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觉中盛夏的暑气已经消失殆尽,秋末的风吹过来让人从皮肤到内心都是寒凉的,再加上时而洒落的秋雨,形成了这个在暖热与冰凉之间过渡的短暂季节。春夏时期的花草树木总是生长得极为浓烈而蓬勃,在混乱的躁动之中拼命争抢阳光雨露,始终带有一点喧闹嘈杂的感觉。自然与人之间其实是极为相似的,年少轻狂的时候迫不及待地要把张扬走到极限,而当这些呐喊与叫嚣走到终点的时候,若有所成,只能是一个平静的句号。离却了炽烈的爱恨,更多的是无声的沉稳,大度的包容。自然也一样,当春夏季节里颜色与声响共同谱写万物生长的华丽篇章后,最后收笔的,却是秋冬的寂静与冰冷。
在九月的末端,从海上来的最后一次季风不说再见地悄然离开,在北方大陆的强冷空气团到来之前,有个极为难得的一瞬即逝的花季。当众多高大挺拔的树木上片片叶子开始微微地泛黄,当皎洁的月光在强度与亮度上都直线上升为了迎接一个特殊的节日,当成片成林的香樟树上都结出了鼓鼓的青黑色果实,这个宁静取代喧嚣统治世界的时候,菊花开了,桂花开了,还有众多不知名的乔木也无声地抖落满树的淡黄色小花铺满一条条校道。桂花香以其庞大的阵容强势占领了整片空气,从校道延伸到教学区,从课室推及至厕所,凡是有时空的地方,尽皆一片清香,以桂为名。
菊花在漫长的年月里得到了太多的颂扬,各种诗章词句无以计数。千年前那个汉子跑进长安前用一句“满城尽带黄金甲”来大抒豪情,千年后他那支如满城菊花一般的黄金铁甲军被张艺谋搬上银幕震动人心。相对来说,桂花所得到的褒贬是很平淡的,却以桂花茶、酒以及桂花酥等形式深入到了民间的各个角落。它和这个季节有着一样的性格,它也以它独有的沁香统领着这个时候的世界。在这样一个萧瑟的时刻开放,却没有用半分的浓烈来抵御寒凉,温柔清雅得如梦似幻。正如易安所说,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和这个世上许多的人与事一样,它是从平凡中涅槃的高雅,从荒凉里走来的繁华。
世上竟能有如桂花一般干净的花朵,多数品种是纯白色的,仿佛刚刚经过精心而漫长的清洗才得到这种散发着清香的白皙,给眼睛和鼻子一种极为舒服的触感。其他品种的桂花也有黄色或是红色,都是一样单纯得动人。桂花树在一年里的很多时候都是细长的白灰色枝干搭配着青绿色的树叶,平时并不为人所关注。等你某日在上课时突然闻到从窗外飘进的清香时,你转头定睛一看,在这些青绿的叶片周围突然出现了太多桂花的身影,一串一串,千粒万粒。这是一个信号,告知整个世界桂花的国度降临了。它们开始尽情地绽放与掉落,树上的桂花越来越多,地上开始铺起了泛黄的桂花地毯,草丛里,落叶堆里,也因为这珍珠般的点缀而美丽异常。
黄昏的时候,夕阳最后的脚步走在新校区教学楼间那两条长长的过道上,昏黄的光芒给地上的石砖重新铺了一次颜色,与洒落地上的微微泛黄的桂花粒形成一种完美的契合。桂花香飘,向着每一个方向与每一层空气进行着迅速的扩散,征服了几乎每一个人的感官。它入驻了教学区的每一个空间,从图书馆后的九孔长桥经过后打一个转身,游移过天鹅湖上映衬着的蓝天白云,然后宣告胜利。而它真正等待着的,是与它一样干净温柔的月光。当月光突破暗淡的愁云,用皎洁而微凉的手触摸这个布满尘埃的世界时,才能与月光中的桂花香一起构成一个动人的时刻。中秋啊,若是在月光与桂香之间缺少了其中一个,都会在文化意义上大打折扣,都是让人极为遗憾的。月亮缺了还会再圆,桂花也有能在其他季节开放的品种,但若想要形成一种完美的融合,一年中只可能在一个夜晚出现,若没有便真的不会再有了。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才刚刚来到中南,带着一种失落却又兴奋的尴尬复杂情绪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世界。清晰地记得那段时间天空总是飘洒游移着轻微的雨雾,寒凉地扑在人脸上,桂花的香气四处飘逸。那时候我还没有心情好好地感受桂花香里独有的韵味,我只是想念北中了,想念北中的花草树木,老师同学。我还记挂着荷花谢了之后相思花应该也落尽了,那些大叶榕树也许该要长新叶芽了,于是写了一篇《手心花开》。一年之后的今天,我想我是淡定从容得多了,转眼便成为了新生眼中的学长,老生眼中的油条。再次面对这这样一场庞大的桂花雨,心情在平静之中生出几分感动。其实哪里有那么多的欢喜哀愁,在这样的桂花雨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
桂花究竟像什么呢,有一种比较贴切的答案是像人,像这片土地上同时生长着的人。自然和人是极为相似的,这句话在许许多多的境地里都会得到证实。桂花以其温柔清雅得如梦似幻的花香与花色赢取了众人的心,它一点都不高贵,在民间有着许许多多的应用,可谓是出奇地平易近人。这不得不让人想起我们这个民族曾经的性格,受儒家文化影响深远的华夏文明主体上曾经都是清新平和的,俨然是一种古老文明才会有的平静与包容。桂花的品性和那种民族的性格是多么的接近,接近得让人匪夷所思。不知道曾经的那些花朵是否还能在今天的土地上开放,因为带刺的虚假的花挤占了陆地上太多的空间。
桂已九月,分外清香。月到中秋,清新明净。月光那么凉,桂花那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