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沅是腾冲人,腾冲沦陷后被张问德介绍到大理军政班学习,在大理受到李根源的特殊辅导,并将他写的:“云南人民的真精神”、“金碧之神底话”、“拼死”等书稿赠给明景沅。而明景沅对“父母生我们做一个男子,付给我们一副千斤重担。这千斤重担是什么?是要能以武力保卫着祖宗传给我们、我们还得传给子孙的一分重大基业。以前男子初生,门外必须挂一张桑条做成的弓和一支蓬条做成的箭,意思是说,我们新添了一位会用这一张弓和这一支箭来克服外侮的人了……男子和武力是不可分离的。是男子便须要有武力,要会抵御外侮……没有武力,简直不能算男子”这一段话,反复领会,牢记心头。五十四军从滇南调入滇西,即将开赴腾冲时,阙汉骞向李根源要一个腾冲人,李根源便将明景沅推荐给他。临上前线,李老还写了“慷慨成仁,杀身卫国”八个雄健的大字给明景沅。明景沅初被阙军长任命为排长,后因夺取北斋公房有功提升为中尉副连长。攻城战斗开始后,从南门外进攻的二连被小月城外打得残缺不全的龙云铜像下的大地堡中的火力所阻,伤亡累累,明景沅便抱住一包炸药,身负重伤,滚至敌堡前拉出导火索,与敌堡同归于尽。为腾冲人增添了光彩,为攻城部队开辟了前进道路。明景沅舍身卫国保家乡的勇敢精神,就是中华民族的战斗精神的体现。
同时,中国兵的勇敢是被,压”出来的
中国士兵上了战场,上级长官组织了督战队,防止退缩逃跑。只要有退缩逃跑的就开枪射杀。据说当时腾冲城围攻将近一月还攻不下,蒋委员长曾发了一道严厉的电令,限二十四时攻下,对作战不力退缩不前的军官要正法。霍揆彰总司令召开了紧急干部会议,传达电文后,即当场枪毙了一个贪生怕死、逃离战场的副营长和一个连长。在如此严厉措施下,谁敢退缩?
促成中国士兵勇敢的另一因素是情与义。
驻在小西的预二师四团八连,半夜接到拂晓进攻西门城墙的命令。这消息被各班排住地的房东知道了,很快全村男女老幼行动起来,杀猪宰鸡,给部队饱餐一顿。老太婆们还拉住大兵的手千叮万嘱:“打鬼子要心毒手狠,同时也要放机灵点,莫吃亏。”姑娘,媳妇们还煮了自己舍不得吃、留着换盐巴的鸡蛋,硬塞给要上前线的哥弟们。正当部队吃饱喝足、整装待发之时,张问德县长、高级参谋刘楚湘连夜赶到了。他们与出征的官兵亲切地握手、慰问,张县长并作了简短的讲话:弟兄们:
为了腾冲人民不被日寇当牛做马,为了中华民族四万万人不致亡国灭种,拂晓你们就要冲锋陷阵,浴血拼搏了。近百年来灾难深重、受尽外侮的中国,只有依靠你们的忠勇精神来洗雪国耻,扬眉吐气了。我代表腾冲民众,给出征上阵的英雄好汉一鞠躬。张问德的一鞠躬,使许多战士都感动得哭了。部队离村以后,家家户户就摆案焚香,不仅老太太们,有的人家甚至全家老小都齐排儿跪在家堂下,以虔诚的心祈祷天地,祈祷灶君,祈祷历代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攻城的中国兵“清吉平安,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前几天在老草坡观战的几千老百姓见西门城墙上有********兵抱着炸药冲向敌人,正逢七八个日本鬼子端着寒光闪闪的刺刀从地堡中冲出来,双方刚一接触,一道火光闪灼,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炸得敌人残尸满天飞。这时,满山坡目睹这一壮烈情景的老百姓,不约而同的全部跪下,追悼这两个英勇升天的中国兵。许多群众还向部队军官打听这两个兵的名字,要写下来,供在祖宗牌位上。而且,近来城郊各寺院如护珠寺、普光寺、高山寺以及远在腾北的松坡寺、云崖寺等,农村的斋太们云集寺中,为阵亡的中国兵念太平经、超生经。在鼓钹木鱼声中,这些眼泪长流的老太婆一跪就是十几个小时。
腾冲郊区已有不少农户把伤员背到自己家中医治,并给当官的作揖:“反正他已残废,由我家养活吧!”
(战争结束后,在腾冲安家上门的抗日军人,多达一千八百多人。)
抗战胜利后,有不少人家到寺院求子,指名道姓地请求送子观音把抗日烈士的阴魂送到她们家来托生,以便有一个勇敢的、为国效劳的儿子!……
当藏重还在想不通中国兵为什么如此勇敢的时候,二十集团军攻城部队,在限期攻克腾冲城的严令下,个个都卖命拼战了。全城每个角落,条条巷道都进行着面对面的拼搏。阵阵炮击,声声杀吼,都震动着藏重的神经。他感到自己再无回天之术了。他得赶紧安排后事了。他叫来金木,命他把一切尚能走动的灵敏一点的官兵集中到东北角:“一定要突出去,为帝国留一点种,不能让中国人把我们全埋葬在这里。你们一定要设法回到国内,告诉日本国民,我们曾经找到了一片神奇的土地,正等待我们的子孙去开发。大日本帝国的探险者们在这里付出的重大牺牲,完全是为了国民的幸福!”
金木走后,藏重手里一直捧着个巴掌大的小金佛彻夜祈祷,用鼻音哼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什么“经”。十分钟前,他的两个卫士在洞口放哨,被一颗炮弹炸得血肉横飞,地堡入口也塌拉下来几根横木,一股硝烟带着尘土直喷进大地堡,呛得他直淌眼泪。这时,只有在这时,他才站起身来,整理一身戎装,挎上特别长的指挥刀,把手中的那尊小佛猛然摔在地下,在地堡外面“冲呀!杀呀”的一片吼声中,毅然冲出地堡,他要看看:中国兵到底是什么铜打铁铸的家伙!
蔡省三、欧飞和另外两个战士在搜索前进中,突然发现破砖烂瓦下有个黑糊糊的深洞,欧飞提着大弯刀就要冲下去,被蔡省三一把拉住:“慢来,先摔手榴弹。”一言未了,突然见一个佩剑叮当、肩章闪光、一身笔挺毛呢军服的日寇大太君冲出来。四人如发现一个大金佛,恨不得上前一抱搂住,但见来者汹汹,气度不凡,便向后退了几步,拉开马步,端枪待拼。
“呀!”沿阶而上,出通地堡的藏重康美咆哮一声,抽剑在手,两腿稍曲,立定桩子,双手握紧剑柄,剑梢向上,寒光闪闪地护住胸前,屏心静气,横眉怒目,那一种集武士道精神于一身的架式,的确让蔡省三们看着可笑可爱(注意,决不是可怕)。他们正如一只猫逮到一只老鼠,一头狮子按倒一头肥鹿般的高兴。要知道,当兵一场,出生入死,能亲手逮住这么个宝贝,会荣耀几代人的。然而,站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一个凶神恶煞的杀气腾腾的日本大太君,从他的凶恶的目光中就可以判定,这个家伙不是当俘虏的人。因此,四个中国兵都悄悄地、目不转睛地运足气功,各人选定自己的突刺的目标点,一旦这个太君动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这个日寇。
在这一分钟里,藏重实在不平:一个现代文明教养的、毛呢军服楚楚的帝国大佐,居然被四个中国兵以一种鄙视的目光用刺刀逼着,尤其他见欧飞手中的那把大弯刀,寒光闪闪,的确威势吓人,但握住这把大弯刀的并不是枣红脸、丹凤眼、五绺长须的关云长,而是一个面黄肌瘦、矮小伶仃、叫化子一般的无名小卒,这使他又气又恨,“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地被犬欺”,他突然想起中国的这两句话来,无可奈何地把鼓着的气,从七孔中泄出去了许多。
蔡省三一直平静地看着藏重康美脸部肌肉和眼神的变化,他也在欣赏这个日寇:肥壮、高大,军服上一尘不染,黑亮的大皮鞋照得见人影。但蔡省三真正看定的却是藏重的心窝,那从上往下数,第三个和第四个铜扣之间,因为那地方是他的枪刺要戳进去的地方。
欧飞估量的,却是藏重的粗脖子,要用多大力气才能一刀砍下来……
“哇!”藏重康美突然牛一般地嚎叫一声,挥刀一抡。
“杀!”四个中国兵一声齐吼,三把刺刀同时穿通藏重的心脏,也就在同一秒钟,欧飞的大弯刀在空中划一道弧光向藏重的脖子劈下来,干净利索,刀锋过后,藏重的头在脖子上停留了半分钟,才与狂喷的鲜血一齐掉下来,蔡省三顺势一脚,将它踢出两丈开外。
藏重原委托金木给他“介错”,结果此任落到中国的一个普通士兵欧飞的手上完成。
蔡省三和欧飞,曾在江苴白岩与藏重手下的兵交过手。可惜当时未曾领教藏重本人的能耐。直到藏重生命结束前一刻才直接交上手。但此时藏重已无心也无力拼刺就被砍杀了。使蔡省三和欧飞深为遗憾。
蔡省三现在是搜索连的连长。白岩刺杀下来,搜索连只剩下十二个人。经过短期休整,又从师内抽调了一批精干的战士到搜索连,原剩的十二人都当了班排长,又是百多人的连队,在攻城中仍然发挥他们用大刀砍杀的特长,特别是最后的巷战中,杀得敌人无处藏身。
藏重死后,大田上尉代行职务,指挥全城日军。至9月13日也是在蔡省三等搜索队包围下,大田等一伙日军被压缩在一个水泥地堡里,无法冲出。大田在我军战士的大刀、刺刀逼指下,临时切腹自杀。
后来日军大本营作战部作战科科长服部卓四郎写的《大东亚战争全史》中,还加以美化叙述:“大田大尉在9月12日向军司令部发出诀别电,焚毁军旗后,9月14日,进行了最后一次冲锋,全体壮烈牺牲。”是自欺欺人之说。
公元1944年9月14日上午10时,当我反攻部队在城东北歼灭了少数残敌外,全城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着的日本兵了。沦陷二年零四个月加四天的腾冲光复了。全国各大报纸迅速报道了这个重大消息。
中央社怒江前线9月14日急电:“滇西重镇腾冲,14日上午10时,已为我军完全克服,在此次战役中,敌军五十六师团一四八联队三干多人,全部为我歼灭”。《大公报》:“滇西告捷!我军克服腾冲,该城自三十一年五月十日沦陷敌手,逾时二年四月又四日,我军历尽艰辛,自6月26日开始攻城……”《大公晚报》:“腾冲战果辉煌,前后毙敌八千余人……”
在重庆统帅部一片欢庆声中,腾冲人民,特别是老县长张问德还悬吊着一颗心。因为金木一雄率领着二百一十三名日军已在13日黎明前趁着一场大雨,从城东北角一个秘密暗洞里逃遁出去了。这伙死剩的日寇,逃出城后,不走大道,通过七弯八拐的小山道,当天下晚即窜到距城二十公里的下北乡小回街,一把火烧了一座军用仓库和几十间民房。
金木剑尖向西一指,日寇又向马站街杀去。
14正逢马站街天,收复腾冲的喜讯传遍千家万户,民众们以重见天日的狂喜奔到街上来,一面做生意,一面寻找、打听亲戚朋友的下落。时近中午,突然一声惊呼:“日本鬼子来了!快跑!”话音未落,枪声骤响,子弹呼啸而至,炸街了。一时间呼爹唤子,失魂落魄,各奔东西,满田满坝尽是狂逃的跌跌滚滚的人流。
这伙暂时捡了命的更加穷凶极恶的日寇冲进马站街时,街面上已空无一人,全是滚落在地上的板栗、江东梨和竹笆上摆着的罐倒碗翻的豆粉、米线。饿急了的日寇抓起就吃,吃完点火就要烧房子。正在此时,“哒哒哒”一梭子弹扫进街来,两个日军被击毙。“开路!”金木狂吼一声,冲出街口,向打鹰山落荒而逃。
向日寇扫这一梭子的是张仁勇。他和仁二林是在夜间到打苴去捕捉一个逃亡的汉奸时发现日寇的。当时,张仁勇命仁二林去报告情况,他自己却尾随日军。一路上,他已五次钻进村中,派村民们去向部队报告日寇行踪。当日寇又要纵火烧马站街时,他一梭子甩出去,迫使惊弓之鸟一样的日寇逃离马站街。
狡猾的金木一雄,仗着他对腾冲地形、道路的熟悉,一忽儿向北,一忽儿向西,一忽儿向东来迷惑中国兵对他的追击。正当他率部进入打鹰山北边的密林时,突然三方弹雨如飞蝗般扑来,撩倒日寇三十多人。剩下的日寇以百倍的勇猛冲出伏击圈,隐入深山去了。
在这里伏击日寇的是预二师的部队。霍揆彰接到仁二林的报告,即派出一一六师和预二师在腾北、在盏西设下天罗地网。
五天后,金木一雄带着另两个日军已逃到中缅边境。他打开地图一看:这是在灯草坝和支那坝之间的一片野芭蕉林里。巨大的芭蕉叶遮天蔽日,地下是臭烂的野芭蕉。他借着从蕉叶间射来的一线阳光,看定地图,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化装成傈僳或山头(景颇族),从荨麻河,经老象房、昔马下南坎,五天后便可到八莫,会见本多司令,告知一切,卷土重来,杀你个鸡犬不留……
五天来,提心吊胆、仓皇逃命的金木一雄,老是觉得有一双神奇的眼睛盯着他。在金龙箐的破碾房中刚停下来,就被中国兵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一阵猛打,使金木这一队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武士立即死去二十多人。在这深山老箐中无人掩埋,一任猪拖狗拽。金木率领残部杀开一条血路,从箐口逃到槟榔江东岸的芭蕉岭。在前有大江,后有追兵的情况下稍一迟疑,又被从山林中冲出来的一一六师的部队一阵排枪打死十多人。金木心一横,滚下槟榔江畔,在冒死渡江中,又被江水冲走、葬身鱼腹五人。爬到白马山,又陷入重围,只剩他和另两个护兵冲到这野芭蕉林中来。“要不是有人盯着,在这万山丛中,就是埋伏下千军万马也不会露出痕迹。”金木想到这里,不由的心中一颤,一身臭汗经冷风一吹,全身尽是鸡皮疙瘩。“我战功赫赫的一四八联队,开创了大东亚圣战中帝国皇军最悲惨、最狼狈的纪录,苦心经营多年,变成图纸的‘雪山山庄,还不曾破土动工,说不定藏重的家属为了来接收和顺乡,正笑眯眯地在日本海或印度洋上颠簸呢。中国人逼人太甚,变成鬼我也要搅你个天翻地覆!”
突然,不远处“吱吱”作响,那声音凄厉而恐怖,似乎是眼镜蛇在叫。金木从胡思乱想中惊悟过来,“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他站起来,看一眼那两个睡在如屎一样臭烂的野芭蕉堆中鼾声如雷的护兵,正欲上前一脚将他俩踢醒,耳边突然“嗖嗖”两声,两个护兵面部上才流了一点血,就停止了呼吸。“毒箭!”金木看着那两支在日军脸上还在晃动的箭杆惊叫一声,急忙后退两步,背靠在一颗芭蕉树上,拔剑四顾。而四周却是一片寂静。
“嚓!”一柄锋利的长矛戳通芭蕉树,还没等金木转过身来,那矛头已从他的后脊梁直穿心口透出来。金木全身一抖,丢了剑,双手握住矛头,惨叫一声,鲜血从心口喷出。这时,从他的左边从容走出一人,拾起金木的宝剑,对着两眼瞪得像核桃一般的金木说:“金木阁下,你是最先到腾冲来的第一个日本间谍,也是最后一个死在腾冲的日本太君。记住!本人是游击司令张仁勇,一生的职业是专门杀日本鬼子。现在,我代表中国人民,送你进地狱!”张仁勇说完,手举剑落。又很熟练地用铁丝穿了金木首级的下巴骨,接着打声唿哨,很快从蕉林后汇拢来三十多名傈僳和景颇族弩手。还有骑着大红马的古永抗日支队司令梁正中。
“梁司令,这把宝剑钢火不错,送给你作纪念吧。”张仁勇说。
“好!多谢。”梁正中接过剑高兴地说。
“莫谢我,我得借你的宝马一用,驮上金木这颗首级去怒江栗柴坝渡口祭一祭蒙难同胞。”
“可以可以。”梁正中跳下马来,把缰绳递给张仁勇。“用金木一雄这颗头祭奠腾冲最先死难的同胞是恰当的。他最先潜入腾冲当间谋,处心积虑,狡猾至极。后来当军官残酷杀人,最后垂死挣扎,策划遁逃,可谓顽固透顶。但他终究逃不脱我边疆人民之手。他的灭亡预告了日本侵略者失败的结局。”梁正中屈指一算,追歼战役中,累计敌尸和俘虏数(包括老百姓捉到的)共二百一十三名,正好是逃出城时的数字。他激动地说:“一个不漏,天理终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