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子沉默了许久,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我白了她一眼。她刚想和我说些什么,我的智慧手机响了,是胡安的视频呼叫。
那一头的伊比利亚人看到了她就在我身边:“绿子小姐也在啊。我正想找个机会向你道谢。路德的事情办得太漂亮了!”绿子尴尬地笑笑,说了几句客套话,退出了胡安的视频画面。
“弗拉基米尔老弟,请代我向绿子小姐说声抱歉。她刚辛辛苦苦从美洲回来,我又不得不把你送去那里。”即便只是视频对话,胡安的眼神依然金光四射:“这是研究所成立前期最后一件重要的工作,我想还是应该请你出马。”
“是要我去把路德带回来吧?”我心里早就有了这么一个大致的感觉,既然路德这块“公众知识分子”的招牌已经被砸碎,那就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他“收编”过来。我知道胡安还是会把这个差事留给我,但没想到时机出现得这么快。“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
“就今天晚上。”
我翻箱倒柜地找了些衣服。其实大热天的,一个男人也不需要多少替换衣服,但我故意把声势搞得比绿子出差前还要大上一倍。
临走前,我最后和绿子开了个玩笑:“胡安所长让我转达他的歉意,你刚从美洲回来,又要把我送到那个鬼地方去——让我们不得不夫妻分居了。”
“弗拉基米尔,你……”绿子欲言又止。
我开怀大笑,还上去拥抱了她一下:“亲爱的,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我在埃尔德·布拉泽机场碰到了赫德林与艾思丽,三个人结伴出行,完成这一次“招安”任务。胡安安排的分工是——艾思丽准备资料并且处理其他琐碎事务,赫德林出面与路德接洽,由我统筹全局,如果有必要也可以直接出面说服路德。
登机的时候我才发现,“研究锁”给我和赫德林订的是头等舱,艾斯林的票则是经济舱。这让我有点不安。“这可太没有绅士风范了,”我的话是故意说给老朋友赫德林听的,“不能让女士受委屈。反正我们现在不缺钱,应该安排艾思丽小姐升到头等舱才是。”
赫德林狡黠地冲我笑笑。
虽然是晚上的“红眼航班”,但去美洲的热门航线还是有着超过八成的上座率。自从人们把钛合金的制造成本降到前所未有的低价之后,莱福特公司很快将之用于制造飞机。经过不断的技术革新,如今的大飞机简直堪比一列火车——这个银白色的庞然大物可以容纳超过1500名乘客,光乘务员就要配置二三十人,而飞机的航行时间也比21世纪初减少了一半。
我们在头等舱最后一排的中间三个位子落座,赫德林抢了最右边靠过道的位子,我坐中间,艾思丽在我的左侧。
乘着艾思丽小姐上洗手间的片刻离开,赫德林做着鬼脸凑过来问我:“怎么样,这个奥斯曼姑娘很正吧。睡着还不错?”
“瞎来来,你这家伙,别胡说八道。”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赫德林倒是乐了:“得了吧老兄。明人不做暗事,你那点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以为把触摸屏的摄像头盖起来,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
“别害臊了。这也没什么。说穿了,你我都是胡安的人。我们为这个破‘研究锁’卖命,他能给我们什么回报呢?无外乎三样——权利、金钱、女人。权利也就那么回事儿,钱的事情我们自己搞点玩玩,他也会睁一眼闭一眼,有时还要我们帮他贴补贴补。至于女人,这个正点的姑娘还不是胡安故意送到你嘴边的?你知道吗,艾思丽的母亲是‘大忽悠’的老相好,老赵想给她安排个位子,胡安就顺水推舟送到了你的床上。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否则,不过就是整理点资料,还需要出差把她带上吗?这是弥补你……”赫德林没有再说下去。
我点了点头。这时艾思丽已经走了回来。赫德林大声说了一句:“好累啊,到美洲之前让我先睡一觉。”然后就给自己戴上了眼罩。
艾思丽打开便携式触摸板,开始整理路德的最新动向。我无心睡眠,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工作。专注于工作的女人有着一种静如处子的美,我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艾思丽看了赫德林一眼,发现他已戴上眼罩酣然入睡,便笑着回吻了我。
扎坎和绿子在飞机上也是这样的吗?想到这个问题,瞌睡虫似乎上了我的脑袋。
飞机降落前,艾思丽已经完成了文案工作,赫德林也醒了过来。她对我们说:“主任先生,路德的最新动向已经整理好发给您了。还有一份材料是关于那个叫马科斯的人的,也是胡安所长要求完成的。这份材料主要是给赫德林副主任参考的。”
我感谢地朝她笑了笑。女秘书的效率让我非常满意,但同时也觉得,她来美洲,确实主要是来照顾我的“生活”的。
在酒店里,看着艾思丽为我准备的材料,我终究感到有些难过,为路德的悲惨处境感到难过。
他的“犯罪行为”十分轻微,在拘留所里待了3天便重获自由。如果路德只是个街头小混混,那么这也许只是他众多人生污点中微不足道的一段小插曲。但他不是,他是私立自由大学的助理教授,他是“自由小报”上的常客,他是一小撮反对者们的意见领袖——谁让他是一个“公众知识分子”呢?
东窗事发之后,路德成了这个世界的弃儿。除了主流媒体口诛笔伐,那些曾经登门求稿的“自由小报”们也果断地弃之如草芥。在有关方面的压力之下,自由大学援引“教职员工道德条例”,将他扫地出门。昔日那些聚在一起坐而论道的朋友们,纷纷发表声明与路德割袍断义。
最可怕的是,他的家庭承受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压力。老母亲病重住院,濒临不治。他那一对可爱的儿女饱受同学奚落,已经不敢出门。而对于路德特殊癖好毫不知情的妻子,精神几近崩溃,并且提出了离婚。
从拘留所出来,路德的生活彻底毁灭了。他立即同意了离婚,并且选择“净身出户”。
看到这个家伙的倒霉境遇,我的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无名之火。如果绿子就在身边,我恨不得立即抽她一个耳光——这一切都是扮成黑人妇女的绿子自编自导自演的好戏。
不。虽然绿子在感情上背叛了我,但在路德的事情上也不能全怪她,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操刀的“刽子手”而已。如果说谁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也许我还比她更接近一些。
可现在,我竟然即将表现得像一个乐善好施的救世主一样,出现在路德的面前,“拯救”他的生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读完路德的最新动向,我看到文件的最下面还有一行红色的字体:“亲爱的弗拉基米尔,吻你。(这句发给赫德林的文件里没有。)”
我苦笑着打开房门。好吧,艾思丽,今晚我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