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薇琪听不清自己说话的声音,她冷极了,浑身都在发抖,她回身想继续跑,虽然她知道自己无处可去!天啊,天啊,为她选一条路吧!让她一瞬间回到香港去!她不能,不能再在这里多呆哪怕一分钟了!“那样我真恨不得死了才好。”早上夏时雨的话回荡在耳边,她暗示了!她暗示了最坏的打算,连礼物都提前送给她了!她明明应该猜到的!她明明应该听出来她的绝望与悲伤的!可她偏偏没有!她没有好好地去理解!她只想着自己心里那一回事,还要夏时雨反过来为她想办法!她真恨、真恨愚蠢的自己!夏时雨太理解她了,陈若川也太理解她了,偏偏是他们两个!偏偏是她最在乎的这一对,就在这样磅礴的大雨里,在江边,纠缠着死去了!她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那样惨烈的事情发生时,自己可能正对着苏一白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话。她真没用,她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薇琪,你要跑到哪里去!”苏一白冲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薇琪,你不要害怕。”他力气很大,可是声音却很温柔,在大雨里,这温柔被打得七零八落。薇琪定住了脚,也不会回头,他就干脆从她身后抱住了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双臂环绕着她。她感到他跟她一样,浑身抖得厉害。“怪我……”她哭着说,语无伦次的,“都怪我,是我不好。”
苏一白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他抱她抱得更紧了。薇琪知道他也在哭。他们两个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流淌在一起。他们终于一起哭了,薇琪心里想,这是他们最不寂寞的时刻。
为了配合相关调查,薇琪把回港的机票延迟了几天,还参加了陈若川的葬礼。夏时雨的父亲从老家赶来,匆匆把女儿的尸体火化后就带走了,他们没有凭吊的机会。薇琪实在不敢相信,几天前还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此刻只变成了一捧没有温度的粉末了。她也从警察那里问出了事情的经过。江边有目击证人看见,争执中的夏时雨情绪激动,掏出带来的水果刀要自杀。陈若川扑上去争抢,不料竟被刺中了,倒在地上。有人见势不妙冲上前去时,心灰意冷的夏时雨就立刻把刀拔出来,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胸膛。警察说,那小姑娘真是可怕,刺了自己一刀还不够,拔出来又刺一刀,血都飞溅出来,她是有多恨她自己,非要胸前两个血窟窿!
她是有多恨她自己……薇琪的心里一次次重复着。她能感受到夏时雨的无助与追悔莫及,她想自己死,或是用这种方式来恐吓陈若川,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他死啊!她那么爱她,死也不肯接受有人伤害他,谁伤害他她就要把谁碎尸万段!所以她刺了自己两刀,如果可能,她一定会把自己千刀万剐!因为她爱他,爱到把自己当做了敌人。
终于到了要回香港的那天,清晨苏一白送她到机场去。这些天,他们几乎没分开过。两个人都睡不着,也吃不下饭,长时间地沉默相对,眼睛都红红的。等待着他说出道别的话,薇琪默不作声。没想到苏一白开口说,“薇琪,我想,可能我喜欢你。”
薇琪抬眼看着他,她疲惫得做不出表情来,“什么意思?”
“小川生前一直劝我尽早对你表白,可我总是不够确定,我……”他叹了口气,“我分不清什么是普通的好感,什么是爱。我犹豫不决,总想等着看看,看我会不会再遇到其他的某个人,能够让我奋不顾身。可现在小川……小川的死让我明白,应该珍惜眼前人。”
薇琪摇了摇头。
“我明白,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你一定没有什么心情。没关系,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你的想法。”苏一白说,“我会等着的。我打算申请去香港读研究生,这样我们就可以……”
“一年后毕业,我不会在香港了。”薇琪清楚地说,“我会回福州工作,在那里生活。我希望你去香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自己。因为一旦你把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的痛苦就永无止境,好像我这次来南京。”
“薇琪,你……”苏一白愣住了,他很讶异听到的冷静而又冷淡的回答,印象里葛薇琪永远不会这样对自己说话。他似乎早就能确定葛薇琪对自己有意,迟迟不说只是不想让自己为难,这正是她善解人意的地方。
“一白,曾经我对你有过不适切的期望,我不怕告诉你,这话说出来也不丢人。”薇琪说,她仿佛感到夏时雨正站在自己的身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微笑着望着她,她要为她的解放高兴,从此以后永远自由。“只是现在我想清楚了,你不确定自己的感受,我很遗憾。那么请你继续等待那个你会为之奋不顾身的人吧,我就不多做打扰了。”
苏一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你这是拒绝我?”
“我不知道。”薇琪坦诚地说,“因为我不知道你刚刚那些模棱两可的话算不算是告白,如果是,那么我的确是拒绝。如果你不喜欢这种解释,就当没有告白发生过,我们只是彼此把话说清。我跟感激过去你对我的关照,可有时候你太关照我了,让我产生了错觉。以后我们还是减少联系吧,我希望我们划清界限,这样会让我好过些。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苏一白虚伪地说,他多少有点不快,因为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形,实在掩饰不住,便抱怨似的加上一句,“不过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善变又难懂。”
又来了,又是把所有女生划归到一起的带有蔑视意味的想法。薇琪宽容地笑了,“不全都一样的,”她甚至开起了玩笑,“至少你可以放心,我从来没想过自杀或是杀死你。”然后她走了,自己提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她不再关心他是不是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的背影了,她非常累,她懒得去关心。
由一对朋友的生死,成全她一个人的爱情,她实在做不到。大概只有历史上的传奇人物才担当得起。她虽然想得多,但所幸还能认清自己的本质,不过是荒莽旷野中的一粒平凡砂子,大风大浪里只有随波逐流,没有扭转乾坤的份儿。她从那一对朋友的生死里大彻大悟,下定决心摆脱一年多来的樊笼,就是那对朋友没有白死。不过死也没什么不好,只是结束的方式稍显暴烈,但还在她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她的心里坚定多了,夏时雨和陈若川都会高兴看到她这样。她确定自己没有辜负他们,这么一想,整个人都平静了。
她带着夏时雨送给她的礼物回去香港的。巧合的是她很喜爱那味道,也许是经过了夏时雨的一番解说而显得格外不同。闻到佛手柑就好像看见自己,哦不,是曾经的自己,薇琪用完了那一瓶,此后就一直买这个味道的来用了。后来她回到福州,福州的雨季也很长。下雨时候她临窗坐着,有时发呆,想起这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正在经历佛手柑一样的爱情。是爱情吗?她不知道。但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快意恩仇的夏时雨了。好在她用另一种形式,常驻她的身边。
雨里那一簇蔷薇开得正好,薇琪撑着伞出门去看。她还是穿着印花的贴身长裙,她是只粉白黛绿的花中鹊,漂亮,并永远快活。这是很多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