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九轻声在林屈逸耳边说了一句“保护廿五”,便拔出锈剑,朝前挪动了一步。剑锋上的铁锈被雨水浸透没有泛旧的铁水,锈迹隐藏下的光华化作一道白光如凫一般掠过亮影,在金戈的鸣声中发出阵阵呼啸。罗炎侧目从锈剑上闪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想必廿九当时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遭难,他心底的恨意连同漫天的雨花和一声声爆破四射的雷交杂在一起,是两个人的杀意,填满山间的沟壑悬壁。
显然侍卫们在此刻帮不上忙,能保命已经是最佳结局,罗炎也不想平白损失手下,便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原来那棵歪脖子树的地方。
他听见那沉重的呼吸忽然停顿,然后越来越轻,似在犹豫是否要出手的时候,廿五突然喊了一声“不要”便扑上前去想要拉回罗炎,林屈逸被廿五忽如其来的冲劲撞到一边,她的手正要抓住罗炎衣角的一刻,那股隐藏在混沌之中的喘息突然铺展开来,将豆大的雨滴吹斜。
廿九飞身上前在廿五抓住罗炎的时候拉住了廿五,罗炎眼疾手快取剑隔断了袍袖,廿五一个踉跄向后栽倒时廿九转了个身手一使劲将她甩到了林屈逸身边,身后那股不知名的强大气流将她吸向罗炎正在走的方向。
“沈姑娘!”
“罗炎!”
“国公!”
身后此起彼伏的惊叫在飞速旋转的影子中化作雨声和雷声里的第三道旋律,渐渐飘散在不同寻常的四源山间。
廿九平衡身体抓住一根细长的树枝,罗炎看见她被卷了进来亦突然忘记了发兵前想要置她于死地的誓言抓住了她的手。
感觉到手心的温暖,廿九心里的阴霾突然云开雾散的明朗,抬头对着罗炎微微一笑。
笑得很轻很浅,却像是沉沉黑夜里一缕清而淡的柔风,又或是猛烈鼓声中优雅韵致的古琴音,将危险和害怕通通抵在了后面。
罗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会在这样的环境中被自己视作仇人的女子吸引了目光,恍若当年那潇洒绰约的女子在马上不经意地回眸一笑,让天地山川为之失色,使日月星辰黯然无光。
“抓住了!”罗炎一手抓着廿九,一手将剑从剑鞘中拔出深深刺入地下,他半蹲,将全身的力气支撑在剑柄上,意图与这飓风般旋转的气流对抗。
廿九突然觉得自己突然像在被拦腰撕裂,前后的拉扯让她同时与两股强大的力量在对抗。
“这样不行,你支撑不了多久,放开我!”廿九朝罗炎大吼,不知是罗炎不听,还是这风卷残云的呼啸声掩盖住廿九的话语,他一直都没有放手。
这样下去,她迟早要被分作两段!
廿九决心搏一搏,沈吟心的指甲很长,她握紧了罗炎的手,一咬牙便将指甲嵌入他的手背。
罗炎冷不防手上一阵疼痛,却忍住了没有松开手,他抬头看见她咬住牙苦苦支撑的表情,感觉到指甲越嵌越深,反应过来她撑不住。
他看到她的口型似乎是在对他说“放开我”,索性罗炎一横心,没有放开廿九,却放开了自己执剑的那只手。
身体被冲击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些懵,懵这么好的机会廿九的仇人会死,自己却为何要救她?
因为她身上时不时散发出的那股和廿九一样的固执和张扬,还是他竟会将沈吟心当做是廿九重新活到这世上的载体?
他仰天而笑,却笑得荒凉。
廿九感觉到身体一松,一段的拉力撤除,以为自己终是一事无成白白在这世上走了第二遭而感叹的时候,却发现手中不顾一切紧握的还是罗炎的手。他竟,没有丢下她。
她突然想哭,以至于忘记了嵌在他手背的指甲一直都没有拔出来。
若能一直这样,海枯石烂日转星移,天崩地裂山河疮痍,永远不放手……可这双手……
她叹口气,任由这股神力的气流穿梭喷洒,想象着兴许从此以后大耀国会有一对男女在四源山殉情的传说,可惜冠上的却是沈吟心的名字,叫她怎能甘心?
周围似虚空缥缈,眼前一片黑暗,除了手中可以感觉到罗炎的温度,这世界如同荒芜了一般空荡。
“沈吟心!”
耳边的呼唤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就在耳边,可她竟一时没反应过来罗炎口中所喊的三个字。
“沈吟心!”
她感受到包裹着自己拳头的手掌突然紧握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在。”
那一声“在”字回荡了好几遍,彷佛整片区域里都一直不停地重播着“在在在……”又像是有人刻意地应答,让两个人的耳朵都很不好受。
“你看得见我吗?”她听见罗炎不安的问话。
廿九觉得自己行走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若非实实在在的触感,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否行走在黄泉路上。然而从来不知道,黄泉路竟是这般漆黑惨淡。
“我看不见,很黑。”
罗炎的手微抖了一下,“我看不见你,但是我这里,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