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怀孕了,这让他们两个人都很兴奋。爸爸于是常问妈妈:“你说是个儿子还是女儿呢?”妈妈被问的不耐烦了,就说:“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问呗。”爸爸也就当真对着妈妈的肚子说:“里面的人听着,爸爸问你是儿子还是女儿呢?爸爸希望你是一个大胖小子,因为你奶奶肯定想先抱孙子,不许不听爸爸的话啊!”爸爸说完,俩人都笑了,因为一个孩子的即将到来,他们觉得他们的小屋就要更像一个家了。
妈妈的肚子越来越大,怀孕的反应也越来越大。她想吃酸的,可家里除了盐巴是带点味的,什么都没有。于是她趁大伙都出工去的时候,自己挺着大肚子到河坝里找野葡萄吃。野葡萄是我们那的一种野生藤本植物,属于葡萄的一种,常常扒在河坝边上,树林里生长。它的滕蔓上有许多小刺,果实只有小指头间大小,还害羞似的躲在叶子底下。秋天不是庄稼浇水的时节,河坝就时常是干枯着的,于是妈妈就挺着肚子,缩到河坝里,扒着河沿撸野葡萄,弄得胳膊上腿上都划出了一道道血痕子。可是她仍然吃得欢畅,这点酸味是她梦寐以求的。等她估摸着出工的人快要回来的时候,就住了嘴准备着赶紧回去,以免撞了人看上去难堪。可是,妈妈出溜着攀着河沿往上爬的时候,却不小心一脚踩了空,脑袋直直地落在河滩里的石头上,就这样给摔晕了过去。
出工回来的人看到了河滩里的妈妈,就紧忙告诉了爸爸,帮着爸爸一起七手八脚地把妈妈抬回了家里。他们看着躺在床上满脸还挂着紫色浆汁的妈妈,想着这个小媳妇平日里的争强好胜,不由得乐了,可乐着乐着心下里就泛起了酸酸的味道。然后大家就说着“没事了,没事了,过会就醒了”的话四下里散去。跟家里隔一条街的王大妈走时拽了拽爸爸的衣角,低声说:“我家里还有几个苹果,你跟我回去拿过来给淑珍吃吧。”
妈妈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爸爸点着盏煤油灯坐在床边看书。妈妈看着爸爸的侧影自个先是尴尬地笑了,可还没等妈妈笑完,发现她醒来的爸爸就一下子把书扔到床上,从凳子上跳起来冲着妈妈吼:“你多大个人了?你不知道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吗?没事干你不在家好好待着,你在那河坝里瞎摸什么!丢不丢人啊!”妈妈的笑就这样僵硬地挂在脸上,半晌,她回过神来,也一下子坐起来,仰着头冲着爸爸的脸丢出话去:“你知道我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是吧!那你知不知道怀孕的人喜欢吃酸的,吃不着就想的要死啊?人家男的都知道心疼老婆偷点苹果梨子的在家里藏着,那你咋不去呢?你这个胆小鬼,说我丢人,那你儿子要吃你管不管啊!”妈妈说完,仍然觉得委屈,眼泪淌了一脸也不管不顾的扯了被子蒙着头“呜呜”的睡去了。爸爸想想也觉得自己没理,可是他真的不愿跟着村里的男人们一起去隔壁生产队的果园偷苹果,他一直立志做一个高尚的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这群燕雀中的鸿鹄,他的那点文化涵养让他觉得他不能去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可是,他的儿子要吃,他管不管!
第二天爸爸就去找了村里那些常在夜间作战的男人们,告诉他们晚上要再去偷苹果的话就叫上他。那些男人们听说,戏谑地问爸爸:“哟,志子,你也去啊?”爸爸于是把脸上扯出一道笑容,回应说:“是啊,好东西,谁不想吃一口呢!”当晚,爸爸就掂着他惯常拿的一个黑皮包跟着那群男人们去果园了。正当他们一个个急急忙忙的朝自个包里塞苹果的时候,突然有人小吼一声:“有人来了!”于是他们每个人就都极其默契、极其沉着地停了手,身手娴熟地从墙上一跃而出。可爸爸听到人来后,就立马慌了手脚,他的个头也不允许他跟别人一样一跃而出。他慌慌张张地提着他的黑皮包吃力地翻过墙头,可人过来了,包上的袢却挂在了墙里边的树枝条上。他死扯不过,加上心里慌张,于是就连包也不要的就跟着大伙后头跑回了村子。等大伙回头发现爸爸手上一无所有的时候也就明白了七八分,他们哈哈笑着,大声说:“志子,你能写出一手好字来,可你偷不回一个苹果啊。”爸爸借着夜色掩了脸上的羞赧,干干地笑着说:“那个包上的袢挂在墙里面了。”大家这会并没多少心思继续开玩笑,夜深了,比起站在这里奚落爸爸,他们更愿意回家睡个温暖的觉。于是,大家伙收了笑声,都从自个包里匀出两个苹果塞到爸爸怀里,一边塞着,一边说:“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大晚上地跟我们大伙白跑一趟!”说完了,就各自回家。一会儿功夫,四下里就一片寂静了,只余了些叶子没有掉尽的白杨在微风里发出点“嘻嘻簌簌”的声响,还有一些睡不着觉的虫儿间或地给出一声长鸣。爸爸的身影在清亮的月光竟也被拉得老长,他一个人呆在原地怔了半晌,在想:苹果有了,可我该怎么跟淑珍解释我的皮包哪里去了?“或许,她就没看到我掂着皮包出来呢!”爸爸这么想着,于是就用衣服兜了苹果,掉了头,在月色里很不是滋味地回了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