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地跟我说,算了吧,放弃吧。可能你得到的要比失去的多。可能你什么也得不到,得到的只有痛苦与丑陋的事实。更糟的还有自己的身家性命。另一个声音在高声呼喊,这声音使我全身的细胞活跃,使我的血液加速流动,使我全身紧绷。这就是——真相。这不是报纸上电视里网络中的谜团,这是我自身的命运,是我生活的真相。唉,多么混乱滑稽,荒诞而又疯狂。我真够倒霉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偏偏又都是我不得不面对的。
秋天到了,但夏天的酷热仍在空气中肆虐,我仍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一个劲地在想着应该去做些什么,怎么做。
无论我怎样苦思冥想,我总要挑选一样去做,否则我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一个怯懦的人,在这件事情上,不允许我做这样一个人,不然很容易想象我余生的日子会是怎样的一种日子。
我必须要去做点什么,我最起码也该将事情查出个七八分。我要让他们知道已经有人知晓他们的阴谋,有人在追踪他们。我要让他们惊慌失措,我要他们在一段时间里深受折磨,就如坐在一个底下火焰正在熊熊而起的炉子里,最终,我要让他们知道,是我,是我找到了他们密谋杀人的证据,是我将他们送上法庭,陷入囹圄。
为此,我必须周密考虑,小心行事。
我给自己写下了一个摘要,列出各种疑问和可能性以及我该采取的方法,还有这些方法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1:石凡平和刘婧琳发生矛盾——金钱?感情?金钱+感情?分赃不均?石凡平有致命的把柄落在了刘婧琳手里?他要除掉刘婧琳,于是他雇凶杀人,假冒车祸。
此种情况应先从夏伟德着手。
他不认识我,即使发生了什么,他可能还不会一下子就想到我是谁、为了什么。就算他意识到了,他也需要时间,也要和石凡平商量,这时候,说不准,我也已经拿到了我需要的东西。
他找石凡平,这不正好吗。让他们重新纠集在一起,让他们一起再去做点什么,串通、掩盖、密谋、再次犯事,这不就是我要的吗。
2:他们三个人共同陷入到一桩危害其自身安全与前途的事件里去,必须除掉一个人,最后二个男人把目标对准了刘婧琳。这样,石凡平一定是为主的——很有可能,他认为刘婧琳最不可靠——是否有可能,接下来他要解决的就是那个开车撞人的夏伟德呢?
此种情况也应先从夏伟德开始,如果石凡平要解决他,那更好,正好利用。
如果这样,那关键就是要查出其中的原因了。怎样才能查出呢?我做得到吗?
3:夏伟德要撞的是石凡平,误撞了刘婧琳。但石凡平为什么不站出来呢?什么原因使他沉默了?害怕?将错就错?后来他们两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样就应该先去问石凡平。他老来找我,是不是有某种隐情呢?
先试探他?但如果不是,岂不是让他感觉到了什么吗?
4:夏伟德要撞的就是刘婧琳,与石凡平无关。因为他们两人原先也是认识的。
此种可能性最小,有什么理由吗?难道石凡平不知道?
他们三个人都是认识的,死了一个人,事情不是暴露了吗。
5:他夏伟德要撞的是两个人,但死了一个。
不可能,石凡平不会就此罢休。
他是个胆小的人?要不也有不可告人的把柄在那夏伟德手里,只能咽下去?
他为自己没死而庆幸?事后又与夏伟德达成了妥协?
如果这样,该找谁呢?
那段时间,我天天研究这份摘要,每次都要在上面划划构构,增添删除,最终我写下了下面两句话:
查明他们目前的关系,拿到证据。
从石凡平开始还是从夏伟德开始?
另有一点我没写在纸上,这是我的想象,也是最想达到的一种办法,那就是最好能让他们两个反目相向,用计使他们觉得事情欲要败露,于是他们互相推卸责任,在要让自己脱身的过程中最终走到狗咬狗的地步。
我想,极有可能,为了逃脱,掩盖罪名,他们互相起意要杀死对方,让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一定是他们——无论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摆在起首的选项。而于我,也是求之不得。凶手互相猜疑、防范、惶恐不安,他们的事情一步一步的变得更加混乱,错综复杂,每一个行动,带来更严重的后果,直至局面无法掌控,滑向他们本来想要阻止的终结。
我设想了具体的做法,写匿名信、发短信给夏伟德,称事情已经暴露,且握有确凿的证据,有关石凡平和刘婧琳之间的事。他们之间肯定有事,不仅是男女之事,而是行凶杀人的起因。于是,我接着追问,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是自己投案自首,以求取得宽大从轻,还是继续隐瞒,等着警察上门,铐上手铐被强行带走。或者你也可以——我给他出主意想办法——逃跑,隐姓埋名,在各地浪迹,同时回首思索这桩杀人灭口之事。再有,你也可以将石凡平置于死地,你如果做得巧妙,不留痕迹,那我也可放你一马,从此不提此事。
如此,反过来,我也可以向石凡平来这一套。就他来说,弄掉那个夏伟德的可能性更大,他是一个成功者,维护保住眼下的利益是他的首选,否则,一切前功尽弃,过往的心血、打拼,由此积累的人生财富、地位,从此烟消云散,还有等着他的余生的牢狱之灾。
只要他们走出了这一步,哪怕只是意向,一点点的行动,那我就可趁势抓住蛛丝马迹,推动事情至我想要的结局——真相得以大白,凶手得到惩罚。
我也无数次的想过去找警察。我几次拿起电话,默念着事先想好的措词,欲拨110,更有一次我已到达警察局门口,我在那门口逗留良久,走上阶梯又走下来,这样来回数次,最终还是返回家中。我倒不是怕他们查不出来,我想这类案件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小菜一碟,也许根本就不用费多大周折。但我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亲眼看到石凡平和夏伟德聚在一起,想亲自证实是他们两个密谋杀害了我的妻子,甚至我希望听他们亲口对我说,是的,是我们,是什么原因。还有就是——有些荒唐,却是我最想要看到的——这并不难,只要我做些什么,轻而易举,就能使他们惊慌失措,互相埋怨、责怪,然后防范、猜忌,最终,或者大打出手,互相将对方埋葬,或者一个供出另一个,在警察面前相互撕咬,到最后双方被关在各自的牢里。
3
刘婧琳在单位里有一个好朋友,叫林玉。她与刘婧琳一同进的单位,虽说不在一个部门,但那时刚踏入险象丛生的地方,两个孤单无助的女孩没有选择的走到了一起。幸巧她们不用面对同样的人员与事物,直到刘婧琳被撞倒,她们仍可以称得上是好朋友。
我打电话给她,我说想跟她聊聊刘婧琳的事。我能感觉得出她在电话那头的惊异,她一定是以为我要问她刘婧琳外头有人的事。她答应与我见面。
我跟她见过三次,一次是我和刘婧琳的婚礼,一次是她的婚礼,最后一次是我们搬入新居。那也是八年前的事了。
我们说好了一起吃晚饭。我选了一家在徐家汇的餐厅,离她们单位远,但在她回家的路上。六点半我坐在餐厅里的一间小包厢里等她。餐厅算得上是豪华的那种,灯光亮得晃眼,桌布挺括整洁,杯盘闪闪发亮。服务小姐脖子上围着丝巾,犹如航空小姐一般。见我的客人没有到,她恭恭敬敬地侧身站在门口,双手交叉放在前面。
我在想是否要装作为了打听刘婧琳外遇的事而来,这样也好,最起码有个说得过去的开场白,可如何向她道出我的真实意图,我有点犯难。我怕我要打听的人引起她的好奇,我怕她因为心存疑问而将我找她的事泄露出去。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理由来解释我为什么要打听这样一个人,一个已经离开的同事。
她来了,满面笑容,谨慎的在门口停住。我站起来。
她说来晚了,这个时侯的车总是这样的堵。
她走进桌边,说,干吗要到这么高级的地方来,什么地方都可以的。
我说,老朋友了,这么长时间没见。
她胖了,但姿态优美,举止成熟。她头发乌黑,下端卷曲蓬松,很适合脸型。皮肤好像比我印象中的白。穿一件银灰色的轻薄外套,里面是式样简洁的丝质衫,一条宽松的黑色长裤,整个打扮很好的遮掩了她的腹部,突显了形状优美的胸部。我发觉她变了很多,也许跟她的年龄和职业有关,更可能跟我自己有关,开始能够看到从前看不到的东西。我突发奇想,她是否也与她的上司有染,看她这种优雅的笑容,成熟的性感,极有可能会招来她上司的性趣,偶尔来点骚扰更是在所难免,这样说来,在此种方面她与刘婧琳是否会有某种私密的交流?
我们坐下来,服务员递上菜单,又退回去。
我给她倒茶。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她问我生意的状况,我说马马虎虎。没必要在此详细解说自己的生意与理念。
这样暖场的谈话进行了好几分钟,服务员上来倒茶,问是否要点菜。我让她点,她说,你来吧,简单点。
我颇费心思的点了几样,其间还征求她的意见。问她要不要喝酒,她开玩笑地说,感觉上你找我谈的事应该要有酒相伴的,浇浇愁。我笑了,一下觉得轻松不少。我说,说的是,喝点。我点了一瓶葡萄酒。
服务员下去了。我拿出烟来。
“好像你不抽烟的。”她说。
“是的,难得。今天特地买了一包,手头好有点事情做。”
她理解似的点头。说,“有什么要问的,要我说的,我一定毫无保留。”
“你猜到了?”
“猜到什么?”
我们相视一笑。我点烟,她喝茶。这样沉静了一会。
她开口道,脸上不无严肃。“怎么隔了这么长时间想起来要了解了?”
我没回答,抽了几口烟,将烟灰弹到烟缸里,“其实我知道刘婧琳跟那个人的事。你想,两个人在一个车里,周末跑到外地去,再蠢的人也会知道。”
气氛沉静下来,我瞥她一眼,她正看我,有点同情又有点好奇的样子。
我又抽几口烟,将烟掐掉,再抽出一支。
她说,“过去这么多时间了,再加上人也不在了,你也不要老放在心上。”
服务员拿来酒,给我们倒上。我举起酒杯,说,“来,喝一口,这酒上来的正好。”
她露出一丝笑意,亲切但不缺沉稳。我们碰了杯,各自抿了一口。
菜上来了,我们看着服务员把菜摆上放好。
“来,先吃。”我说。
我们各自夹菜往自己嘴里送,菜很可口,但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我看到林玉每次夹的菜很少,她优雅地咀嚼,听不到一点声音。我认为她想保持某种礼貌,但却使场面显得过于安静。
她不开口,没有接着刚才的谈话继续下去。我想打破这样的气氛,但不知何故岔开了话题。
“工作忙吗?”
“还可以,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现在好像不景气,对你们有影响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还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比总有点差别吧。”
“有什么差别,又不是你们私人做生意的,对我们没有差别,轮不到我们,就是开会的时候提到这些事的时候多一点。”
“日子好过啊。”
“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每天还不是一样。到年纪了,想法越来越少了。”
“原来还是很有想法的啊。”
“原来就没想法。”
我笑,她也笑。
我说,“还是你们舒服啊,国营,不管风吹雨打,主体依然无损。”
“为过去的选择后悔了吧。”
“后悔,悔死了。不然现在也不会没事也无清静了。”
“听刘婧琳说,当初他爸介绍你到机关去,你还不去。”
“不提了。没劲。”
我们吃菜喝酒,气氛似乎松散开来,她放下筷子,伸手拿虾剥开沾料送进嘴里。我再抽出烟来点上。
吃了几个虾,她用小毛巾擦擦手,举筷子去夹鱼,这时候她扫我一眼,我避开目光,去弹烟灰。
她莞尔一笑。把夹起的鱼放进自己的小碗里。“哎,你不是在等我说吧。”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吗。”
“那你想听什么?想听细节,细节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干吗要听细节,刺激自己啊。”
“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就喜欢知道已经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假假的哈哈一笑。她也笑,很为自己的话开心。她把鱼送进嘴里,将刺吐出来小心地放进盘子里。
“石凡平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
“怎么说呢,长得一般……”她的表情似是在为刘婧琳遗憾,也像是要安慰我,不必为他们的感情烦恼。
“我见过他。”
“你们见过啦。”
“出事后见过。”
“那你对他什么印象。”
我装出略微沉思的模样,“说不上来,蛮怪的,有时做出来的事情叫人感觉怪怪的。”
“我对他不了解,只能算是认识,你知道,像他这种有点职位的人凡事很小心的,他知道刘靖琳把他们的事告诉我了,所以好像故意要与我保持一点距离。初初看来这人给人的印象就是很会交际。”
“平常他在单位里做事很小心的?”
“可以吧,应该算作有魄力的那种吧。”
我拿起筷子吃菜,趁机斟酌自己下一个要问的问题。我真希望她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的喜欢追问的女人。“那你是否以为他这个人会为了某种事情而不顾一切地去做出不计后果的举动。”
她把目光停留在我脸上,看得出来她在想这个问题的含义。“你不会说他们原来有想要走到一起的打算?”
她这样想我的问题很自然,我没办法再问下去了。“我只是问问。”
“不可能,他们两个都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一定要知道?”
我点头。
“十年了,我记得好像是九九年的时候。”
“哦,世纪末的开始。”
她咧嘴一笑,“你一直就没有察觉到?”
我摇头,“这种事我应该能看出来吗?”
“这说明你对她关心不够。”
“你从开始就知道吗?”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