有长兄吕泽与次兄吕释之二人,这两人都参与高祖平定了天下,所以兄封周吕侯,弟封建成侯。吕泽在高后元年被封为吕王,第二年就死掉了;接着是吕台继封为王,可是,这个家庭注定是灾祸百出,不久吕台又死去,这个王位就只好给了第三辈的吕台的儿子子嘉。
那吕太后是个愈老愈多事之人。她把这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本觉得可以放心地让吕氏一族安享荣光了,忽然又是觉得不甚妥当。她又召来了审食其:“阿其,我的好丞相,似乎还有不妥之处!”
“一切都照太后的旨意安排,有甚不妥?”
“那刘姓王与吕姓王,那刘姓侯与吕姓侯,肯定相互不服气,彼此矛盾,互相鱼肉,得想一个办法,让这两下闹不起来才是。”
“这······这就有些难了,那些刘姓王肯定是会不服气的。”
“我已想好一策,让刘姓男子娶吕姓女子为妻,再让吕姓男子娶刘姓女子为妻,这样一混合,生出来的儿子女儿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无法闹纠纷,天下便可相安无事了。”
审食其连忙拍马屁道:“太后英明,这果然是一个好办法。”
这是一次刘姓与吕姓的大混杂。例如那个齐王刘肥,此时己死,太后命他的长子襄嗣封,还有次子刘章,三子刘兴居,均召入长安,使为宿卫。当即将吕禄的女儿配给了刘章,封刘章为朱虚侯,兴居为车牟侯。又因赵王友和梁王恢,又都长成,也代为赐婚,把吕家二女,分嫁二王为妻。二王不敢违命,只得娶了去当了王妃。
吕太后这才彻底放心,以为从此天下无事,江山就永固在她吕氏的手中了。
一0一
“姆妈,人家说,你不是我的亲姆妈,我的亲姆妈被祖奶奶太后给杀了。”
少帝这时已经有八岁年纪了,开始懂了些事情。这一天,从外面跑进来,抱着皇太后张氏的腿问道。
那张氏这时也不过十六七岁,还是少女,她一听少帝的话,吓了一跳。
“你是听谁说的,这是胡说八道,我就是你的亲姆妈。”
“不是,不是,他们说了,我八岁,你十六岁,说减掉、减掉年纪,哪有八岁就、就生小孩的?”
“是谁说的,你把他找来,看我不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不知道,不知道,是一个太监一个宫女说悄悄话,我听的。”
“那也不行,他们是胡说八道,我非要找出这两个人来不可!”
“我的亲姆妈怎么样?祖奶奶太后为什么要杀她呢?”
“没有的事,你亲姆妈还在,没有死。”那张皇太后毕竟年纪稍轻,不知道如何应付,就急口用少帝母亲没有死来搪塞。
那少帝一听,反而得到了把柄似的,嚷嚷道:“那我要亲姆妈,你快带我去看我的姆妈!”
皇太后被吵得没法,发狠道:“别哭,再哭看我扇你巴掌!”那少帝真的止住了哭,用小手抹了抹眼睛:“姆妈死了,我的亲姆妈死了。你是骗我的。哼,等我长大了,我也非把祖奶奶太后处死不可!”
此话一出,让张皇太后吓了一跳。这还了得,她连忙奔向汉太后寝宫。
汉太后此时正在让审食其梳着头,她的头上己经没有几根头发了,而且都已全白,宫女梳头若是掉了一根头发,被她发现,就得打一顿,因此她只有让审食其来替她梳。
尽管两人没有做什么事,这张皇太后突然连通报都来不及就闯了进来,也令她很不高兴。
“一点规矩都没有,也不通报一声就进来,吓着你祖奶奶了怎么办?”
“是,媳妇错了。”但她马上又说道,“汉皇太后,不得了了,这事全被他知道了。”
她们二人之间如何称谓,的确很不好办,张氏是吕老太后的外孙女,但又嫁给了她的儿子,到底是第二辈还是第三辈,这就很难说了,她只得自称儿媳。
“谁知道了?”
“他、他,少帝。”
“他知道什么了?”
“全都知道了,知道了他不是我亲生的儿子,还知道他的母亲被杀了。他还说、说······”
“说什么?”
“儿媳不好说。”
“说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赦你无罪!”
“他说,他说,等他长大了,也要把祖奶奶您处、处死!”
“这还了得啦!小崽子,不等你长大,我就杀了你!”
那张皇太后又些不愿意,毕竟这少帝已经过继给她当儿子,母子两人也相处了两三年了。
“启禀汉太后,还是媳妇儿教育教育他吧,他毕竟还小······”
“小,小就如此狠毒,大了还了得!”
说到这里,那吕老太后恍然大悟,就说道:
“对了,我忘了阿其如今是左丞相了。阿其,你将少帝先打入永巷,把他身边的太监和宫女都弄到那里去,查一查是谁告诉少帝真相的?另外,就说少帝受惊吓,魂烧掉了,叫魂叫不回来,迷惘昏乱,无法治理天下了,你与陈平再举荐一个。”
吕老太后说一不二是出了名的,那张皇太后见此,焉敢再插言阻止。
永巷是长乐与未央两宫边上的一条死巷,当年吕后囚禁戚姬就是在此。
过了几天,汉太后上朝之时,对着群臣说道:“这少帝原来多病,不知怎么搞的,前几日偶感风寒,烧昏了头,竟然唤魂也唤不回来,得了失心疯了。看来只得重立少帝了。两位丞相与太尉还是多费点心,帮助在刘氏宗室中物色一个吧!”
陈平等预先得到了审食其的告知,有了思想准备,所以她这一说,没有惊奇,只是不知道汉太后的心里属意于谁,他没有底。
因此,他悄悄对审食其道:
“左丞相,还是你再到汉太后那里去打听打听吧,她心里看中了谁家的孩子呀?”
审食其进到宫中,又在给汉太后梳头的时候说道:
“我的汉太后呀,这梳头不仅要梳理,还得挽成发髻,您是喜欢哪家的髻呀?”
“是陈平叫你来问的么?”
“太后真是英明,不是他是谁?不过,这个髻也得早定下来,以免有些人窥望,反生不测。”
“你看那个刘义怎么样呀,胖嘟嘟的怪讨人喜欢的。”
“您说是想要改立为恒山王的那小子呀,汉太后既看中了,那他准是有福。”
审食其知道了汉太后的属意所在,马上又颠颠地去告诉了陈平。
陈平会意,立即与审食其共同奏表,请册封刘义为新的少帝。吕老太后立即照准。但又将他改名为弘。
这个新的少帝仍然是个孩子,所以吕老太后接着掌权,临朝听议。而那个被废的少帝和身边的宫女太监,竟被一并处死。
自从吕老太后下旨,把吕家的女子都嫁与刘氏子为妻之后,以为天下太平,谁知天下却更不太平了,这****之因,就是因为大多数吕氏的女子,仗着吕太后的权势,高居于刘姓之上,令那些丈夫,都如娶了河东狮子,苦不堪言。
先有赵王友的妻室吕女,入宫告密,说是赵王将有他变,气得吕太后又是倒竖双眉,立即责人召还赵王问罪。
其实赵王根本没有什么异谋,就是他的王妃仗着娘家势力欺凌赵王,屡与赵王怄气、反目,赵王不堪忍受,到其他的姬妃处寻找温存,吕女更加嫉妒,跑到汉太后这里来告刁状。
吕老太后不问前因后果,也不责备吕女,只拿赵王问罪,赵王一到长安,就被禁锢府邸之中。派兵驻守,连食物都忘了给,赵王最终饿死邸中。
赵王已死,吕老太后便将梁王恢改任赵王。哪知这新的赵王妻仍是吕家女,她是吕产的女儿,也是一个阃中雌威不可抑制的人物。她不但控制内宫,还要干政,将那赵王******中都安排上吕家人物。让这个赵王内外都做不得主,做不得人。吕产女儿还不让赵王同其他妃子接近。倘若第一天赵王宠幸了某一个妃子,第二天这个妃子便被毒死了。就这样,赵王所有的妃子全被毒死在这个妇人之手。
这等于是吕产之女为赵王恢安排下了“十面埋伏”,他走投无路,了无生趣,只得喝毒酒自杀。
时光流转,已历八年,到了公元前的180年。在这八年中,统是吕太后****的时代,刘氏子孙,到了最受过最受罪的时候。这种阴阳互变的结果,也造成了天灾与地震。有一日同时有地震伴随山崩,红日晦暗,日食如钩,山洪狂泻,泥石混下。这一切都发生在了长安一带,吕太后似有所觉这难道:“是我触犯了天怒么?”她虽然有所感,却是死性不改,仍然那样张扬跋扈,不可一世。
这时候的朝政,是朝内由她的妹妹临兴侯吕媭、审食其和大谒者张释之掌权;外由吕产、吕禄把持南北两军,分典禁军,拱卫京城。
而右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也因吕太后不大放心,成了有职无权,有权无柄的状态。
一0二
窝窝囊囊的刘氏子弟中,这时也出了一个胆气十足的人物。
这个人就是朱虚侯刘章。
在前面己经介绍过他了,他是齐王刘肥的二儿子,大儿子襄继承了齐国的王位,不过这时的齐国已没有刘肥时国土大了,济南一带已被割让成了一个新的国家吕国。吕太后将刘章和他的弟弟兴居弄到长安来,分送给他们俩每人一个吕姓女子当老婆。这刘章便成了吕禄的女婿。
幸好吕禄的这个女儿并不是难缠的娘们儿,她见刘章继承了父亲的特点,生得高大威武,倒也喜欢,夫妻两个,一时恩爱,吕禄看在眼里,倒也很喜欢这个女婿。
不过,这个刘章却是一个具有深心之人,他外表温柔,谦恭有礼,却内藏着复仇的烈火。为了此目的,他宠爱妻子、笼络岳翁,与吕氏子孙也不甚得罪,被人认为是个谦谦君子。
他是宫廷的值星官,经常宿卫宫中。这一日,轮到他值班,又是吕太后在宫中设宴,遍宴宗亲,与席者有百余人,却大半都是吕氏王侯。而刘氏子孙,不仅只占了不到十分之一,而且大都坐于末座,一个个低声下气,少精没彩。
这次盛宴在殿外门口的大场中举行,桌几摆了几大圈。
虽然有吕太后的雌威笼罩,很多人都怕她,不敢放肆,但是那些吕氏子孙都以为这位老祖母是他们的靠山,宠爱着他们,反而多嘴多舌,叽叽喳喳,场面乱哄哄的,不好控制。
吕太后皱起了眉头,她见身旁立着朱虚侯刘章,就道:“朱虚侯,由你来当司酒令,负责监酒,今晚就让大家都喝得尽兴,不许逃席!”
刘章应道:“要我当司酒令可以,请汉太后答应我一个条件。”
太后奇道:“酒令还需要什么条件么?”
“臣系将种,奉命监酒,请照军法从事!逃酒者等同逃兵······”
那太后并无多想,是啊,严格点是好事,在我太后面前逃酒,当然要重重处罚他们了。于是也不作多想,就点头同意了。
那刘章便带了几个卫士,等大众坐定之后,宣布纪律,然后轮流司酒,调配舞蹈,俚语乡曲,插科打诨,逗趣调笑,一干全由他安排。而凡是太后要谁罚酒几何,都由他带着卫士执行。
太后饮得尽兴,见刘章安排的程序井井有条,也自喜欢。
“来,朱虚侯,你也辛苦,哀家赐你一杯酒。”
“谢汉太后赏酒。”他端起卮来,一饮而尽。
旁边有人看见他饮酒那样痛快,便凑趣道:“好啊,好啊,再来一杯,不,再来两杯。”
发出此声音的是坐于太后旁边的吕产,他如今已经掌管禁军,权势威赫,是刘章的顶头上司。
那刘章倒根本不理睬他,抬起脚来要走。
吕产有些不悦,拉住了他的裤腿:“怎么啊,太后的话你听,我的话你就不听啦?”
“臣今天是司酒令,惟太后之命是从,其他人的话一概不听。”
“你这小子,真******······”因太后在侧,他没有再骂下去。
吕太后道:“朱虚侯,你还能唱歌么?”
“臣能唱一首〈渐田歌》。”
太后笑道:“你从来没有下过田畴,汝父尚知耕田,你懂什么?”
刘章回答说:“臣对耕种,颇知一二。”
“那你就唱给哀家听听。”
章吭声作歌道:
深耕溉种哟,立苗欲疏;非其种者哟,锄而弃之。
那太后是何等样人,已经听出他话里有话,肉里的刺,但是在此时又怎能计较,就装作不知,也没有再吭声。刘章也佯作不知,依然到各处筛酒,该灌酒时就灌酒,把所有人都灌得醉醺醺的。
此时,有一个吕姓弟子实在受不住了,就站起身来避席,恰好被刘章瞧见,他立马赶了上去,拿剑逼住此人道:“你敢擅自逃席么?”
那人舌头都大了,见了他,就晃着脑袋说道:“实在不行、行了,饶了我吧!”
那刘章故意放大了声量,“不行,我已请准军法从事,你胆敢逃席,就当逃兵处置。”
这个子弟见他动真格的,反把火煽起来了:“你还真以为你是谁啦,老子不喝了,就是不喝了,你能怎么样啊?”
刘章大声说道:“你竟藐视军法,不想活了吧?”说着,手起剑落,一下子将此人劈死在地。
由于他们两人的喊叫,早己有半数人盯在这里看热闹。剑起剑落,这一下子让这些人都惊呆了。
那刘章割下了他的首级,不慌不忙,走到了吕太后的近处,向她行礼,朗声说道:
“汉太后,有一人逃席,臣视若逃兵处置,己将他斩首了!”
在席众臣,全都大惊失色,一声都不敢吭。而吕老太后也有些发呆,不相信似的看着这个刘章,面色已经微微生变,但是她想起了刘章曾经的请求,既然自己准许他军法从事,还有何说,当然不能责他错杀了人。
对于吕太后那不相信似的目光,刘章坦然应对,从容自若,仿佛方才只是宰了一只鸡一般的平常轻松。
吕太后挥了挥手,让他自去。
然后太后言道:“今晚大家都喝了不少,就此散宴便了!
众臣都默然散去,吕太后也回到了内宫,刘章这一剑一下子切断了前面的热闹,使整个散场变得鸦雀无声。
吕禄是他的老丈人,本来就喜欢这个女婿,而且在这个场合下,他如何敢斥责于他,也自默然而退。
从此,诸吕见到这个刘章,都有些怵头,不敢再小瞧于他,而刘氏子孙,都暗暗佩服,就像这一剑是为刘氏所劈,为刘家报了大仇似的。
本来,刘氏子孙已憋闷许久,都想一吐为快,但是由于人心隔着肚皮,谁知对方是如何想的?都不敢畅开心曲,再加上凡是刘姓子侄的身边都有吕氏的女儿,相互之间更加不敢真心相对。自从刘章的这一剑后,有些人就开始悄悄接近了刘章,而陈平与周勃等丞相太尉,也觉得这个刘章是个敢为的义士,暗地里同他亲近。
话说吕太后的妹妹吕媭,成了临光侯,这是女人中第一个封侯之人,她自己当然以为很了不起。当晚她也在场,见到了那场面,心里又恐惧又不是味儿,总想想个什么办法治一治刘章的罪。但是这个刘章却显得异常成熟,平日里不是宫廷就是家中,很少和那些主动来向他打招呼的刘姓子弟搭讪,再加上有吕禄罩着他,无法构陷。这一日看到陈平对刘章特别亲热,向他打了招呼,就又勾起过去陈平要抓她丈夫樊哙的这桩旧案,就到了宫里去,找她的姐姐,先告陈平一状。
吕媭自从成了寡妇之后,性格更加乖僻,也更加想找出别人的隐私或缺陷,到她姐姐那里去饶舌一番。
“姐姐,我今天看见陈平同那个刘章说话了。”
“说话了,说什么话了?”
“说的悄悄话,我站得太远,没听见,反正说的不是好话,他们两人肯定是想谋反。”
太后当然知道前因后果,即陈平抓樊哙的事情,而对这个妹妹的脾性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便说道:“你这是无中生有吧?如果他们两人要商量,尽可以在没有人的地方商量,为什么要在殿旁人多的地方商量呢?”
“他们平时没有机会见面,这次肯定约一个时间偷偷约会,商量什么事情呢!”
“那好,等你抓住他俩私会的把柄时再来告他们吧!”
临光侯边说:“边往外走姐姐,我说这个陈平最狡猾,姐姐就是不信,将来非吃亏不可。”
吕媭并没有抓到陈平什么把柄,陈平却知道了吕媭告状的消息。陈平是何等精明的人,他时常谨小慎微地生活,不让别人抓住他的把柄。想当初,高祖让他与周勃去杀樊哙,他抓而不杀,一听到高祖病逝,立即赶赴京城,讨好吕后,堵住了吕媭的嘴,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此故,他早就装得饮醇酒、戏美人,无心事政事,为自己涂上了一层保护的色彩。
此次吕太后对于自己妹子的告状虽然不信其十之八九,却也信了十之一成,因为她本身是个多疑的人,对于刘章在宴席上所唱的歌,所杀的吕氏弟子,她既吃惊,也很是不快,只是没有找到报复的办法,现在听说陈平在与刘章接近,她就有些担心,以陈平的智,刘章的勇,一旦接合在一起,就很危险。
她派出密探,去查陈平最近的表现,哪知观察了不少时,又打听了陈平的家丁用人,都说最近老爷更加不理政事,糊里糊涂地光顾着喝酒,一喝就醉,还常到那些有名气的窑子里去瞎逛,儿女们劝他都不听······
待吕太后掌握了这些情况之后,她彻底放心了。
那一日,陈平入宫理事,到后宫去见吕太后,正好有吕媭在旁边坐着,两个老姐妹说得还十分凑趣、热闹,陈平有些尴尬,正想退出,却被吕太后看见了,她说道:“丞相,快快过来坐吧,好久不见爱卿了,不知找哀家有何事?”
陈平道:“这事臣有些不好启口。”
“说吧,你是哀家的肱股大臣,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是,臣的一个孙儿,本来同吕产家的老二是好朋友,结果前些天到酒楼去喝酒时,说是为了一个唱曲的女子打起来了,结果还把吕家老二的头打破了,臣甚为不安,所以向太后来请罪。”
陈平刚刚说完,那吕媭就插嘴了:“我刚才就是在讲这件事,哼,你们老陈家人有能耐了,竟然打起我们吕家的人来了。”
“是是,我也责令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还让他去到吕王家去赔礼道歉了。”
“姐,此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吕太后阻止了她妹妹再继续说下去,把话岔了开去:
“丞相,哀家听说丞相一直托病不朝,却还到窑子里去瞎逛,你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没病为什么不来辅助少帝与我,却老而不尊,怪不得你的孙子会做出荒唐的事,都是你为老不尊给教坏的。”
陈平感到十分惶恐似的连连请罪,并且说道:“老太后,臣能不能跟您说句心里话?”
“但说无妨!”
“臣左思右想,你说这人生一世说短很短,说长不长,张良、萧何、曹参都仙逝了,像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天?过去家里穷,后来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吃的尽是苦。现在好了,天下太平了,人却衰老不堪,要是不找点乐子,是不是对不起我父母让我到这人间来一游啊?”
“您看看,姐,像这样的丞相,哪能让他担当国家重任呀?”
吕婴不知,这正是太后所需要的,那太后说道:
“你这想法也是有道理的,但是国家的事也是要管的,不能为找乐子就荒了政事。”
“太后批评得极是,极是!”
吕太后接着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必去管他们。另外,你大胆正常办事,不必顾忌什么,我是相信你的,我那妹子,经常来挑事,说你的不是,还不是为了那次她丈夫被你抓了吗?那是救他们全家,她却认为你害她。所以,我信你比信她还多。”
“是,是。”
当着吕媭的面说这话,吕媭听了面皮发紫,尴尬地说道:“姐,你怎么能这样说?”
“我怎么啦?你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怎能不说你糊涂、颟顸?”
那吕媭老大地不自在,也失去了礼节,站起身来就走。
却听见在她的身后,响起了吕太后的几声冷笑。
吕婆回到家里,狠狠地哭了一场,从此后,再也不敢说陈平的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