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万家大小都坐了正堂,听管家传了吴秀儿的话,这让万家人上上下下无不震惊。
首先他们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这件事,其次她口中竟说出这般言语,可见见识不一般。
万财主看看大太太,大太太看看又看看其他几房姨太太,那些娘们儿最后又看回万财主,就像一家人在传看一封信,信看完了又传回了老爷手里,整个过程谁也没有说话。
挨着大太太的一房姨太太从袖间抽出一条云青色半透明的丝绢来,顶着手指头轻轻抿了抿鼻翼,咳了一声,说道:
她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睁开狗眼看看,且不说老爷、大太太是十里八村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我们几个那也不是土里刨食儿的人啊,让她做个丫头算抬举了,祖坟里冒青烟还来不及,她几个头脸,还争着当太太不行。
一番话闭,几房姨太太交头接耳称赞起来,皆骂那丫头不识相。大太太并没有说话,扭头看看老爷,看他正拧着眉毛也不吭声,她扬了扬拿着紫纱娟子的手,顿时各房都停了嘴。
按门户来说,吴家这样的寒门贫户确是难给咱们家做姨太太,但这毕竟是老爷大事,还要看老爷喜欢了。
大太太说完把手又重复放回到膝上,微微扭着头看着万老爷。
万家财主半晌没言语,大太太见状心里已明了八分便说,你们去备饭吧。说着就扶老爷进了内堂。
吴秀儿最终还是得了愿,堂堂正正的进了门,据说还是大太太劝解的。娶亲那天声势甚为浩大,红色迎亲队伍一路敲敲打打,浩浩荡荡,宛若一条朱龙在庄家地里头游曳。秀儿看着一片绿油油的田地,越行越小的茅屋,蓦的把轿帘儿放了下来,这天地像是突然变得安静,再也没有吹打声,没有欢笑吵嚷声,像是关住了大箱子,黑黢黢的,什么也再看不见,再听不见了。秀儿想,她这一生完了。
二姨太手里攥着云青绢子,搀扶着大太太,从游廊往西厢房走去,边走边伏在大太太耳边子说着什么。
那狐狸媚子也忒不识礼术,进门都月余了也不怎么拜会太太,每天总是懒懒的,听说老爷每夜全是在她这过夜,每天晚上啊,那都是尝着新法儿,我们连听都没听说过。真是没廉耻的娼妇,拿土地里那些个下作法子哄骗老爷。听说啊……
大太太没有答话,继续走着,不时的把头伸到后面,看看丫鬟手里端的盘子有没有洒,盘子上面放着一个玉盅并盖着盖子。
丫鬟掀了帘子,进了外间,见没人,就直接进了内间,内间里却见到管家和吴秀儿俩人在屋。
大太太惊愕,脱口便问,你怎么在这里?话出了口自觉语失,忙又道,管家这时不是应该在老爷屋子吗。
管家和吴秀儿见是两位太太,便施了礼,管家说道,老爷担心五姨太的手伤留下的痕,近日得了疏痕的药,让我送来。说完便退了出去。
都一个月了,好也该好了,什么金贵的东西遣你送来。二太太开了口望着吴秀儿。
吴秀儿从窄口袖子里抻出大红的绢子,轻拭着手背上已经快消失的伤口,抿嘴笑道。
二太太教训的是,秀儿毕竟刚入门,多有不到,这伤也是活该,只怪洞房当日老爷太高兴了,交杯时候跌了杯盏,才划了手背,也太不慎重了,每每与老爷回味来,老爷竟说喝多不记得了。她说着绢子遮着嘴,忍不住扑哧的笑了起来。
二姨太气的直咬牙齿,大太太反伏着她的手,压了下去。
大太太扬了扬手,丫鬟从后头绕道她身旁,她亲自取了那盘上的玉盅子,伸手递给吴秀儿。秀儿屈身接了,大太太便道,你连日介伺候老爷也辛苦了,这是盅福寿汤,尽是补身体的药,与你补补吧。
二姨太不知哪来的有些得意,插嘴道,这是大太太的恩赐,也是府里的规矩,原应在你进门十日内赐你,谁知道你整日介忙,抓都抓不住。
吴秀儿像是隔了座山似的望着手里的那盅子问,敢问大太太,这福寿汤可是每个姨太太入门的时候都有的。
敢问大太太,这汤是单我有,还是每个姨奶奶都喝过。吴秀儿把盅子往外推了推,说道。
自然是我们每个人都有,你以为就你特殊吖。二姨太抢道。
自然是每人都有。大太太不紧不慢的说。
吴秀儿微微的笑了一下,随手把玉盅子,摔到了大太太和二姨太的脚下。只听得啪的一声,两个太太紧的后退了一步,二姨太竟跳了起来,吓得大叫了一声。两人都惊骇的看着吴秀儿,一时语塞。
好你个不识相的东西,大太太特地给你把东西拿过来,不吃就算了还敢摔了,反了天了你这是。二姨太反应过来,跳着脚,指着鼻子开始骂。大太太只是皱眉头。
秀儿倒是不急,不理那二姨太,伸出手指头指着大太太说道,我敬你是大太太,事事敬重你,未敢僭越,如今你竟拿着毒汤来害我,别以为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以为老爷就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吗,哼咱们走着瞧。
你这疯丫头说的什么话,简直是疯子。大太太硬硬说道,二姨太只是望着大太太,也不说话。
什么事,你知道。吴秀儿转身坐到床上,继续说,有本事咱们拿着这汤渣滓去找老爷,哼,我到叫你怎么样。
二姨太正欲说话,大太太一个手势压了下去,说道,真是疯了,该找个大夫看看了。说着转身拉着二姨太就出去了。
屋里登时安静了许多,外面的丫鬟见屋里人空了便掀帘子进了里屋,看着地上都是碎渣子,蹲下要拣。
就显着你有眼力价,谁让你拣了,吴秀儿骂道,去把老爷叫来,就说我不舒服呢,然后再打发人把庄里的土郎中叫来,快些。丫鬟忙不迭的跑了出去,秀儿登鞋上了床,盖了被。不一会老爷、大太太并几个丫鬟小子,一齐走了进来。
老爷,吴秀儿撑着身子,娇嗔的喊道。
这是怎么了,早晨还好好的,叫大夫了吗?老爷关切的说。
已经请了庄里的土郎中了,这两天总是这样,无力,不想吃东西,吃了吐,不知道为了什么。
恭喜老爷了。不知道从哪来的个丫鬟说道,五姨奶奶这是有身孕了。
这一说上下登时高兴起来了,老爷忙吩咐厨房里炖补品,打发房里丫鬟来伺候秀儿,并说,干嘛找土郎中,打发个人去县里找个好的。
吴秀儿微笑着,望着众人,尤其盯着大太太的脸,大太太并没有动什么声色。
老爷别麻烦了,我在小时候就让庄上的土郎中瞧病,好着呢,何必大费周章的,弄了多不好,她说着,又指着地上的盅子转身对丫鬟说,你这个没眼力的,见老爷大太太来了还不赶紧着把碎渣滓扫了,把老爷绊了我拿你是问。
怎么跌了盅子么?老爷随口问着。
啊,也不是,秀儿说着,看大太太的脸,依然没有表情,但就在某个瞬间她看到了她的脸上突然一跳,瞬间又恢复了惯有的表情。都是我没手眼,大太太好不容易炖了汤送了来,竟叫我跌了,也怪我没福气。
这时所有的目光都落到大太太身上,她顿了顿,笑笑说,这有什么,叫下人再炖些来便是了,有什么大不了。五姨太的手不好,自然没力气,不过这有了身孕,可不能乱用药。
正说着,郎中进来了,号了脉,正是喜脉,各自给老爷道了喜,时下大家都高兴起来,又怕闹了孕妇,欢喜了一会就都出去了。
秀儿隔着乌纱的帷幔子,偷偷瞧着纷纷散场的人们,有多少人是真心的恭喜她呢,她也辨不出来,不过还早着呢,这才刚刚开始。吴秀儿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