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新编二十八师和日寇腊勐守备队打得难解难分,增援龙陵的日军将已攻占龙陵四面山头阵地的中国兵以闪电之势击退,并乘胜向松山,向怒江惠通桥压过来时,在史迪威的女儿回忆录中被称为“中国国民党中最能干的将领”、滇西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上将突然出现在硝炯弥漫的怒江前线的惠通桥头。弹雨在他的头上呼啸,松山上炮弹炸起的滚滚浓烟和石土向他、向怒江江面劈头盖脑地飞来,中国士兵向松山守敌冲杀的怒吼和怒江江涛声搅在一起,震耳欲聋。卫立煌神态自若,谈笑风生,一边捋着大胡子,一边用藤条手杖直指松山:“好一座松山,好一个用武之地!”纵目怒江大峡谷的山川形势、战争场面,卫立煌朗声念道:“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在滇西远征军十七个师的全部将领中,卫立煌的年纪最大(他于一八九七年二月十六日出生于安徽合肥),时年四十八妙;资历最长(一九一七年他就任临时大总统孙中山的警卫排排长),地位也最高。这里说的地位,不仅指军事地位,他现在是司令长官,而且重庆的文官武将近来都在议论,一旦滇西战役胜利结束,将以滇西远征军为主,正式成立中国陆军总司令部,届时卫立煌将出任陆军总司令,这是顺理成章的。同时指的也是政治地位,现在,不只美、英等盟国对他寄予重望,就是中国共产党人也给予他很高的评价。如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就说他是“在忻口战争中建立了伟大功劳的民族英雄和抗日领袖”,****中央主席******也称赞他是“坚持华北抗战的领导者”,共产党延安五老之一林伯渠并书赠卫立煌“黄河保卫华北,先生保卫黄河”,一时成为国共合作的佳话。时任一二九师政委的******还对记者陆诒说过:“卫将军是在抗日战场上打过硬仗的人,他们至今坚持抗战,决心很大,难能可贵,我们就要表扬他们,加强团结,团结抗战的人越多越好。”(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编《国民党将领传略》)
正是卫立煌多次到延安考察,与共产党领导人接触,才使他增强了无所畏惧,中国必胜的信心。他在给朱德的信中说:“只要有中国共产党的存在,中国就不会亡!”所以,尽管蒋介百说他“通共”,在一九四一年将他从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降职来当西安行营主任,专门对付共产党,以考验他对党国的忠贞,但卫立煌不管行营事务,一走了之,回到成都闲居起来。直到中国人缅远征军作战失利,日寇砸破中国的滇西后大门,******才迫不得已将卫立煌请到重庆,让他接替陈诚担任滇西远征军司令长官,以期打通滇缅和中印公路,收复国土,重振军威。
此时,卫立煌将直指松山的藤杖收到宽大厚实的胸膛前,用左手顺杖轻轻一抚摸,白居易的那首《红藤杖》诗又出现在他的脑际:南诏红藤杖,西江白首人。
时时携步月,处处把寻春。
劲健孤茎直,疏圆六节匀。
火山生处有,泸水洗来新。
天边望乡客,何时拄归秦?
这根藤杖和这首诗,都是他走马上任刚到大理时,著名的高黎贡山人、曾担任过中华民国代总理的云贵监察使李根源送给他的。并附有一张纸条。上写:“吾乡盛产藤杖,今选一根,并录白乐天诗为俊如弟助兴。”(俊如是卫立煌的字)
李根源知道卫立煌幼年时父亲被官府所迫害,家境衰败.一贫如洗。他九岁时,母亲求人疏通说情,才得到私塾读书。山于他知道求学不易,故而勤奋好学。加之天资聪颖,数年间读了不少诗书典籍,且能赋诗填词,连孙中山和宋庆龄都对他十分爱惜和赏识。有一回卫立煌随孙中山公干回府时,因坐骑脱缰,使他摔下马来,身负重伤,孙中山和宋庆龄还百般问候,厚加馈赠。正因为李根源知道卫立煌是文武双全的在国军中出类拔萃的将才,所以,还将一幅罗浮道人画的《东山报捷图》送给他。那是一幅取材于南北朝时“淝水之战”的故事:东晋丞相谢安制定好作战计划,并付诸实施后,在荫平台上与人下棋。画中的谢安成竹在胸,泰然自得,与古木石桌浑然一体,不失为千古名作。
对这三件诗、画、杖,卫立煌视如珍宝,“知我者,雪生先生(李根源号)也!”他说。
卫立煌本来对老蒋极为不满,之所以毅然接受出任滇西远征军司令长官之职,一来是因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感,“何况我是孙总理的忠实信徒,救民族于危亡,责无旁贷”;二来是到云南来抗日,是为了替唐维源、寸性奇两将军报仇雪恨,了却他几年来的一块心病和歉疚。如今,他的文件包中还装有两幅挽联,一幅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写的:百战殊勋著河上双忠大节壮中原另一幅是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写的:
国士古无双,溯频年迹迈长征,气壮河山,六诏笃生双国士将军志不二,有此日会开追悼,名垂竹帛,千秋同仰二将军一九三八年二月中旬,卫立煌被任命为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兼前敌总指挥,他率部进人中条山,打退日寇十次大规模“扫荡”,扼守中条山三年多,使日寇未能由此渡过黄河。中条山位于山西南部,临黄河北岸,占领中条山,东可切断平汉铁路,西能进袭同蒲路,并可稳定我军黄河防线,保障陇海路畅通无阻,牵制敌人大量兵力,屏障西北,具有极重要的战略地位。
可是,一九四一年初皖南事变以后,******翻下脸来积极反共,并把卫立煌叫去狠狠骂了一顿,说他反共不力,声言要撤掉他的职务。卫立煌一怒之下,请假去峨眉山休息,******立即照准,并派何应钦去接替卫立煌的职务。到了五月,日寇向中条山发起全面进攻,何应钦举止失措,又不通知卫立煌回来,致使驻守中条山的第三军军长唐维源和十二师师长寸性奇两将军兵败殉国。
“二将殉国,吾之过也!”卫立煌说。所以他一到大理,就立即向进入腾冲的预备二师发来急电:“寸性奇一家满门忠烈,令你部务必将其一家救出虎口,不得有误。”
后来,寸将军的儿子寸品德将全部家眷护送到界头。预二师师长顾葆裕、副师长洪行、参谋长彭劢,亲自来看视,并派出部队送往保山。卫立煌、希濂等都来慰问。当得知寸性奇将军八十八岁的老父寸大进,看到国破城陷,自己年迈无力奋战,遂在腾冲县小西乡大罗绮坪村绝食身亡,不肯离乡逃难之情时,卫立煌不禁潸然泪下,唏嘘不已。对这一件史实,李根源有诗记之:中条战死有贤郎,老父围城绝食亡。
故国遗黎还几辈,一回凶问一心伤。
以“老谋深算”、“机巧权术”著称的******,委任卫立煌来当滇西远征军司令长官,是颇费过一番心机的。美国装备和训练的滇西、驻印两支远征军,共十三个军,不能说不是一块肥肉。正因为这样,陈诚才迫不及待地来当挂名的司令长官,但陈诚那点本事,远不是日寇的对手。日寇入侵滇西使老蒋气得咬牙:“娘希匹,逼人太甚!”他骂。
日寇卡断中缅路,无疑如向中国的后脊骨捅了一刀,而且斩断了******赖以生存的血管。他两次飞抵腊戍督战,就证明他对滇缅路这条唯一的国际通道极其重视。但陈诚眼睛盯着的只是这十三个军,以及这十三个军的现代化美式装备,而不是侵犯滇西和缅甸的日寇。有了这十三个军,陈诚就财大气粗,仃本钱和老蒋讨价还价了。而老蒋一眼就看穿了陈诚的险恶用心,于是立即重新起用卫立煌担任滇西远征军司令长官。这样,一来可以信任他有本事认真和日寇较量,二来也可以使其远离共产党,反正滇西没有共产党的部队,不怕他再吃里爬外’又把武器送给八路。那么,怕不怕卫立煌尾大难掉呢?对此,******心中早有打算。他先在暗中放话给在重庆的官员,说是一旦成立中国陆军总司令部,卫立煌就是总司令的当然人选,以暖住卫立煌。而当正式成立陆军总司令部时,总司令却由何应钦来担任,卫立煌只是副职。由此可见老蒋机谋为常人所不及。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且说卫立煌到任后,为便于指挥作战,首先把指挥部向前推进了七百多公里,即把陈诚设在昆明的长官部推进到离前线只有七十公里的保山马王屯。紧接着他深入前线视察,观察地形,了解战况,召集会议,训练官兵,制定作战方案,夜以继目地为彻底歼灭侵犯我滇西边境的日军做准备。
如今‘滇西大反攻之战已打响了一个半月,担任右翼攻击集团的二十集团军已夺取了高黎贡山的南北斋公房、冷水沟,正向腾北压下去,在云天雾海、凄风苦雨中连战二月,向全世界显示了中国士兵忘我的拼战精神。而担任左翼攻击集团的十一集团军虽然差一点就把龙陵城打下来,但在日军增援部队的猛烈攻击下却全线垮了。在此情况下,卫立煌不是把他的长官部撤向永平或大理,而是从保山马王屯向前推进三十公里,进驻蒲缥。昨天,他已下令将总预备队第八军开过怒江去,全力支援宋希濂。并电令远在昆明整训的一〇〇师整装待命,听候开赴滇西战场。
卫立煌对胜利是充满信心的。他知道日本军国主义正如秋后的蚂蚱,蹦腾不了几天了。前几天,即六月十六日,自抗战以来,我们从成都起飞的B-29和B-24型轰炸机第一次对日本北九州进行了轰炸。“死神已经降临日本,这是日寇发动侵华战争时所没有预想到的。‘三个月亡华’的梦想已经破灭,现在是到亡日的时候了。”卫立煌对记者说。
今天早上,卫立煌要到怒江前线的惠通桥视察,却遭到了长官部参谋长萧毅肃的极力反对:“此行万万不可,司令长官以金玉之躯深入前线,万一有了闪失,我等如何向党国交代?”
“什么闪失?!我这个司令长官首先是战士,而不是在后方养尊处优的贵族,此时前方正紧,需要的是士气,需要指挥员拿出果断制胜的韬略。我到前方,可以在我军的心理上增加十万雄兵:如果我们毫无决战意志,也可给敌人在心理上突增十万雄兵。备车!”
卫立煌最讨厌这个小爬虫萧毅肃。他清楚,萧是个老蒋派来监视他的“东厂”人物,名为他的参谋、助手,但从来没办过一件好事,还处处掣肘。比如昨天,卫立煌下令将总预备队第八军投入龙陵战场,萧毅肃就极力从中作梗:“不可不可,敌势正猖獗,保山不能不保。万一宋希濂全线垮下来,有什么部队来保卫怒江东岸?这么大的事,必须请示委员长。”
“还有什么时间请示!”卫立煌板着脸说,一脸大胡子激怒得根根直竖起来,声如洪钟,“兵贵神速,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为将者应当机立断!当断不断,坐失战机,谁负责任?我卫某不愿重演人缅远征军的惨剧!”
萧毅肃被卫立煌将得面红耳赤,一时竞无言以对。他知道,人缅远征军的失利,他这个直接参与制定作战计划的人是有一定责任的。
“不论如何,必须扩展十一集团军的既得战果,这战果是我们付出了上万战士的生命才取得的。”卫立煌对待命而动的第八军军长何绍周和副军长李弥说,“只有消灭龙陵之敌,才是一劳永逸地保卫怒江防线;只有进攻,才是最积极的防御,你们立即率部队出发!我有滇西数百万民众作后盾,决不会唱空城计!”
萧毅肃见何绍周、李弥飞马而去,随之大部队横渡怒江西进,不由得惊恐万状,立即电告老蒋:“卫长官不经向委座请示,擅自将总预备队第八军投入龙陵,使怒江东岸出现空虚。万一日军乘虚而人,全局将不堪设想。请委座明示。”******是深知卫立煌指挥战役的天才谋略的,看电后淡然一笑,丢置一旁,再无回音。
关于萧毅肃这个人,宋希濂是这样评价的:“……负失败重大责任的(人缅远征军)参谋团,不但没有检讨错误,而在参谋团中几乎是支配一切的参谋处长萧毅肃居然于六月间回到昆明后,利用团长林蔚的昏庸,用林蔚的名义为自己向军委请奖,说他筹谋有功,破坏惠通桥有功。军委会根本不审察事实,很快就予核准,由重庆国民政府发给萧毅肃三等云麾勋章一枚,并登在一九四二年八九月间的全国各大报上。”同时,宋希濂的日记中还这样写道: “参谋团的许多作战计划都是萧毅肃作出的,人缅军十万之师在这样的策划下几乎全军覆没。如果说他有功,那对日本帝国主义来说确实是有功的,应该由日本天皇发给他一枚勋章才对。至于说到惠通桥之敌,是三十六师官兵流了许多血击退的,萧毅肃当时坐着汽车拼命往后方跑,有何功之可言?”(宋希濂《远征军在滇西的整训和反攻》)
嫉贤妒能,贪得无厌,置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于不顾的萧毅肃,所以阻止第八军西渡怒江增援宋希濂,是因为他对赤胆忠心、刚直不阿的宋希濂恨得咬牙切齿。他企图挟嫌报复,欲借日寇之刀来杀灭这个宿敌。为什么?因为美国援助装备的十三个军中,宋希濂的七十一军、第二军、第五军、第八军、第六军等就几乎占了一半。这就使萧毅肃万分嫉恨。更使姓萧的狂怒的是,宋希濂得了这么多好处,竟没有像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那样,对他萧毅肃感恩戴德,财礼不断,歌颂不绝。而是直到目前也没有送过一分钱的礼,也没有说过半句讨好的话,一见面总以一种轻蔑的目光一瞥他堂堂长官部参谋长,正如看一只破草鞋那样不屑一顾。这就使萧毅肃欲置宋希濂于死地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