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大东山梁子上一阵机枪扫射,敌机尾巴冒出一股浓烟,从会场上空呼啸而过,轰然一声,撞毁在戳通天(山峰名)的石崖上,燃起一堆熊熊大火。
“张县长德高望重,连日寇都来祝贺了。”彭参谋长高兴地说。
“不!应该说是预备二师全体将士送给腾冲人民的礼物’万分感谢了。”张问德也笑着说。
“现在,请张县长发表就职演说。”主持会议的顾葆裕宣布。
张问德讲话:
“预二师各位长官,各位父老、同胞,各位乡、保长:“大家知道这里是一月前发生过战斗的地方,是腾冲抗日打响第一枪的地方,今天我选在这里宣誓就职,决心抗战到底,以此凭悼先烈,并表示要发扬归化寺战斗的精神,完成先烈未完成的愿望,打败日本侵略军,光复腾冲,耀我中华。抗日的县政府一定高举战斗的旗帜,不怕艰难,知难而进。这不光是我个人的事,全体政府人员和全县民众也应如此。
“各位父老同胞,我们为什么要抗日呢?因为日本侵略军是强盗,它要霸占我们的家乡,要杀人放火,我们能容忍吗?腾冲是我们祖祖辈辈生存的地方,是中华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是可爱的,面临失去的危险,我们更感到家乡的可爱。你们看光这个腾北的大坝子,就够我们永远爱不完的。高黎贡山挡住印度洋吹来的暖湿气流,形成充沛的雨量,滋润得这一马平川处处墨绿青翠。我们从曲石、江苴北上,只见山山绕平坝,坝坝有青山,给人以一种t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诱人景象。西面,固东大坝也是一片肥绿,固东的大东山以它苍莽雄峻的气势傲然屹立于两个大坝子之间,终年云遮雾绕,气象万千的北面,腾冲的粮仓——界头,万倾禾浪显示这一片土地的肥沃和人民的勤奋,千百年来,各族人民用他们的汗水和心血把这荒芜的土地开垦成美好的田园,年年付辛劳,岁岁庆丰收。而远在万里之外的日本帝国野兽,却用枪弹和刺刀来掠夺这里耕田驮粮的牛马,杀害这里勤劳善良的人民。可是,中国人就这样好欺负么!
“就在这块土地上,日本强盗就遇到了腾冲子弟兵的英勇打击,将它消灭了大半,迫使它驮着尸骨逃回县城。猛连镇长杨绍贵,也像我们一样,从未打过仗的人,也敢用土枪大刀砍杀日军。杨绍贵虽然牺牲了,但他的大无畏精神永留人间。日军占领了一座空城,直到目前尚没有一个城里人返回去当日寇的顺民,就足以证明腾冲人在伺机报仇雪恨。
“我们的抗日县政府,就是要把全县人民的抗日爱国思想发扬起来,把人人保家杀敌的精神集中起来,变成一股不可分开的力量,统一行动支援军队,收复腾冲古城。
“现在预二师在腾南打游击,牵制着敌军无力进攻腾北,我们要抓紧时间,为收复县城做好一切准备。腾北人民要做出最大的贡献。希望各位父老,各位乡、保长回去进行宣传,立即行动,男女老少都要为抗战出一分力。多打一担柴,多割一捆草,多种一升粮,都是对抗战的贡献……’’
“请老县长放心,我们一定按你说的办。”不待县长说完,民众代表就发出响亮的回答了。
会议在“团结抗战,誓死不当亡国奴”的口号声中结束。
第二天县政府和预备二师师部就进驻界头了。
界头距县城七十公里,是历史上蜀印古道上的一个小镇。
大约是清代中、后期,开始制作锡箔,发展成一个经济繁荣的腾北重镇。民国初年曾设立过腾越分县县佐。后来分县撤销,怒江下段架了铁索大桥——惠人桥后,腾冲去省城的通道从南边直去了,界头即冷落下来。但分县衙门房屋还在,抗日县政府就在旧县衙里办公。
战时的繁荣,一夜之间就在界头出现了。军队机关,县府机关大量的人云集界头,筹办战时联合中学的,办小学的,设医院的,开办战时工作干部训练班的,乡、保长集训,民众训练等工作一齐展开。为生活服务的商业立即兴盛起来。老百姓第一次看到军队使用电话。邮政所与内地直接往来,新信息、新知识不断传开。界头不再是个封闭的小镇了。
张问德雷厉风行,立即建立了乡、保机构。腾北十来个乡,加上东面、西面及城区周围日军实际难以管制的缓冲地带的一些乡,都在抗日县政府领导下,投入到全民抗战的洪流中。首先建立了各乡、保之间的情报网络,民众武装组织递步哨卡,严密监视防备着日军北上,稳定了腾北的偏安局面。当然这都只是军事上的辅助工作,是配合部队搞好防守的。
张问德最重视一件特殊工作,组织了一个物资调度委员会,深入敌占区,抢运物资,购买商品,将战前分散在民间的各种生活用品,省内奇缺的各种物资、国货、缅货各种土特产品,尽快抢运到界头,再转运保山、下关、昆明。半个月后,大量物资即源源不断运抵界头。这些物资是从敌人眼皮下运出来的。先由挑夫零星转送到县城坝子北边的山村中,然后集中骡马夜间偷运走,常常一夜就运走数十、百驮。
这件事,使张问德大为兴奋。他不仅看到这些物资对后方的作用,更看到一个极好的不可放掉的战机。这些物资的顺利运出,说明控制腾城的日军力量实在太小了。他们除了守住一壅空城,加上应付南面时常来的游击骚扰(洪行副师长带领少量队伍开展的),此外,什么也顾不上了。这不是很好的攻城时机吗?此时不攻,还待何时?他按捺不住了,下决心要和顾葆裕商讨干这件事。为了有充分的发言权,他先和彭劢参谋长去查看了前方防线。
腾北防区与敌占区之间的防线,设在龙江支流、明光大河下游的灰窑江上。预二师守住向阳桥和天生桥两道险关及固东坝尾的马站街,看似是保险的。实际防线距县城仅二十多公里,如果日军出击三个小时即到,只要集中数百千把人来,即不难突破。张问德查看后,大吃一惊。如此单薄的防线,敌人一旦突破,界头的偏安局面就无法保障了。
他回到界头即与顾葆裕倾心相谈。他力主将防线向前推进到县城坝子周围的山头上,并抽一个团向南伸展,截断日军后路腾龙路。他保证从南面各乡调几千壮丁,一二天即可挖断一座山,将腾龙路堵死,使守城日军成为瓮中之鳖。实际上他是再次提议取上策了。
“张老县长的胆略我很佩服,可我实在力不从心呀!”顾葆裕很客气地回答,实际完全不理睬张问德的主张。当然顾葆裕知道,张问德不是一般的县长。宋希濂曾打过招呼,对这位老县长要特别尊重。他是李根源的少年同学,也是军政部长陈诚的老岳父谭延闽的老同事。他不直接带过兵,但在护国军中做过军务工作。他的建议也并非是对军事无知之谈。然而“你怎能理解我的苦衷哟!”顾葆裕的心里话不便说出口。
原来预备二师是陈明仁从四川接收的地方部队,装备都很差,士兵穿的是破衣烂衫。四个多月前在昆明训练时,******到昆,叫陈明仁派出一个加强营去警卫。他把好衣服集中给加强营穿。碰巧******又在郊外见到一支修筑工事的化子兵,穿得很烂,也是预备二师的。******就认定陈明仁阴一套阳一套。
立即撤了他的师长职,调任七十一军副军长,明升暗降。陈明仁据理力争:“我的兵穿得烂,只能怪军政部,只能怪你自己。”并当即扯下中将肩章交还******,弄得******无言以对,狼狈至极。但蒋的成命是不可更改的。结果就是顾葆裕取代陈明仁当师长。前车之鉴,他只能绝对听******的,他没有陈明仁的胆量。预备二师拨归宋希濂直属十一集团军,临时派到腾冲打游击,他已窝着一肚子火,认为把他往死里送。
现在难得有个偏安一隅的环境,顾葆裕苦心追求的是补充兵员,训练新兵,利用时机,扩充实力,决意避免打仗,更不会主动去进攻敌人了。所以他只是和张问德兜圈子:“张老,我对你说真话,我是个军人,不可能像你一样自由谋划。”
彼此话语都是客气的。但两种思想,两种态度,无异于不相容的水火。张问德一时激动失口说出:“别看我年老了,我要是带着一师人,就敢下这个决心。”
顾葆裕只是笑笑:“张老,请不必过于急躁,反攻迟早要实现的。”
张问德还他一个苦笑。他本想再说:“作为一个前线司令官,首要关注的问题,应该是瞅准好时机,如实上报,积极请战,把握住胜利。”但他终于忍住了,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怏怏而别。
回来的路上,他还在想:看着民族危亡,看着人民受难,勇敢出战的将领,在国军中应该不会不有吧。但这样的将领在哪里呢?
第二天早上,张问德酣睡不起,他感到全身没劲。突然秘书来告,顾师长带着警卫来看他了。他急忙起身迎接。
顾葆裕告知张问德,昨晚宋希濂转发来委员长电令:获悉二零零师师长戴安澜已在缅甸阵亡。由部下运着灵柩回国,最近可能到达腾冲北面的大山中,绕道怒江上游过江,要他去迎接。
他是来请张问德给找一个向导带往片马等候。同时告知彭参谋长留在界头,望张县长配合他作好防守工作。
张问德一听到戴安澜死讯,即时泪流满面。他昨夜想像中的将领,就是戴安澜这样的人。国家需要这样的师长,腾冲也正需要这样的师长。恰在这时听到他的噩耗,怎能不使张问德倍感伤痛呢!他当即决定要和顾师长同去迎接戴安澜灵柩。他要去呼唤国魂,去呼唤戴安澜精神。他一定要去,顾葆裕没法劝阻,只好同意。当即决定各自收拾行装作准备,翌日起行。
顾葆裕走后一会,张仁勇、李义忠带着邱天培来见张问德了。
原来邱天培已逃到昆明,保山专员李国清将他带回保山后,又向宋希濂要了一个班的兵押解着送回腾冲交印,张仁勇、李义忠带路一起回到界头。
也不必寒暄问候了。邱天培向张问德交出两方铜质大印。
一方是“云南省腾冲县政府印”,一方是“云南省腾冲县参议会印”。自然没搞什么交接仪式了,是两人面对面、手把手交接的。昔日县太爷的威仪在邱天培身上,已荡然无存。他的口才也不在了,似乎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话。他只希望拿到一纸收据就离去。
张问德一心想着迎接国魂的事,那比迎接这两方大印还重要得多。他也不想多说话,但他还是不得不问邱天培几句:“没有别的交待了?比如财政问题,什么案件呀之类?”
“呃呃,没了没了。财政手续要财政局长才说得清。不过,我走时知道财政有亏空,没有富裕。”邱天培讷讷而言,“案件本有一些可谈的,不过不关抗战的事,就不谈了。”
“不对吧!”张问德提醒他说,“关乎腾冲抗战的事,有一件你得说清楚。你向省政府报告,说腾冲有投敌分子,请省府追究,到底有什么事实根据?”
邱天培想了一下说:“事出有因。然具控实非本意。”
“有什么因?具控非本意,是何人意?说清楚呀!”张问德催促说。
“是刘伯龙对我说的。按他的主意办,他向军内告,我向省府告。”
“哦!又是那个金老板的密告。你知道金老板其人吗?”
“我知道有这么个金老板,但不知其详。”
“你现在可知道了?”
邱天培摇头作答。
“那我告你吧。金老板,原名金木一雄,是个日本间谍。现在是驻腾日军参谋长。”
“啊!”
“刘伯龙已解送重庆军事法庭受审了,你是否知道?”
“不知。唉!”邱天培挤出了几滴眼泪。他脸色苍白,瘫坐不语。他从昆明回到保山后立即被解往腾冲,确实不知道刘伯龙已被拘押的事。他的眼泪是急出来的还是悔恨带出的不得而知。但他不像刘伯龙那样满不在乎,倒是清楚的。
“你们两个都是恶人先告状。要当恶人,就该对日本侵略者表现恶嘛。你想怎么办?”张问德逼视着邱天培问,他也不知道对眼前这个邱天培该表示出怜悯还是表示憎恶。
邱天培哭丧着脸说:“我上大当了,诬告了人。我写个报告去申明洗涮,请张公拉一把,代为向上转呈。”
邱天培很快写出报告,交给了张问德。并问:“还有什么事吗?”
“邱先生,”张问德只好这样称呼他,“你可以走了。无官一身轻嘛。我没工夫陪你,要赶去迎接国魂,要在腾冲坚持做抗战工作,这都与你无关了。你快走吧,这里烽火连天,我没法保障你的生命安全。”
邱天培耷拉着脑袋走了。
一段历史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