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危机:谁是杀人凶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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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危机篇(17)

“可惜时间不对,不然我们找个地方喝一点。”

“我住的那地方东西便宜,合适咱们这种人。”是那个卖掉手机的。

“这次过去,要不了一年,我肯定要动,还来上海。”还是他。

“我想回家了,二年没回去。”

“我都快四年了。没法回家。没钱回去干啥。”

“回家也熬不住,没几天就想出来。”

“都一样啊。”

他们不说话了,汽车马达声“突突”的陡然间变得鲜明起来。刚上来不久的两位老人正在议论窗外那片已经被铲平的空地上从前有的东西。

“每次换地方总是相同的感觉,觉得会不一样。你呢?”身后的对话再次响起,这次是另一个起了个话题。

“没什么感觉,很正常,就是这样,这地方不行就换一个。”

“我总感觉会有新的机会,机会,只要一次就够了。一次机会。”

他们再次沉入不语的状态。我在想他们有多大,与我相差二十岁?十八岁?我望着窗外,但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想着他们的离开与到达,想着自己的停滞与渴望变化的心情。就这样过了一会,我一动不动,忘记了自己是坐在公共汽车上。

火车站到了,他们之中有一个人站起来,是那个卖掉手机的人,他在我旁边停住,转回身。

“没什么说的,伙计,祝你好运,祝咱们都好运。”

我暗笑,这家伙有感觉,年轻,生活对他来有着很多表演的成分,我看到他了,确实年轻。

他坚定地转回去,跑向已打开的车门。

我也突然站起来,跟随他下车。

我走在他旁边,他扫了我一眼。我对他微笑。

我说,“小伙子,去哪呢?”

他迟疑了一下,回答,“宁夏。”

雨落在我们头上身上,他全然没有察觉到的神态,我也用不着在意这些雨水。

我走在他身旁,装作与他同一个方向。

就在一分钟前,当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时,心里涌起一种冲动,一个念头:我可以和他一起走,离开这里。

我忘记了我在什么地方,没有了陌生与熟悉的概念,正是夏天,而我正想离开。

我仿佛看到某些事情已经在一些地方等待着我。现在要的就是找个什么理由与这个小伙子同行。

我转向他。“我也正要出去,与你一起可以吗?”

他上下打量了我。“你要去哪里?”

“我刚才在汽车上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想跟你同行。”

“跟我一趟火车?”

我点头。“但没票,到那买一张。”

他用奇怪的眼光看我。“你没有行李,什么也没有。”

我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的样子在他眼里会引起怎样的想法。

“没关系,到了地方我住旅馆,生活用品可以买。”

“你去哪里?”

“与你一样。”

“也是宁夏?”

“可以。”

他用疑虑的眼神看我。我知道自己的回答仓促、奇怪。不管他有什么想法,我会有时间向他解释清楚,他会明白。

我们向车站走去。雨在下,我们脚步并不匆忙,似乎有意要拉长到达那儿的时间。

“我想出去散散心,随便什么地方,本来想到火车再定。听到你和那人的谈话,我想跟你作个伴。可以吗?”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想到车站里我该买条毛巾。

“到宁夏散心?跟我?”

“到哪里都可以,只是路上跟你搭个伴。”

“哦,行。”

他在售票处门口等我。买票的队伍不算长,我回过头去看他,他面朝里看着我,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我怕他走了,我冲他笑笑,尽量露出和善想叫他解除疑虑的眼神。

我点了一下皮夹里的现金,二千八百六十元,我还有三张卡,有两张各有几千元,有一张是石凡平给的,二十万,另外十五万我给了岳母。我想,够了,这些钱够我出去转一圈了,我甚至觉得这点钱有些多了,应该找个ATM机,转掉一部分钱,五万块,卡中有五万就够了。我觉得应该以防不测,这样可以将万一有的损失减少。我不仅对自己的想法笑起来。如果没有钱我会这样出去吗?我这样想到。我没有继续想下去,我想上了车该给我父母儿子打个电话,让我的父母暂时照看我的儿子。

我在车站里买了两条毛巾,几瓶水。我拿出一半来给他。我们擦着头上脸上的雨水。

“你姓什么?”我问。

“王。”

“我姓吴。”

上了车我和他边上铺位的人换了张票。我们相对而坐。乘客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多。我后悔没有买包烟,我想有包烟我们的交谈会容易一点。两个人一起走到车厢接口处吞云吐雾似乎显得更亲密一些。窗外的站台阴沉灰暗,而我的心情却轻松自如。我没有兴奋的感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安和要去一个新地方时所有的那种兴奋。我倒是对可以在火车上,在旅行途中与坐在对面的陌生小伙子好好聊一聊充满了期待,我等待着不一会在离开的行程中,我躺在颠簸的铺位上想事、朦胧入睡。

我们谈起了刚才在公共汽车上与他一起的那个小伙子。他们并不认识,只在那辆车上相遇。那人去的是南站。

“他是个大学生,在上海卖房子卖了两年。”

“你呢?”

“我什么都干,现在朋友帮我在那边找了个公司里的事做,那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工作,我得去试试。”

火车“咯噔”一下开动了。有人从手机、报纸上抬起头凝视窗外,有人无动于衷,继续他们的谈话睡觉。火车缓慢地离开站台,在城市的建筑中、街道旁、围墙边穿过。窗外的景色看起来不是城市中值得观赏的一面,我一向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对每天有无以计数的人看到的这些景观做些整治修缮,这是我们到达时的第一幕,这是我们离开时的最后一眼,任其长期在窗外掠过到了与其它注重外观的行为严重不相符的地步。我避开窗外的景致,我的伙伴正用探视的目光打量我,我一笑,他回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出去旅行的方式很奇怪啊?”

他又咧嘴一笑,等着我自己说下去。

“我到火车站来就是想到外地去转转,什么地方没想好,其实随便哪里都可以。我想到了车站再决定。这段时间正好没事,没有工作,就想出去散散心,改变改变心情。”

“你是本地人?”

“是的。你呢?”

“河北的。”

“在公共汽车上听见你和那个人的对话,听你去过的地方挺多,就突然想到宁夏也不错,反正对我来说到哪里都一样,路上我还可以有个伴,你不介意吧?”

他摇头。“你这种心情特可以理解,在外面打工,经常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也是经常发生的,突然走了,突然到了。”

我对他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

“大哥原来是做生意的吧。我看你这样什么也不带就出来旅行,特潇洒,一定是挣过钱的,是不是现在经济危机,生意上栽了,想出来散心,转换思路。”

这下我大笑,“你真是走南闯北的,年纪轻轻,眼力挺准。”

“听你这么一说,谁都能想到啊。”

我站起来,说要去买盒烟,他说他有。于是我们两一起向车门走去。

车速越来越快,已经离开了市区。我喷着烟雾,窗外的景致一幅幅地闪过,脚底下的铁板在嘁哩喀喳声中抖动。

“大哥到那儿,打算待几天啊?”

“不知道,没想好呢。也许没几天就又想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你去过那儿吗?”

“没有,第一次。”

“如果可能,我也在那里找个工作。”

“大哥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在一个新的地方工作也是一种不错的感觉。”

“那是,像你这样要找感觉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冲他露出无话可说的笑容。

我提议一起到餐车里去吃饭,他既不反对也没同意。我向餐车走去,他跟着。餐车里没有坐满。我点了几个菜,要了两瓶啤酒。车窗上挂着白色半透明的窗帘,外面的景色依稀朦胧。这些餐车比起从前来有了很大的改进,但给我的感觉仍是简陋粗糙。上来的菜也一如从前。拌黄瓜、木须肉、番茄炒蛋、冬瓜排骨汤。看到这些菜色就能知道它们到了嘴里会是怎样的乏味。我想起以前曾经有过一次自己一个人在火车餐车里吃饭。好几年前了,快要十年了,那时是去谈生意,是自己开公司以后第一笔外地的生意。那时候的感觉还清晰地留在记忆力,一种身在旅途中的孤单感,混杂着自我欣赏正在前进的感觉。而现在,我坐在这里,连原先以为会品味到的漂泊孤独的感觉——一种在人群中的孤独——一点也没有捕捉到,就仿佛我是在一个陌生的向导带领下去一个平常无奇的地方旅游。我夹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果然不出所料,味同嚼蜡,我只得猛喝一口酒将它们压下去。

我们两人喝了三瓶,临走又各自带了一瓶。坐在铺位上,我们对饮。啤酒的味道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感觉清冽爽口了,我一小口一小口的灌进嘴里,品尝它苦涩的滋味。小伙子仍然大口的饮着。

“大哥经常喝酒吗?”

“以前多,现在不行了,难受、怕醉。”

他笑了,灌下一大口。“那儿,我那几个朋友可能喝了。”

“那你们见了可以好好喝一回了。”

“朋友在一起没事,可不就是喝酒吗。”

“是啊,到了那儿,我也没事,咱两也好好喝几回。”

“你再来一瓶?”我问。

“不了。”

“我差不多了,正好下午睡觉。”

“睡吧,我也睡,有时在火车上反而睡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