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矣翻盆暴,嗟君睡得成!
但思鱼餍足,不顾鼠纵横。
欲骋衔蝉快,先怜上树轻。
朐山在何许?此族最知名。
《嘲畜猫》——宋·陆游
一
住平房的时候家里有一个院子,很小的院子,与村里面的没法比,存两辆车子,就要绕着走了。也没有土,开始用红砖砌地,一块一块凹凸不平,整天都是湿漉漉得,阴得变成暗红色,渐渐的成了黑色,里面还杂着绿苔、蚂蚁、蜜虫、小蜈蚣之类的虫子,活脱脱的一出《昆虫记》。有时候我会望着它们忙碌,觉得它们可能会同自己一起慢慢长大。角落里有一棵梧桐树,从我有记忆起,梧桐树就已经高大、粗壮了,叶子合我的脸那么大。每年春天都会从树上往下落硕大的梧桐花,像飘着雪花一样,落在地上软趴趴的,又仿佛被丢掉的卫生纸,没有香气。
后来整个院子都铺上了洋灰,再也找不到那些自以为可以跟我一起长大的虫子,只是树根的地方还留着一小片黑黑的地。没过多久树也被砍了,据说是吸我家的财。从此,我对庭院的记忆也消失的无几。
据母亲说以前在院子里养过猫,不止养过一回,那时候重点不在养猫,在养了好几回猫。我问母亲后来都去哪了,母亲说不是偷食被别人打死,就是跑了。
那时候家穷,养也是些个野猫罢了,也喂不起鱼腥,更不要说猫食,当时都没猫食的说法,这也好解释为什么它们都不见了。猫这种动物,就是这样,只要有食便是主,又不肯一身一生献了忠心去,觉得生活不好了,宁可一走了之。
母亲提起,我也有了记忆,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晰。只记得黑白灰相间,身形瘦小,总是站在瘦瘦的墙上或者邻居家的屋顶上,我若做出声响,便扭头瞄我一眼,偶或发发呆,那眼神仿佛在说,那人在。仅此而已,便自顾自的散步去了,从没有慌张,更别说与我亲近。但是在另一片记忆中,我所生活的范围内,见到的、听到的、学到的,罕有猫的痕迹,这种贵族动物似乎绝迹了,至少在我的视线里。
后来一个朋友家真真儿的养了只猫,我这才得以近距离的接触它。那是一只虎皮猫,刚抱过来的时候,还没长成,略有胆怯,不敢迈步,走起来晃头晃脑的,甚是可爱。可是第二次见它时,俨然主人模样,瞄了我一眼便走开了,剩下优雅的屁股给我。顿时觉得这个畜生怎的如此猫眼看人低,虽不是主人,好歹我的心还是爱它的,这般对我。倘是再来,我定要拎条鱼馋馋它,看它如何。
这只猫也从来不亲人,你若不理它,它就用脸蹭你的裤腿,若摸摸它、挠挠它,还很享受,若是想抱它,超不过一会,就折腾着要跑,四腿一蹬,跐溜就不知道钻到哪里了,受不得一点拘束。
经过这些种种,自觉与猫咪没有什么缘分。这种独立而邪恶的精灵,只会骄傲自己的自私,永远不会为别人哀伤和欢喜。无论付出多少爱心,依然是落花流水,让人伤透了心。可是偏偏的我却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猫的梦。
二
走进小区大门,像往常下班点一样,天已经半明半暗了。这条路走了十几年,依旧没有翻修过,崎岖不平,已破旧的不成样子。房子是父亲单位补贴买的,单位破产了,便撂下没人管。小区共两栋楼,我家在第一栋一单元,由西向东我要走过三个楼口才能到,我正走着,猛然看见我家楼口,一个白色的肉球,一动一动的。仔细望去,竟然是只猫。
那是一只小白猫,看上去出生没几个月,很小,浑身肉嘟嘟,煞是可爱。我紧走两步,看着它浑身雪白,眼睛大大的,看我望它,也水汪汪的望着我。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这是谁家的小猫呢?我边琢磨边进了楼道,正想往上迈,听到喵~的一声,我回头一看,它正在看我,就在第一节台阶下面,这是在跟我说话吗?
头回遇见主动跟我打招呼的猫咪,大抵是刚出生的因为吧,我抱起它,发现这只小猫的额头有一缕黑色,以为是土,摸了摸却是一缕黑毛,想大概不是纯种才会如此。抱着它,我便上了楼。
到了家,放下猫,掏钥匙开门,回头再看那只小猫,却不见了。更怪的是身后竟是一个长长的走廊,黑洞洞的。我家一层三户,哪来的走廊。那猫定是走进了走廊,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我也走了进去。
走廊里出奇的黑,看不到手,就像走进了巧克力布丁一样。我缓缓的向前摸索,生怕踩到猫咪,一边走一边轻轻地唤着,期望它能有回音。
突然,一道暗暗的光,昏黄的射过来,伴着吱的一声,那是一道门,缓缓地开了个缝,就在不远的地方,微微的泛着光。我走近门前,向里面望去,可是门缝太小看得模模糊糊,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没人应,便推门进去。
里面有人,是两个小孩子,年长的十一二岁的样子是个女孩,很瘦,齐脖短发,细而发黄,年幼的是个小男孩,三四岁的光景,胖乎乎的,头发还没张全,有一缕头发掉到了额头,煞是可爱,只是觉得这个小孩生的却如此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这两个孩子望着我,很奇怪的眼睛和眼神,只是对我笑,虽是笑但让人觉得那么不舒服。还未待我开口,小女孩上便前过来拉起我的手往里拽,我顺从的跟了进去,进了里屋。里面有一张床,简单的家具,很普通的样子。他们仍是不说话,笑着望着我,我正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小女孩突然用食指放在嘴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仿佛在听远处的声音。
“不好了,我爸妈回来了。”女孩突然开口,眉头搅在一起,很害怕的样子,“你快躲起来,他们会吃了你。”
说着她便拉着我的手四处寻找,虽然我觉得她说的很荒唐,但看到她慌张的表情和动作,我的心里也没有底儿了,最后女孩把我藏到了床底下。
我伏在地上,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仿佛在躲杀人凶手。果然,屋里进来两个人,看腿和脚是一男一女,他们跟孩子很亲昵的打着招呼,很温馨的感觉。就在这时候声音突然就停止了,好像也有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下来是嗅空气的声音,及其细小。我只看见他们脚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渐渐地他们同时靠近了床边。
我害怕极了,紧紧的闭着眼睛,真想此刻时间能够停止或者让我赶紧醒来。不知过了多久,没有了任何声音,一切静悄悄的。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吓得我魂飞破散,床外边竟然是两张硕大的猫脸,正微笑着,咧着嘴望着我。
三
我惊醒了过来,一身汗,梦境清晰可忆,每个细节不差丝毫。我百思不得其解,参不透其中的涵义。一连几天心不在焉的,同事见了关心的问怎么了,我便把我做梦的事情跟她说了。同事不大不小一惊,缓缓的与我说,不会有什么东西跟上你了吧,我也狐疑了,心想最近没做什么事情,怎会这样。同事又说,不然这样吧,我有个亲戚是看香的,很准的,好多人都往那去看,要不你也试试。我婉言谢绝了,倒不是不信,只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觉得值不得。
但是后来我接二连三的做了相似的梦,梦到那两张硕大的猫脸,诡异的笑容,都难得安睡。于是想起同事提起的亲戚,不得已只得央了同事,去她亲戚家看一看。
走了很久的路,绕了很久,终于到了一个农家院,院子不大已经挤满了人,看来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沾了同事的光,没怎么排队。
看香的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普通模样,我刚坐定,并没有等我开口,她便仔细端详了我,要我伸出手来,又对我的手端详了半天,抬起头,突然对我说了句话:你上世是一只猫,一只宋朝的猫。
三
木格子的窗子被推开了,春光泄了一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几张已着字的宣纸,被携带的风吹得散乱。案前婷婷一美人,着清白裙衣,身形消瘦,流云鬓,碧玉簪,清白貌,好一副初为人妇装扮,虽不是惊鸿一瞥,也是独有一段风流。这女子便是唐婉。
一只团猫憩于她的右臂,窗子骤开,被春光惊了,微微抬了眼皮,眯眯的看了两眼,又在臂弯里面睡下了。而婉儿,左手理着案上的宣纸,品读着这些文笺。
自婚后,务观便很少去那些烟花之地了,婉儿抚着猫,暗自想着,笔触里也少了莺莺燕燕,多了些许家仇国恨。望着远处的春光,她也兀自生起一段哀伤,不知道这静静的岁月在这动荡的大宋王朝,还能有多久。
“少夫人,老爷在大堂有请。”门开着,下人在门口处作揖禀报,打断了婉儿的思路。
“知道了,这便去。”婉儿打发了下人,心里暗自的寻思,公爹此时寻我何事,不会是那人又在挑唆吧,想着,恨恨的咬着下唇。
婉儿抱着团儿,顺着窗根,莲步裙波,兀的头晕欲呕,可能是心急所至,不觉得扶住了窗台子,只听到窗台子里面的窃窃余语。
“老爷,你也太让那个贱婢放肆了,自从进了门,也不持家,也不织补,整天就知道抱着那只肥猫,舞文弄墨,安存妇德,您瞧瞧这账本乱成什么样子?”尔后便是一些絮絮叨叨,不堪入耳的妇人之语,只逼得老爷不知如何作答,连连叹息。
婉儿听了气的又羞又恨,浑身至颤,臂弯里的团儿也被惊醒了,不知所措。
婉儿不能自已,推门而进,也顾不得礼数,直直得走上前去,跟婆婆理论。
“婆婆怎说如此的话,儿媳如何失了妇德,妾家与夫君两情相悦,出入得体,并未半点忤逆夫君,婆婆何出此言。”
老夫人哪得这般场面,气的胸脯起伏,难以停息,“你,你这个贱妇,真真的目无尊长。”说着便将手中的账本用力一掷,正丢到了婉儿的脸上。
只听得婉儿啊的一声,连连后退,拌在坎上,跌在地上,那团儿惊了起来,后腿蹬了婉儿的小腹,直冲老妇人的面门扑去,挠的老妇人脖颈尽是血肉。
却道那少夫人,倒在地上,又受了猫儿一蹬,倒在地上自觉浑身疼痛,耳听婆婆骂道:这个贱妇敢放猫伤我,我定叫游儿休了你不可,你这个贱妇给我等着,“哎哟,哎呦!”尽是伤痛之言。
婉儿身心俱灭,突然感觉小腹剧痛,打眼一看,腿间已是一片红染,只觉的双眼也尽是血红,登时没了直觉。
四
世间恩怨便是如此,上世害得别人家破人亡,这世只在梦里吓你几次,算是饶得你性命,当烧香还愿了。所以劝的世人莫做枉事,还得身后清白,莫让这恩怨再延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