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已经快爬到山顶了。翻过垭口,就进入预二师三个连和民众组织联合织成的大口袋里了。赵连长打了一枪后,即命弟兄快撤。一个调皮的兄弟走了几步还回转身向日寇招手:小日本,来呀!杀一”他又射出一枪。可是敌人的子弹也飞来了,正从他口中打进去,不伤牙齿不伤舌地从后脖钻出,血却从口中流出来。赵连长背起他就跑,冲到竹箐村前的岔路口上,恰遇两个用竹篮背着小猪逃跑的农民。他俩丢下猪就来抢背伤员:连长,交给我们,保证负责到底。”他们认得赵连长。三天前赵连长就到他们村检查过军民联合设防的准备工作。
“好拜托你们了。”赵连长嘱咐伤员,“将血咽下肚去,别吐在路上。”随即他一刺刀捅了小猪,背起就跑,让猪血滴在让日军深入口袋底的路上。
果然,日寇追到,便按着有血的路线追击。
日军进到夹角山之间的白沙路上,再也见不到路上的滴血了。就放慢步伐,低头寻觅,吹灰找裂缝似的,来回细看。不久’后续大部队也都赶到了。突然,咣咣咣!轰轰轰!无数的手榴弹、六O炮弹、八二炮弹,在他们之间炸开了。接着是机枪、步枪的不停射击。随即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震荡在山谷中。两边山岭上,连绵不断的红旗飘飞。激越的冲锋号和远远近近的牛角号互相呼应。一时间山山呐喊,岭岭助威,无数群山组成的长蛇战阵一齐滚动。满山的羊群、牛群,都抬起了头,停止了咀嚼。骡马却在奔跑,似乎在传递着夹角山下,日寇人仰马翻’血流成河的喜讯。
松田在枪炮炸晌的最初时刻,还欲表现出他的镇静敏捷,唰地抽出战刀,命令部队往前冲。但一眨眼,他就见到还未移动半步的武士即一片片倒地,肢体分开,五脏流出。继而他也清楚地感觉出中国兵的枪弹在头顶上啾瞅乱飞,在身边噗吐噗吐的响起。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铜打铁铸的,即慌忙卧地。他终于待到中国兵的一个发射间歇,命令炮兵架炮掩护他亲率百把人的敢死队,冲进伏击圈,一阵大砍大剁,将他的同种——已死和将死的武士们,拦腰砍成两截,用牲口驮了,迅速撤离战场。
松田的逃跑速度,并不比中国兵的慢,才个把钟头,即已退到固东街歇下。不见中国兵追来,他需要考虑一下是马不停蹄退回县城,还是就地焚了尸再继续前进。正在犹豫不决时’一个骑兵送来藏重的一道命令解了他的难。藏重命令他和金木迅速带队回城。因为预二师洪行领导的腾南游击队,几次袭击了县城外围据点。这下,松田即可名正言顺地快速回城了。
时近黄昏,松田带的残兵败将即退到打鹰山北麓。这是腾冲的山歌之乡——云华乡。此时路边的一块山茶林中,一个头顶毛巾,身穿花衣的少妇,正与半山林中的一伙姑娘盘歌:
什么身穿一身黄?
什么凶狠似豺狼?
哪个杀人又放火?
谁给他挨刀又挨枪?
只听山林中有人回唱:
鬼子身穿一身黄,
日寇凶狠似豺狼。
他来杀人又放火,
你给他挨刀又挨枪。
松田听不懂歌词,只觉得音调是美妙动听的,但情绪沮丧的他,此时无心欣赏。他不知道这山姑是故意拿他这队败兵开心,还是不知道战祸的忧愁?他突然看见那个臊气十足的军曹俊雄士一,便对他说:“花姑娘的,晒咕晒咕的去!”
俊雄士一巴不得有松田这句话,便带了个士兵,倒背了枪摸进茶林,悄悄绕到花姑娘背后,将她拦腰抱住。瞬间,俊雄士一惨叫一声瘫倒在地。跟在后面的士兵知道出事了,即慌忙枪下肩,正欲倒过来端起射击,花姑娘却先举起手来,叭叭两枪,日军士兵也倒地了。
路上行进中的队伍,听到枪响,就一窝蜂似的扑向林中,边冲边打枪。
恰在这时,又有一队人马随后也杀向林中,双方对打,枪声大作。曳光弹在林中穿梭如织,弧形弹道在上空来往不绝。良久,枪声才停止。原来对战双方都是日军,待他们弄清是误会已死去二十多人。赶来这队日军是金木带领的,也是残兵败将。
那花姑娘是张仁勇装扮的,他早溜走了。
下面可得说到金木带的那队人马的曲石之行了。
金木自恃熟路,从鸡刺坪和松田分手后,便悠哉游哉地向着天生桥开来。他一路想要智取天生桥。他记得很清楚:天生桥是固东坝与曲石坝之间的一条捷径,也是一道险关。明光大河进入固东坝就称为固东小江,下游快汇入龙江之前的一段称为曲石小江,它像一条神鞭将岩石抽出一条缝斜穿东南而去。江两岸有两块欲在高空相会的岩石,相距不过数米,人们就利用它作桥座,造了一座石拱桥,故名天生桥。从桥上往下看,不等看清江水的颜色,头即晕眩了。小娃娃走上天生桥,父母要不断拍着孩子的背膀,不住地给叫魂。当地人的骡马过桥,是蒙住眼睛牵着过的。天生桥就这么险。
金木断定守桥的中国兵不会多。但即使几个人把守,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不能硬攻。他带队到了西岸,远远地就把部队隐蔽起来,他自己带着两个人爬上桥西边的奎阁楼顶上观察了一夜,看清了守桥的预二师的兵,大约就是一个班,他见到的不过十人。
他派出两小股人到上游下游找小路泅渡过去偷袭。但两岸都是悬岩绝壁,实在找不出一个可过的地方。最后,他想了个办法,派兵爬上树用多股火力集中射击桥东岸,果然奏效,打不了多久,对岸无声无息了,他的先头部队即乘机顺利冲过了桥,天生桥控制在金木手中了。正当后续部队大量过桥时,突然轰隆一声,桥飞天了,正在桥上的两匹战马和几个士兵,就从天空落到深不见底的狭谷中。说时迟那时快,几颗信号弹升空,桥东岸数百公尺外的山头上,一齐响起了枪声炮声,手榴弹如冰雹一样落下。过了桥的日军,全在一个筲箕窝里,处在三方火力射击点上,顿时死伤大半。
原来,天生桥东岸的预二师守军,早把石桥炸断,又搭上木梁,铺上木板,依然畅通。但木桥下是放好炸药的。守桥的兵钻在山洞里,看着日军过得够数了,即将炸药引爆。筲箕窝里不死的日军,借着杂木树丛隐蔽,还活着一些,但前进必死,后退无路。幸赖金木还能沉着应战,抛过几根大铁索,固定在东岸,接应了部分不死的皇军。金木调集炮兵封锁了天生桥,预二师也没法跟踪追击。
金木不甘心就此败退。他已想出了一条毒计,驱赶士兵分头去山林搜寻老百姓。
转过几个山湾,金木见到了一个大村寨,到了村口见一堵洁白的粉墙上贴着一张告示。金木走近一看,是李根源的《告滇西父老书》。他认真看了起来。看到后半部,李根源敬告:“我父老要抱定决心,驱逐敌人退出腾冲,退出龙陵,退出滇西国境以外,甚至退出缅甸……”金木冷笑一声,抽出战刀,唰唰两下,将告示划了一个大X。随即喃喃自语:“我们是得寸进尺,在我们帝国皇军的条例中,从前、现在、将来,都不允许有这个‘退’字。如果有这个‘退,字,我们就不是永远刺刀向前的民族了。”
这时,几个士兵抓着一个老农民来见金木。这个老农民名叫杨大华,他和全村人一起,昨天钻到山林深处去躲避日军,今早枪炮声响了一阵沉寂下来后,过了许久,老头想钻出山林看看村里动静,出到路口,就撞上日军被抓了。
金木看着他狂笑了一阵后说:“你也算是李根源的父老了。李根源能给你什么呢?只要你归顺皇军,我可以给你大大的好处。听懂了吗?老头。”
杨大华像一个不会说话的金刚,眼也不眨一下。
金木拍拍他的肩膀:“听我的话,去把全村人叫回来,我给你一条牛,喜欢吗?”金木信心十足,他相信可以哄得他高兴,让他带着日军把全村人叫回来,他就可以押着大批老百姓冲过天生桥掩护日军爬出那个筲箕窝,夺下预二师的阵地就不难了。
杨大华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眼金木,他也认为金木是个中国人,就小声骂了一句:“狗汉奸!”
金木像是被蜂子叮了一下。他立即意识到又是一个像杨兴田一样的硬家伙。昨天,他征服不了杨兴田和周至福,窝在肚里的火,一下子又冒起来了。一挥刀即砍断杨大华的脖子,随即从他腿上割下一大块肉来,蘸上鲜血,在粉墙上写道:“战旗所向,皇恩浩荡。东亚圣战,武运久长。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堆尸如阜,血流如江!”金木写罢,狠狠地将手中的人肉贴在墙上,作为惊叹号的最后那一点。
金木一雄正在为自己的“杰作”自鸣得意之时,一骑兵飞马而至,呈上藏重康美发来的一纸命令:“腾南游击队,危及县城,速率队回城。驻腾日军司令官藏重。”
金木带着极大的遗憾,离开天生桥。但他的队伍,伤兵很多,无法走得很快。黄昏时才走到打鹰山北麓,遇上松田的队伍往林中冲杀,他以为游击队在林中,就从后面去助战,不料松田的队伍把他们当成游击队,掉枪迎战。
松田与金木在误会场合中见了面。彼此彼此,两人都同样觉得晦气重重,无心多说话了,就一起往县城急奔而去。
驻腾日军,四个月后才发动的第一次腾北大扫荡,可耻地失败了。因为败得很窝囊,藏重以后多次提到这次行动,不愿列为正式的一次北扫,总是说那是试探性行动。
那么,日军试探出什么来了?藏重试探出腾冲抗日县政府,是得到人民的有力支持的;试探出预备二师是“狡猾狡猾”的。
的确,预二师经受了一次严峻的考验,取得了重大的胜利。那么,预二师是凭着什么才打了这次胜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