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出生的时候长着个列宁脑袋,额头高高的突起,脑袋前门上只稀稀落落地耷着些柔软的发丝,而且,初来乍到这个世界上也不晓得要用哭来告知,在产婆“啪”的一巴掌下去后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妈妈后来说,大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怀他的时候营养没有跟上。“说什么营养啊,那时候每天能吃个土豆丝,我就能乐到天上去了。”妈妈在说起这些的时候,是怀有一丝愧疚的,她一直认为大哥的不够聪明是她和爸爸所致。爸爸看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高兴之余却有那么一点失望。当然,谁不疼惜自己的孩子,可是,我们疼惜之余不总是怀有些许期望吗?爸爸觉得自己的儿子应该看起来聪明伶俐,可是大哥离自己的期望似乎稍差了那么一点。于是爸爸就撺掇妈妈:“我们再生个儿子吧,给老大也做个伴呗!走出去,也是兄弟俩啊,不怕人欺负。”妈妈早已阅读出了爸爸眼中的神色,不过她并不想揭穿爸爸,她不忍心承认自己的儿子不聪明,而且她也觉得爸爸说的有道理:兄弟俩走出去可不就是不怕人欺负吗?这样,在大哥一岁半总算能叫全“爸爸妈妈”的时候,妈妈又成功的怀孕了。
妈妈再次怀孕的时候,生产队已经开始包产到户,抓阄分地分村里的牲口什么的。那会正逢初夏,满村都飘着槐香,这一嘟嘟乳白的槐花儿躲在绿叶里着实地惹人怜爱,更何况它们还奉献了一村子的馨香呢,人走在这样凉爽、沁人的清香里都会不由得心生乐和,就是大老粗们在这青天、绿树、槐香里都会涌起点“生活真美好”的感慨,只是到了他们嘴里,这种感慨就变成了“奶奶的,这味他妈的就是好闻!”。妈妈就在这样的乐和里闻着一路的槐香,挺着个大肚子到村书记那儿抓阄去了。在抓财务分配这块的时候,她在一堆面目一样的纸团中选来选去的捏起一个阄,展开一看,竟是生产队里的那头大黄牛。这让妈妈特别兴奋,一点都不顾及别人感受地喊道:“哈,大黄牛让我抓去咯。”妈妈这声喊让本来满脸憧憬的人一时间都换上了丧气的色彩——大伙可都奔着那头牛去的呢,哪怕她最后一个把黄牛摸了去也好啊,至少让大伙在摸的时候心里还有点盼头吧。于是,有人说到:“得了得了,淑珍,摸到了黄牛,就自个悄悄回家乐吧,在这里显摆啥呢?”妈妈这回倒不再跟人理论,只顾自个乐:“肯定是我肚子里的儿子给我带来的运气,我才没这么好运。”不知道妈妈靠什么断定她肚子里的就是个儿子,不过,从此之后,她始终坚信这个即将面世的小宝宝具有与身俱来的运气,她对他/她充满了期待。
二哥果然不负爸爸妈妈所望,不仅让大哥添了个兄弟,而且长得是乖巧伶俐、浓眉大眼的,浑身上下都透着机灵劲,连小胳膊小腿似乎都比别家的小孩舞得欢畅点儿。妈妈很得意这个儿子,逢人就数叨她背着二哥去公社的事:“我那天背着勇进在去公社的路上走,一个骑马的哈萨看到我家勇进,都直夸长得漂亮,还让我一起骑他的马去公社呢。”村里的小媳妇们听着妈妈这样夸二哥,虽然暗地里撇嘴,但当面儿仍然招架不了二哥的可人模样,纷纷围了来,左一下脸蛋右一下鼻子的逗弄他。
包产到户后,妈妈有点失落——她喜欢大家一起干活时的热闹气儿,可是她的那股争强好胜的劲头断不允许别家的庄稼长得绿过自个的。于是,她就总是吆喝爸爸一早下地,天摸黑才回家。凭着妈妈的这股劲头,她很快就让家里的日子也过得有模有样起来。从那时候起,每年过年的时候,她就给外婆和外公每人寄一双她自己做的布鞋,另外再根据家里当年情况,多多少少汇点钱回去。妈妈对此很骄傲,她在下地去的时候,碰到刚刚起床、用慵懒的腔调问她“淑珍啊,这么早就干活去啊”的村人时,就用年轻而响亮的声音回答:“是啊,人生下来就是干活的嘛,劳动最光荣!”可是爸爸却不屑将他所有的智慧都用在锄头铁锨上,何况他是这么讨厌干农活,觉得这实在是一桩出大力但讨不了多少好的活计,因此,他在跟着妈妈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漫不经心,每回干着干着就远远地被妈妈甩在了后面,后来就总是妈妈拐回来给他接头,让他赶上去。到了该回家的点,爸爸就一遍一遍地央求妈妈:“淑珍啊,我们回家吧,回家我做饭给你吃。”爸爸做饭的手艺是村里公认的一流的,而且还闻名村外,周遭几个村子逢了红白喜事都会请了爸爸去做大师傅,做饭是爸爸乐意的事情。可是,不管爸爸怎么变着腔调的央求,妈妈都不会为之所动——她有她的原则,每回一天的活结束后,妈妈就在心里规划好了第二天该完成的活,而且是只能做多,不能做少,完不成是决不会回家的。但有时候扛不住爸爸的央求,她也会一时嘴软说:“要回你先回吧,我把这点干完了再回去。”爸爸听后总是如临大赦似的赶紧扛了锄头就走,边走边说:“那好,那我就先回去给你做饭啊。”然后一溜烟地就没了影,一点不给妈妈留反悔的机会。可实际上他也知道妈妈不会再叫住他,妈妈向来还有个原则——说一不二。但大多时候,爸爸还是跟妈妈一起回家,他也喜欢在暮色里跟妈妈一起回家时那种无限轻松但很充实的感觉——太阳慌慌张张地跌下山去,留一大片一大片通红的晚霞在天边,于是整个村子都温暖的氤氲在这一片柔媚的色彩里。蝙蝠在头顶盲目地盘旋,微凉的空气里漂浮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潮潮润润地钻进人的鼻孔里,当然还少不了妈妈的歌声,亮亮的嗓音在微薄的霞光中掠过一丝一丝的影子。有时候因为是干给庄稼上化肥的活,回去的时候,来时装化肥的拉拉车就空了,这时候,爸爸就把自个当了驴子,很丈夫的对妈妈说:“上车,我拉你回家!”妈妈也毫不客气,坐上去大喊一声:“驾!走!”到了下坡的时候,爸爸就往后仰着身子,两条腿架不住地飞快的超前奔,坐在车上的妈妈这当儿就格外开怀,笑声清脆的像枝头的布谷鸟,一串串的。笑完后,满路上就飘荡着她“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像那金色的太阳……”的歌声,间或夹杂着过路村人们的吆喝:“志子啊,小心跑,别栽到沟里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