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娘走到角落里,从八宝阁里取出一盏八宝琉璃灯。琉璃灯的灯臂是由无数宝石镶嵌而成,用金丝线牵连,灯芯镶着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莹白的珠子在长明灯的幽蓝灯光照射下折射出温润的白光,经由灯臂上的宝石折射,便如同炸裂的火花,把整个地下寝室照得亮如白昼。
她走过去,微微低着头,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拨开他的衣襟,一股浓郁的尸体腐烂的味道皮面而来,我不由得皱眉,连忙伸手捂住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种死人的味道较之新死的尸体要浓烈很多,估计这人死了起码得有一个月以上才能散发出这种味道。我捏着鼻子看过去,心里狐疑,这人如果死了一个月以上,那脸上竟然没有一点尸斑,简直就是奇迹。
“炳瑞,我来看你了。”凤九娘温柔的靠在他耳边呢喃,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地下寝室太过于安静了,我的感官便格外的敏感,明明她只是附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我却听得很是真切。
尸体没有回答她,她也不恼,只是一边闲话家常的讲一讲饕餮楼,讲一讲学生运动,或是讲一些她们的往事。
恕我不懂得烂漫,实在是无法理解这种刻骨铭心的畸形爱恋。
在我看来,如果这个人死了,那就是死了,即便是留着他的肉体又有什么用呢?
彼时我还是那么单纯,不知道这世间的****最是不能用常理解释,也不知道在很久以后的将来,我所面临的那一场爱情,远比我所见过的任何爱情都来得要惨烈许多,而最终因为不能割舍,不肯放下,做下了连自己都不敢想的事儿。
而此时,我安静的看着她,心里却焦急的期待着殷泣能顺着我的血液找到我。
凤九娘将搁在张炳瑞尸体上的手用力把他胸前的衣襟全部撕裂开来,露出一块黑漆漆的胸膛,刚刚那凸起的地方,是一张黑色的狰狞面孔。它就长在张炳瑞胸口窝的位置,黑色的脸上长着两颗铜铃一样大小的眼珠子,红色的眼仁,蓝色的瞳孔,没有眼睑,就好像一颗红色的玻璃珠子直接按进空荡荡的漆黑眼眶一样。
人怎么能长出这样的一张脸呢?
“雅面?”我诧异的看着凤九娘,她正拿着梳子给张炳瑞梳头。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梳子上挂着厚厚的一层头发,发端连接着一层细碎的皮屑,随着她的动作,黑色的头发和那些皮屑一点点抖落到地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腐败的气味。
头发惯性掉落,头皮和肌肉分离,死者至少死了应该三十天以上。
“他是张炳瑞?”我试探的问。
凤九娘侧过头,手没有停,梳子从上到下,带下来一块又一块的皮肉,腐败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让人作呕。
“他是么?”她低头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人,似乎连自己都不能确定了,“有时候连我也不能确定,他到底还是不是我爱着的那个人了。”她淡淡的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只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张炳瑞安静的躺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那张狰狞的鬼脸露出诡异的笑容。
凤九娘一如曾经日日夜夜所做的那样,淡然的从石床下拉出一只红色的木桶,从里面拎出一块血淋淋的肉块,放在他胸口的那张脸上。
我想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所经历的众多离奇事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以至于即便是后来离开饕餮楼的很久之后,还是能在梦中梦见当时的场景。
狰狞的脸从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胸膛上鼓起,张嘴叼住悬在它上空的肉块,殷红的血飞溅得到处都是,就好像一头饥饿的野兽在进食,粗辱,野蛮,恶心。
张炳瑞的身上渐渐浮起紫色的青筋,我甚至可以看到那些筋脉下蠕动着的颗粒状物体。
“啪啪啪啪啪!”那些颗粒状的小物体在喷张的血管里游走,并发出一阵阵细碎的仿佛鱼籽在经过挤压后爆裂的声音。
张炳瑞的身体仿佛一个孕育着万恶的皮囊,不,或则说子宫更为贴切。
“这,是什么?”我不由得后退了好几步,觉得脸上一阵阵发麻,发痒,五官好像完全不受控制的疯狂扭曲这。
是雅面跑出来了!
我到吸了一口冷气,觉得脸上那张突然多出来的脸正拉着我的脸皮往外拽,好像要硬生生从我脸上撕下去一样,连带着脸皮,血淋淋的那种。
我连忙捂住脸,痛苦的呻吟出声。
“很痛苦么?”凤九娘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穿透了洪荒,穿过了时间,好像不管多少年过去,她都改在那里,等着一个人,留下一个苍凉的背影,或是一个神情的眼神。
然而我此时无暇多想,也不能叹息,脸上的血管在扩张,好像一下一刻,整张脸就要从头上被扯下去。
凤九娘微微斜了我一眼,极为优雅的走到角落里的铜盆前净了手,用素白的毛巾很仔细的把每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
角落里放着一张梳妆台,用红布盖着,下面大概放着一张铜镜,小号脸盆大小,露出来的底座是青铜的,上面篆着一水儿的饕餮纹。
我因着脸上突然暴躁起来的雅面,我不得不一边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边看着凤九娘,妄图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
雅面在我身上寄居以许多时日,今天却是第一次如此失控的想要硬生生从我脸上玻璃。
我是在铜镜中看见过雅面从陈伶脸上剥落的场景,与我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我很怕雅面就这么继续撕扯下去,会连我的脸都给扯掉。
与此同时,凤九娘慢条斯理的走到梳妆台前,素白的手指搭在红布的边缘,极致的红与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不由得想到那些滴落在莹莹白雪里的点滴殷红。红布一点点从妆台上滑下来,露出一扇古朴的铜镜。着铜镜我曾在梦境和子镜中两次见到,传说中能看见未来的母镜。
子母镜,子镜照前世,母镜照今生。
“你见过子镜,是么?”凤九娘回头看着我,纤细的指尖在母镜边缘的花纹上游走,镜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我忙点了点头,脸上的雅面越发的躁动了,整张脸好像已经从我的颧骨上拽起来,血管都要崩裂了,两颗眼球受到两个力量的挤压,要想要扯破血管从眼眶里挤出来一样。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从来都没想过,我的声音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是这种状态,就像一只转进了风箱里的老鼠,痛苦,挣扎,绝望。
这种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拖到殷泣来救我,尽管此时希望已经不大。
我不想死,至少不能死在这儿。
“咯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从张炳瑞胸前的那张脸上发出来,我下意识的望过去,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张炳瑞的脸上,身上,所有裸露的,我所能见到的任何一块皮肤上都像似迅速开出来的花儿一样,从皮肤上渐渐凸起一张又一张和我脸上一模一样的雅面。
他们扭动着,挣扎着,然后从皮肤里硬生生挤出来,露出五官和轮廓。
我脑中始终绷着的那根弦终于“碰!”的一声迸裂了,像个无助的可怜虫。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也过不得脸上的痛,疯了似的抱起角落里的花瓶,对着床上的怪物胸口的脸砸上去。
我当时脑袋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这该死的妖孽,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搞出来的。
毁了他!
毁了他!
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怂恿我,身体几乎不受控制的朝床上的张炳瑞扑了过去。
“碰!”的一声巨响,花瓶砸在张炳瑞胸口,然后受到一股巨大的作用力反弹回来。我被弹出半米多高,落下来的时候重重砸在轮椅上,五张六腑都要被撞碎了似的。
妈的!
我心中暗骂一声,眼中含着泪,一口老血喷出来的时候,简直跟一道血剑似的,直直的喷在张炳瑞的手臂上。
原本安静躺在石台上的张炳瑞好像烙铁上的蚂蚱似的,突然猛地弹起一米多高,然后又重重落下,胸口的雅面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那些拱出皮肤的雅面一个个张开殷红的嘴,吐出一个肉呼呼的,黑色的从子一样的肉虫后,迅速的干瘪下去。
那场面我至今难忘,已经无法用恶心来形容了。
张炳瑞沾到我血的地方开始跟遇见强硫酸一样迅速的腐蚀下去,整个手臂很快的被腐蚀掉,只剩下一截惨白的白骨。
大概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凤九娘反应过来的时候,张炳瑞胸口的那只狰狞的雅面已经扭曲着发出一声尖叫,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条大概有两只筷子那么长,小孩手臂那么粗的巨大的黑色肉虫。
肉虫蠕动两下后,便几乎是闪电般的爬到张炳瑞的脸上,“呲溜”一声,从他的嘴里转了进去。
“不,不要。”凤九娘疯了似的冲过来,搬开张炳瑞的嘴把手伸进去,想要把那条恶心的大虫子给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