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危机:谁是杀人凶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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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凶手篇(1)

1

接近中午,我接到一个电话。近几个月来我很少有电话——除了石凡平——尤其是那些陌生号码的电话。

他先问我是不是吴文廷。接着他说我们见过,再说也许我还记得他。他说他是医生,是曾经抢救过我老婆的医生。当时就是他在医院里接待了我。

我当然记得他。他长得白胖干净,符合一般人对医生的想象。他的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眼睛清澈,嘴唇柔和,如果作为一个病人看见他,心中的疑虑忧心定会消除大半,还准会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长长的详细的解释。

他说他在上海。“有空吗?”他说,“见个面好吗?有些事想跟你说说。”

我说,“什么事?”

“有点事,电话里说不方便。”

我再问他什么事。

他说,“别急,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但只能见了面说。”

他告诉我说就在他住的宾馆大堂里见面。我说可以,马上就过去。

一路上我都在想他要和我说什么,我在纳闷在我老婆死了好几个月以后他来找我干什么?我怎么想都无法想出他会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我心里的感觉不好,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也没至于让我紧张不安。

宾馆坐落在一条二车道的马路边。比起其他马路来,这里的车并不算多,来往的行人也相对稀少。沿街的几家小店铺看起来冷冷清清。那里的建筑基本都是浅色的,就只有我要找的那家旅店下半部分是灰黑色,很好找。

从日全食那天以来,天气就没有晴过,几星期了,雨一直滴沥嗒啦的下个不停,本以为应该会有的高温天气迟迟不来,这倒叫人言不由衷地挂念起那骄阳似火的日子来。因为这阴沉闷热的天气也不舒服,湿乎乎黏答答的。

我走进光线暗暗的大堂,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到了。

他下来,我们握了手。他穿一件带浅蓝色条纹的白色有领T恤,深灰色休闲裤,黑色皮鞋,给人印象简洁利落。他建议找一个地方坐坐。于是我们转了好几个弯,在一条大马路上看见一个咖啡馆。在冒着小雨找地方的时候,我们聊了几句天气和我过来的路程。

坐下来,服务员送来单子,他一页一页地翻看。我希望他把要跟我说的事马上说了,但我也不好催他,只能耐住性子,自己先点了一杯咖啡。我点东西的时候语气干脆,以此提醒他,让他意识到我的等待。

点完东西,他看着我,开口道,“这段时间怎么样?”

我耸耸肩,没回答。我本以为他会以“我找你是要告诉你……”来开始他的谈话的。

“快一年了,时间真快。这一年,怎么,日子不好过吧?”

我苦笑,仍不作回答,我的意思很明显。

“事情后来解决得顺利吗?”

我说,“还可以吧,基本上没有什么纠葛。”我打定主意不开口问他,不表现出我对他与我见面的惊奇与疑问。

“这事情对你来说是桩蛮突然的事情哦。”

他似问非问。感觉他要为下面的话做铺垫。

他又说,“这事情对你的影响怎么样?应该是蛮大的。”

同样的似问非问。难道他转行到了心理医学?“怎么办呢,发生都发生了,命就是这样的。”我说。

他笑了,我看到他带着不少的同情。“你老婆与那个开车的是同事啊。”

又一句似问非问的话。

我探究的眼光看他,摆出你到底要说怎么的样子。

他略显歉意的一笑。“我没别的意思,想先跟你聊几句。”

“有什么话要说的,你就说出来,要问什么的,也直接问。我等得急死了。”

他沉默了一小会。“其实我要说的跟这些都是有联系的。”

我看着他,静等他说下去。

这时,服务员端来咖啡。我们同时往后靠了一点,看着服务员将东西放到桌上,安置完毕。

我再将身体往前倾,双手交叉放到桌上,摆出好好听一听的姿势。这时候我想到了和石凡平的见面,我怎么总是要和奇怪的人在咖啡馆里一起坐着。

“怎么说呢?这事情我考虑了很长时间,一直在想是不是要告诉你?”他瞄我一眼,又移开目光,表情与他说出来的话非常贴切——事到如今他还在为这问题烦恼。

“我先问你个问题,你对你太太的车祸有什么想法?”

我脑子快速地转动,企图猜出他来找我的目的到底何在。难道他是要来提醒我老婆与石凡平的关系?这事与他何干?要不他在我老婆身上发现了什么东西,当时被他拿了藏了起来,现在拿出来正是敲一笔的时机?看他犹疑负疚的模样,看起来又好像与做这种事情不符。

“你什么意思?”我反问他。

他低头盯着我的咖啡杯,也许是盯着我的双手,就好像他没听见我的话,仍然在等着我的回答。过一会儿,他咽了一下喉咙,似乎打消了等我回答的想法。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想让这事过去算了。但我克服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有好几个月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到后来,我想我还是自己去查查看再说。”

他抬眼直直地看着我,一双犹疑不决的眼睛透出一点得意。

“直到最后我自己先去做了一点调查,这样我才下决心来找你。”

我回看他,尽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什么表情,其实我心里又急又烦,真想扑过去抓住他的衣领高声问他,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他继续说,“这事非常让人吃惊,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但相信不相信由你。”

我想他的铺垫噱头摆得够多了,如果这是他来之前就想好的,那可真是做得好极了。

“你知道吗?”他放慢语速,“车祸那天我看到了你太太的同事,也看到了另一辆车的司机,就是那个肇事者。在医院里,他们两个人都来了,在一起。”

他停下来,颇为期待地看着我,就好像电视里智力竞赛的主持人,等着被问者回答一个谁都能答得上来的问题。

我不用去说什么,他来找我就是要告诉我什么的。

“我觉得,他们两个人,你太太的同事和那司机,他们原来是认识的。”

顿时,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往下一沉,犹如塌陷了一般,全身有股寒气往外冒。

有好一阵子,我们没有说话。我感觉着自己身体里的颤动,直到它慢慢地平息下来。而他仍然看着我,眼光与我的目光对接,他似乎在察看我的反应,又似乎在留时间让我思考。

“你觉得?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个原来是认识的?”我慢慢地说出这句话,我觉得自己在无意之中想要尽量显出自己的惊讶。

他点头。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从他们的眼神里。虽然他们表现得并不认识,但我觉得他们好像是认识的。”

我垂下眼睛,我要说的话已在嘴边,但我还是要想想。

他也沉默不言,很显然这个结论要我说出来。

我说,“你的意思是说,这车祸是有预谋的?”

他不搭腔。看我一眼,又掉开目光,去看自己的那杯咖啡,这是他到现在第一次看自己的咖啡,就好像刚刚才注意到它一样。

我换个坐姿,用手扶着额头。

长时间的静默,气氛严肃,但不紧张,也不沉重。咖啡馆里客人不多,没有情侣,有几张桌子上坐着谈生意的人,还有一二个对着手提电脑屏幕的年轻人,吧台那边空闲的年轻服务员在轻声谈笑。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表示奇怪地问他。

“我不知道,要说起来还真有点说不清楚。”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呢?”

“这事情能乱说吗!”

“你说你查过了?”

“嗯。这事情我想了几个月,后来我搞了一张他的照片,那个司机的,他姓夏,叫夏伟德,你听到过这个名字吗?”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发生车祸的时候我在警察那里听到过。”

“以前呢,没听到过?”

“没有。”

“哦。我到我们那里的警察局,那个警察,你见过了,问他要了张照片,又到上海,你太太的单位里,问了门卫,问了好几个人,有人不愿说,但有二个人说见过他,好几年前他在那里做过,在你老婆的单位里工作过。”

“那么就是说我老婆也认识他?”

“应该是的,他们三个人几年前有段时间应该都在这个单位工作。”

我再接着沉思。而他仿佛卸掉了重担,轻松下来,身体靠到椅背上,伸出手,捏住小勺,搅拌杯中的咖啡,随后将小勺在杯沿“铛铛”地敲两下,搁下小勺,拿起杯来轻啜咖啡。

很长时间,我们都没说话,我是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良久,他开口了,“我当时就觉得他们两个人的眼神不正常,我这个人好奇心大,实在按捺不住要了解真相的冲动,想不到很容易,那个司机在他们单位里还算蛮有名的,当时走的时候好像犯了什么事。”

我支起身子,吐出一口气,“就是说他们三个人原来就是认识的,几年前都在这个地方工作过,而这车祸不可能怎么巧的,一个从前一起工作过的司机,一个认识的司机在路上撞了他们,要这样说其中肯定有问题。”

他看我,我也看他。

“你是不是这个意思?”我说。

“这要你来想,当中是不是有问题,要你来想。”

“你为什么不把这个事情告诉你认识的那个警察?报警?”

他避开我的眼光,低头去看自己的那杯咖啡,“这不是我的事,说穿了,这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他重又抬起头来,迎上我的目光,眼神中含着一丝歉意。“我告诉你已经是费了很大的功夫了,至于应该怎么办由你自己定,当中是否有问题由你自己判断。”

我被他说到了,无语。

“可能我告诉你并不是一桩好事情。但无论你想怎么办,你都不要把我牵连进去,不要把我说出来,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你可以说是你自己去调查的,实际上,不管事情今后怎样发展,不管你要怎么办,我这个人都是可有可无的,根本用不着我。”

我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

“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决定怎么去做。”

“去报警,把事实真相告诉他们。没这么巧的事情的,当中肯定有鬼。”我说。

“问题肯定有,可有什么问题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太太呢?”

他问得好,在我一听到他说的这个事情后,我就应该问这个问题了。

我说,“去找石凡平,直接问他,看他又何反应。”

“你说的石凡平就是和你太太一起在车里的人吧。”

“是的。”

“你不觉得有点危险啊。如果这事是预谋的,他们想好了要谋害你太太,这其中的事情一定不小,连人都要杀,你自己想想,会怎么对你。”

“这种地步了,我还怕他。”

他淡淡一笑,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关键是事实真相,只有了解了真相,你才能决定怎么去做,不要什么都没弄清楚,到头来自己又莫名其妙的赔进去。”

他说得在理,但他身处事外,怎么看得见我现在既是一片混乱又是一片空白的大脑。

“你现在需要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好几个月了,也不在乎这几天,你好好想想,再决定怎么办,想好后你可以打电话告诉我,但千万别向任何人提到我,你知道把这种事情告诉你对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应该理解。”

“我晓得,你放心。”

“你之前知道你太太和那人的关系吗?”他突然问道。

我挤出一丝苦涩的笑,“知道了我还会让他们出去啊。”

“哎,我觉得,现在来跟你说这事有点残酷,已经快一年了,又让你陷进去。”

我没答话,也不去看他。这时候,我真说不上是应该感谢他还是厌恶他。

他终于提出要走了。我如释重负,想自己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了。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真想有一个人陪着我,与我一起直到厘清我眼下的状况下我该如何去做的办法。而现在看来这个最好的人选就是他了。

在门口,他又跟我握手,这次我感觉颇不自然。他说,好自为之。我想,这人有点戏剧里的味道。是的,整个事情还真具有戏剧性。我看着他在细雨中淹没进人流里,随后我在那屋檐下又待了好久,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躲雨呢还是无处可去,我的心里没着没落,空的要命。我不断的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妈的,我真是陷入到了与哈姆雷特同样的问题里了。

后来,我走进了雨里,那个下午余下的时间我一直在走路,雨停了,我仍在走,我不想坐车,也不想回家。我从天亮走到天黑。在黑夜中的人流里,在嘈杂的喧嚣中,在耀眼的灯光下,我却犹如只身在大海中漂浮,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往哪儿去。我想去做些什么,又无法想到该做什么,我只好这么不停的走,这******也算在做些什么吧。

2

我设想了几种可以去做的办法。第一,报警,这很简单,用不着去考虑细节;第二,自己先想办法查一查。这很复杂,有多种做法。可以去找石凡平,跟他挑明,逼他自己站出来将事情澄清,如果确有其事,那他一定心虚,他要么铤而走险,要么自己向警方自首。我也可以先去找那个叫夏伟德的。我隐瞒自己的身份,跟他说已握有到事情的证据。我可以给他打电话,写匿名信,如此恐怕他沉不住气,滑向崩溃。或者可能他跑去找石凡平,这更好,事情的关键不就是要证明他们之间是有瓜葛的吗。再有就是自己悄悄地暗地里调查,拿到他们之间互相认识有联系有预谋的证据,然后交给警方。

我也做过其它的设想,比如,这一切全是子虚乌有,是那个医生多事,故弄玄虚,事情本身就是一个巧合,其中既没有预谋也没有谋杀,只是一场车祸,纯粹的车祸。我想,这是命运的另一面,也是我自己无数次在心里要让自己相信的事,是我内心最愿意接受的一种可能。但疑问在前,我说服不了自己,也做不到将其逐渐遗忘,更不能弃之不顾。

于是,我又转回到第一种办法,报警,接着,我想到了那三百万多万块钱。想到钱,我没法再跟自己说这仅仅是一场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