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就是这样,陌生的人因为机遇巧合,逐渐走近靠拢,相识相知,生出互相依赖思念,恨不得掏心掏肺,跟自己说,跟对方说,一生熟知挂念,关注分享,痛苦快乐,直至老迈。这样的男女,这样的朋友、这样的情人。是不是我与艾可可也会属于这样一种关系呢?我不知道,未来太长了,我实在看不到。
但另一种关系却让我看到了某种其实不该有的东西,在一种必然有的关系中感觉到厌烦和不必要。
这种必然的关系,一种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有的、已经存在着的天然联系,预示着将会、应该互为关切、支持,这种关系将会使得双方看得到对方的每一个成长历程,上学、恋爱、结婚、生孩子、中年、老年、一直到葬礼,他的或是我的。这,顺理成章的应该发生的一切,却,在今天,在你的生活交往中,使你感到并不十分重要,你排斥它,生出厌恶,甚至想远离,在你的意识中,没有了想要接近互相了解的念头,你会觉得没有他们自己可能会更轻松。或许还有仇恨,还有永远解不开的怨恨。我没有,最起码到现在为止没有,但不管怎样,想到这些,仔细去想这些,我觉得可悲还有羞愧。
几个星期以前,孙俊彦歪打正着,搞了一笔买卖,那笔买卖说来还真是不小,宣传册、信封、纸袋,加加满满,将近十万。他很兴奋,进来出去的姿势也与以往不同,他的话多了,也更经常的与同事们说笑打闹。
我为他高兴,这使他更有信心的做下去,使他能够看到到自身没有意识到的能力,使他能够调整心态,明白自己可以做到,而且有更多的可以去做。这也许是他踏上工作以来迈出的最重要一步,很有可能会对他的将来产生重大影响,我希望他抓住机会,看到这一偶然的买卖中蕴含的意义。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金钱惹的祸,不,这不确切,应该说是贪欲,因为贪欲而发生。可细究缘由,这似乎也不能成立,因为他并不是把钱花在了自己身上,他没有为自己买任何一样东西,没有去吃喝玩乐,到处摆阔。他拿了这笔钱因为他家里需要这笔钱。
工业博览会结束了,还算顺利,没有一家客户提出异议,能收的钱都收了,在拖的也还拖着。大伙儿舒了一口气之后,全力以赴的投入到下一轮工作中。这回每个人的信心都是满满的,干起活来像是游刃有余,轻松而有序。
孙俊彦的那笔买卖先是收了两万,后来又收了两万,下一次四万。他跟我说,客户已经说好了,没有问题。但到了时间,那笔钱没有到。他说,可能要拖几天,对方手头紧,要我们缓一缓。这我能理解,这种事很多,经常发生。
他那客户的买卖做完了,该交的货也交了。照理说最后一笔款项应该到了。孙俊彦说,他们还要拖一拖,没问题的,绝对没问题。我相信没有问题。我也没想过会有问题。
紧接着,对方要求来第二轮,第二个合同,一些广告,一些海报。这真是一条大鱼,妈的,他孙俊彦真是额头碰到了天花板,运气好的吓人,凭这一笔买卖他就能够混上一阵子,让公司里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鉴于客户买卖的容量,以及他们的规模,签下这份合同是理所当然的。但前面的钱也不得不提,什么时候付?最起码早该付的四万先打过来。
我跟孙俊彦说,买卖我们照做,我们可以垫钱,按照合同先做起来。但先前的款项必须给个时间,买卖就是买卖,时间已经拖得够长了。大家面上都要过得去。
孙俊彦说,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问题只是时间问题。
我说,我当然放心,没什么不放心的。但给一个时间,就更放心了。
他说,他去跟客户说,催催他们。
我说,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这样的客户我也应该见见,认识一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点头,说帮我约时间。
一天,二天,三天,他迟迟没给我回音,见到我也闭口不提。我问他,怎么样,跟客户说了,什么时候去?还有钱,到底何时给?
他告诉我,这几天太忙,没跟那边联系。我一下子火了。我说,太忙?你忙什么了?有什么鸟事让你忙的?你最忙的,该忙的不就是这家客户吗。
我跟他说,打电话,现在就打。行的话马上就去,要不明天早上。
他坐在那儿冲我傻笑,一副样子有点蠢兮兮的。我想,他怎么了,犯什么病了。我说,“打呀,打电话。”
他说,“别急呀,着什么急。”
我看着他,真想冲他大吼。但碍于周围有不少人在,只能按下性子。
我说,“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打?”
他说,“等会,马上。”
我掉开头,不去看他,他那副笑嘻嘻疲塌塌的模样让我看来简直就是蠢毙了,令我火大,妈的,这买卖怎么就会让他搞去的。
我想等他一小时,如果他不给我答复,我就得帮他拨电话了。
过一会,他走过来,伏到我桌前,仍是那样一种透着虚浮的笑容,他说,“这钱的事你怎么这么着急啊,没问题的,你放心好嘞。”
我说,“这不是我放心不放心的问题,做了生意就该给钱,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他们第二份合同也开始做了,这样钱越欠越多,以后不好收拾。再说了,你叫我跟老板怎么说。”我继续说,“是不是你怕得罪他们,怕他们生意不给你做了?”
他说,“也不是。反正你放心,钱绝对没问题。”
他这句话让我心中一悸,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要这家伙在钱上做了什么手脚。
我问,“你发票给他们了吗?”
他说,“给了。”
“什么时候给的?”
“上星期给的。”
我说,“你拿不到钱给他们什么发票啊。”
我拿起电话,“打电话,现在就打。跟他们说,马上给钱,如果不给,就把发票拿回来,等有钱了再给他们。”
我看着他,他避开我,目光游移。
我说,“你不打,我来打。”
他垂下头,叹口气,又抬头说,“我们到外面去说好吗?”
我心头一沉,妈的,果真有事。我盯住他,有一会。然后我说,“你先去,我马上来。”
他走出去。我坐着,呆呆地想了一会。我想,难道他把钱挪用了,花了?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难道他从来就没有为我想想。如果钱真的让他给用了,那怎么办?好几万块,哪儿去找怎么一大笔钱来补啊。妈的,简直叫人抓狂。
我拿出一包烟,找到打火机。起身出去。
他在楼梯口等我。
我们走下一层楼梯,他递给我一支烟,伸出打火机给我点上。
我说,“怎么回事?说!”
他说,“你别发火,听我说嘛。”
我说,“我听着呢。”
他说,“钱已经给了。”
我看着他,等他说下去。他带着那副浅笑瞧着我,半天不说话。
我说,“钱呢?”
他说,“在我这儿呢。我没想拿这笔钱,只是想借用一下。”
我说,“什么叫借用,这是我的钱啊,问我借啊?”
他说,“你先别跟老板说,过段时间我就拿过来。”
我说,“过段时间?明天,后天,还是下星期?”
他说,“你别急呀。我肯定拿来。我要吞了这笔钱我还会跟你说嘛。”
妈的,我想,你还不如吞了这笔钱呢。
我说,“有多少?”
“四万。”
“他们给的现金?”
“支票。”
我说,“支票你怎么拿的钱?”
他说,“我到别的公司转了一下。”
我的火又窜了上来。我说,“你本事不小啊,还有公司套现。给了人家多少钱?”
“百分之三。”
我说,“你要这笔钱干吗?”
他说,“我姐结婚,急需钱,没办法,只能先拿了用。”他又加一句,“我姐过两星期结婚,我爸说让你过来,和你爸妈一起过来。”
靠,晕,这事跟我扯上关系了。
我说,“这事情慢点再说,先说这钱怎么办吧?”
他说,“我还,我肯定还。”
我说,“现在不是还不还的问题,是什么时候还?”
他说,“你先帮我挡一挡,帮帮忙,我想办法,让我家里人想办法,一定尽快拿来。”
我说,“不是我不帮忙,是这个事情肯定包不住。下一笔钱怎么收,要开发票怎么开?财务肯定问,上一张发票开出去钱还没收回来,这第二张谁开给你。时间一长这生意还做得下去吗,包得住吗?”
他不搭腔,看着我,脸上仍挂着先前那副笑脸。
我说,“你姐结婚,你爸妈不想办法,要你搞钱?”
他说,“他们不是没办法嘛,我看着着急,手头正好有,就……”
我说,“不说了这个了,说什么时候还吧?一个星期?我帮你撑一个星期。”
他说,“一个星期危险。一个月,等我姐婚礼结束了。”
我说,“不可能,一个月撑不到。”
他说,“帮帮忙啦,我也不是拿了自己用,是家里确实急用。”
我说,“家里用钱,想办法找人借。你拿公司的钱应急,这生意怎么做下去,老板知道了会怎么说。你工作不要啦,除非你工作不要了。你爸知道吗?知道你这是公司的钱吗?”
“不知道。”
“你跟他怎么说的?”
“我说是我这几个月的提成,还有我问朋友借的。”
我说,“那你就告诉你爸,他一定会想办法。”
他说,“哎呀,算了,他没办法的,他又不是做生意,在上海认识的人都跟他差不多,他到哪儿去借钱啊。”
靠,他还是个孝子,挺会替他爸妈考虑。
我说,“那我怎么办?你为你爸妈考虑,不为我考虑。你要让我丢了这份工作啊。”
他说,“不会的啦,你肯定有办法的。一个月,好吗,一个月我肯定还上。”
我说,“不行,时间太长了,一个月,客户的第二个活都干完了,能瞒得住吗。”
他说,“要不你跟老板去说说,你面子大,说不定老板就同意了。”
我说,“不行,这事怎么说?就是说了,以后老板还会相信你啊。你还干什么干。”
我们两个沉默。刚才的香烟已经扔了,他又给我点上一支。
我想,真是烦啊,生意做得好好的,插出这么一杠子事来。真让我左右为难。不行,还得让他自己解决。否则今后没法弄,上次回扣的事情就是对他太客气了。
我说,“过了下个周末,一个半星期,拿不到钱,我就跟你父亲说,让他想办法。或者你自己跟你爸说,总之,一个半星期,见不到钱你自己看着办。”
他看着我,笑容变得有些难看。他说,“那时候正好是我姐结婚的时候,你叫我怎么办啊?太不是时候了。”
我说,“这事你自己的事,你当时就不应该这么办,总不见得你姐结婚,把我和你都搭进去。”
他说,“我不是不还呀,是借用呀。”
我说,“你借用为什么不早说,现在说还有用,还有人相信你?”
他低下头,瞧着自己手里的香烟。我想,我怎么会碰上这么一个活宝。
他说,“这样好吗,要不你先借我一点填补一下,到时候我还给你。”
我眼睛盯着他,我想他脑子还挺会转,转来转去的总可以把我也绕进去。我算是碰到冤家了。
我开口,不无讽刺。“你这倒是一个蛮好的办法,我帮你出钱,你没事了。下一次你再搞,然后你再让我出钱。”
他听出我话语里的意思,但眼神中仍存有希望,以为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接着说,“这办法你怎么早不想到,你早来跟我说或许我还会帮你想想办法。”
他说,“我不是不想麻烦你吗。”
“那你现在是不是让我麻烦了,麻烦更大。”
我不想跟他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谁知道他还会弄出什么更雷人的主意,简直能把人气死。
我说,“一个半礼拜,十天,你自己赶紧想办法,把钱凑来。如果你要我想办法,那跟你说清楚,对你没好处,我的办法对你不会有好处。”
我扔掉烟头,用脚踩灭,转身上楼梯。
有一个星期,我没跟他提这事,他也不说,看见我神色躲闪,就他妈的真像欠了我钱一样。但他干活倒是更起劲了,没人干的活,没人去的地方,他就会跑来跟我说,他干,他去。他好像打定了主意,要让我看到他用处多多,心里内疚深深。我知道他正在利用人的弱点,好让我帮他安然渡关。这确实有点用处,弄得我哭笑不得,有时也不禁同情起他来。但,可惜,这种情绪很快就会消失,要我帮他出四万块钱,没门。我那点存款全要交给他了。
星期一,我找到他,我说,“怎么样?筹到钱了吗?”
他冲我一笑,不给我任何答复。
我想,妈的,他真有能耐,把球踢到我这里来了,没他事了,等着看我把球往哪里踢。
老板倒没跟我提这事,估计这事还没到达他的视线里。财务来问我过,说那张发票开出去好久了,怎么钱还没过来?我说,正在催他们呢,就这几天了。
客户的最后一笔款项也应该收了,可我没敢去开第二张发票,烦啊,难道就这样卡住了,没任何其他办法了?
有一点我清楚,这事不能拖下去,越拖越麻烦。事情包不住不用说,等到末了,扛不住了,由别人来戳穿,那说不清的不仅是他孙俊彦,还有我张小龙。而我,就应了他妈的一句话,鱼没吃到,还沾了一身腥。
到了期限,我再次找到孙俊彦,这次我请他喝咖啡。
我说,“怎么办吧?不能就这样下去,不声不响,就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吧。”
他送给我的仍然是那副看了无数遍的笑脸。
“搞到钱了吗?不要说你一分钱也没弄到。”
他叹气,说,“不是我不想办法,真没钱,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到那里去弄钱啊。”
我看着他,我说,“既然没钱,你当初为什么要来这一手呢,是不是早就做好打算拿了就不准备还了。”
他说,“没有没有,我这么敢做这种事呢。”
我说,“现在不就是这样吗,难道你想就一直拖下去,拖到你有钱?”
他不出声,有滋有味的啜一口咖啡。
我说,“既然知道没钱,就不该搞这种事,现在怎么办?生意不做了,工作不要了?”
他瞥我一眼,继续低头瞧他的咖啡。
我明白,他在等我给他想办法,他认为我一定有一个伤害不到他的办法。
我说,“你说吧,你给我一个办法。”
他沉默良久,就是不开口。
我说,“你是不是等我帮你想办法?”
我说,“我帮你想的办法对你没什么好处。”
他说话了,他说,“你跟老板说说,看你的面子,老板肯定会缓一缓的。”
我说,“老板凭什么要缓,亲戚啊。你是我亲戚,他是谁的亲戚。再说,我现在说给他听,时间已经不对了,再加上你是我的亲戚,他会怎么想?你不是把我停在杠头上。”
他垂下脑袋,我也低下头,大家一起沉默。
最后,我摊牌,把我已经想好的说给他听。
我说,“没办法,我只能找你爸,看他有什么办法,就算是我出钱,我也得把这事跟你爸说清楚。”
他没抬起头来看我,露出一丝笑容,好像是说,你看着办吧。
我说,“你爸在哪?”
“在家。”他说。
我说,“你叫他过来。”
他说,“现在啊?”
我说,“怎么,还要拖啊。”
他掏出电话。他爸让他电话转给我,问我什么事?我说有点公司里的事,还是过来说好。
他爸说,好吧。我马上过来。
我跟孙俊彦说,“你上去吧,我在这儿等他。”
他看看我,老大不情愿。我说,“没你事啦,有别人给你想办法,你还要怎么样?”
他起身,悻悻的离去。
他爸来了,急急的走进来,劈头就问,“什么事,这小子犯什么事了?”
我笑脸相迎,我让他坐下来,我帮他要了一杯饮料。
我与他至今统共也就见过二次。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我外公七十大寿,他也来了,带着他的全家。今年春节的时候在我外公家我又遇见他,他跟我说起帮他儿子找工作的事,后来他给我打过两次电话,就这些,就这么点联系。
我给他烟,他说他不抽。我自己点上。
我说,“有点事,不得不找你,不好意思,没办法。”
他说,“什么事?是不是孙俊彦犯了事,闯了祸。”
我说,“也不好说是闯祸,但也蛮麻烦的,牵涉到钱的事。”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脸愁苦样。
我说,“是不是孙俊彦的姐姐要结婚了?”
他说,“嗯,是的,下个星期。”
我说,“实在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找你跟你说这个事。但实在扛不下去了,再下去,对他对我都更加麻烦。”
他的目光停在我脸上,我能能感觉到他的沉重和愁苦。
我说,“孙俊彦他是不是给过你一笔钱,四万块。”
他点头。
我说,“你知道他这笔钱是哪里来的吗?”我没让他回答,我说,“这笔钱是客户的钱,从客户那里收来,他拿去给了你。”
他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仍是木木地看着我。我以为他要骂他儿子几句,但他没有。
我继续说,“他把这笔钱拿去,没跟任何人说,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现在事情有点麻烦,瞒不下去了,因为这家客户的生意还在做,后面的钱还要收,可就是因为这笔钱,事情没办法继续了,再下去,就是穿帮。我跟孙俊彦说过,让他想办法还上,你知道,做生意,老板最忌讳这种事,如果被他知道,结果对孙俊彦肯定不好,我还有麻烦。”
我停住,与他的目光交汇,该是他说几句的时候了。
他双手握住他的饮料杯,移开目光,他说,“这小子,他当时把钱拿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他哪来的这么多钱。他说是问人家借的,还有一部分是做了一笔生意,公司给他的提成。我就相信他了,想不到他是从公司里拿的。”
从他的口气里我听不到他有多惊奇多愤怒。也是,他儿子拿了钱,并没有自己胡花乱用,而是给了他这个当老爸的,他应该感动才是。我都有点感动了,这过程中,他也没跟我撒谎吹牛,一路实话实说,只是这个开头让我不能接受,结果就更叫我无法接受了。
我说,“现在已经到了实在是不能拖得地步了,孙俊彦他自己也想不出办法,我也无能为力,所以只好叫你来,看看怎么办?”
他躲开目光,摆出思考办法的模样,但这种模样太明显,就是没有办法。我看出来了他的为难,我还是等着,等着他的回答。
他说,“小张,你看是不是能够这样好吗?他拿来的这笔钱呢,说老实话,我们已经用了,这段时间确实家里需要钱,我们手头呢已经没有活络的钱了。你看这样好吗?你去跟你老板说,我跟你一起去,实话实说,你不要说他是你的亲戚,你就把事实说给他听,就说孙俊彦当时也是为了家里急用,一时昏了头。现在呢,他爸爸我知道了,觉得不能这样做事,心里觉得抱歉,特地跑来,来当面赔礼道歉,写一张欠条,争取在半年之内还清。你看这样可以吧?”
可以吗?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但我觉得这个办法别扭,有这样借钱的吗?况且即使老板给面子,同意了,那今后他怎么看孙俊彦?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与他的关系?这样待着还有意思吗?想想都觉着难受。
我对他一笑,我说,“这也可以算是一个办法,老板可能会因为面子关系暂时算了,但我觉得对孙俊彦并不怎么好。你知道,这种事情会影响到今后的。”
他说,“如果你们老板不想要孙俊彦做了,也没办法,但放心,这笔钱我们一定还。这种拿人家钱的事情我们是不会做的。”
我说,“我觉得为了这种事,孙俊彦把工作丢了有点不值得。他这段时间做的还可以的,已经上了轨道,做了一笔蛮大的生意,这桩生意是笔长单子,做得好,每月二千多块的提成没问题。这样他一个月加起来也有好几千。再卖力一点,弄几笔,每月六七千是没有问题的。你想想,几万块钱不是很快就有了。再说,我觉得这点最重要,他这样做下去,对他有好处,这种机会不是常有的,可以积累不少经验,以后不管他到哪里,有这点经验,不管怎么说,就是再找工作也是一个有利条件。”
我停顿,看着他。我想说,想想办法吧,凑点钱,为了这几万块钱,让你儿子就这么不做了,岂不是太目光短浅了。还有我呢,我也要为你儿子的事被牵连上,为这种事和老板怯怯弱弱的说这说那,我不情愿就不说了,为你儿子介绍个工作就落得个这种结局吗。
他开口道,“小张你说得有道理,比起我们孙俊彦来,他相差得太远了,虽说你比他大不了多少岁。这小子要是不拿这钱也不会发生这种事,说起来他也好心,可他从来不想想自己的前途。我们呢也顾不了他。哎。”他叹气。
我想还是我直入正题吧。我说,“我看还是你们帮他想想办法,想办法凑几万块钱来,把事情解决掉,这样他也能安心做下去,我想,他要做得好,挣这点钱还是很快的。”
他又叹气,说:“实不相瞒,那笔钱已经给我们用了差不多了,说给你听也不怕坍台,我们目前手里没多少了,二万多块钱,还等着下星期他姐姐结婚备用呢。可以借的地方都借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开口了。”
这回轮到他看我了,我觉得他仿佛是要我帮他寻找办法。我移开目光,默然。
他又说话了,说,“小张,你也不要为难,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影响到你。你已经为我们孙俊彦做了不少了。我听他说过,你帮了他不少,这点我和他妈妈都很感激你。现在这事情也是他命不好,生在我们这种家里,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很多事情无能为力。”
他的话让我浑身不自在,就像是咽下了什么不合适下肚的玩意儿,虽无大碍,却也周身难受。
难道就按他说的去做?不行,这也太滑稽了,和他坐在老板面前写欠条?万一老板他不乐意,来个意料之外,那岂不更糟?再则,如此,好像我在他们面前显得无所作为、能力有限。但我为什么要一而再的帮孙俊彦堵漏洞、擦屁股呢?想到他时常露出的逃避掩饰的笑容,我心头便冒出一种厌恶之感。可他爸现在坐在我面前,眼神空茫,神态随遇而安,或者应该说是逆来顺受。他们是我的亲戚,他使我强烈意识到亲戚这两个字,可有一瞬我在想,去他妈的亲戚,他们与我有多近,自己的事自己承担。
我瞧着他,他也瞧着我,我看出来,他要说的全都说了,就等着我给他最后的说法了。我有多少选项呢?很多,但明显,我只能选一个。
我说,“这样吧,我拿两万块钱出来,你再想办法弄两万块,我们一起先把这关过掉。说句老实话,我拿不出更多了,我自己只有几万的存款。但这事情你不要说给孙俊彦听,就说你想办法解决的,不要说我出了钱。这样对他不好。”
他说,“这怎么行呢?让你出钱,你已经帮我们做了不少了,再要你出钱,我这个做娘舅的面孔往哪里放啊。”
我说,“没关系,先混过这一次。但你回去跟他说清楚,下次不好再有了,任何事情都不能再有了,再有,我也无能为力了。不想再管了,说句老实话,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了。”
他说,“这小子还犯过什么事?怎么了?”
我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说了。但这是最后一次,你一定要跟他说清楚。叫他自己珍惜点,不要不当一回事情。”
他说,“肯定的,这小子就缺少教训,那天跌了跟头,后悔也来不及。”
我说,“另外两万你……”
他很快接口,说,“我拿过来,我把家里的两万拿过来,你已经这样帮我们了,我还考虑什么。下个礼拜的事情再说,再想办法。”
我说,“那就先这样,你回去把钱汇到我卡上,不要通过孙俊彦给我,汇到我卡上,我把账号给你。”
他说,“好的,好的,实在是不好意思,要好好谢谢你。我们孙俊彦这小子也叫你费了不少心。”
我说,“没关系,大家都是自己人。”
他展开笑容,他并不是真的想笑,出于礼貌,但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他说,“我给你写张借条,争取尽快还给你。”他接着问,“你有纸笔吗?”
我也不跟他客气,我招呼服务员,我说,“给我们一张纸一支笔好吗?”
他又说,“这样好嘞,你每月从孙俊彦的工资里扣两千块,如果拿了多就多扣点,这样也好省得他拿了钱乱花。”
我笑笑,不置可否。
服务员拿来了纸和笔,我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