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们逛了不少的商店,我们迫不急待的为儿子买了识字拼图,有英文的有中文的,我还为他买了一把冲锋枪,那把冲锋枪现在还在,如果它仿真度高一点的话,我倒可以拿来一用,把它带在身边,说不定我把它对准石凡平,他便会向我供出一切。
时间在我的回忆中溜得快。到了下班时间,我集中注意力察看,半个多小时后,他的车出来了,我出去叫了一辆车,跟在他的后面。
行驶了一段路程,我知道他是在回家的路上。我知道他住在哪里,这我也事先做了功课。
他到了家,上去。我在那个小区里徘徊了近一个小时,没有见他出来,便也回家。
第二天,我去得比较晚,白天我往他单位打了二个电话,等他来接的时候,我便挂了,我要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单位。等他下班后,我仍然跟在他后面,他还是回家,什么地方也没去,我也同样,在他住的小区里待了一会,走了。
后来接着两天,我都是一无所获,他上班、下班、回家。
他怎会如此的平常,连一点其它的活动也没有。他的应酬、他的娱乐,难道不会是他意识到了什么?要不他知道自己犯了事,打算老老实实、屏声静气的藏起来,藏个三年五年的?
不行,我非得做点什么。我不能就这样一直拖延不决,我犹豫什么呢?我在害怕什么呢?
接下去的那个下午,我照例来到石凡平单位门口,我坐进那家茶馆,想了一会,其实没什么好想的,我打算打电话给他,跟他见见。我当然不是要直截了当,把事情跟他挑明,我做不到这一点,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跟他谈谈,观察一番。观察什么呢?我也说不上来。我用自己原先的电话号码给他拨了个电话。
“是你啊,”他说,“没想到你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我在你单位门口。”
“是吗,等着我,我马上下来。”
“我在对面的茶坊里。”
他来了,满头汗水,不住的用纸巾擦拭。
我说,我正好到附近办事,就顺便打了电话。
他要了一杯冰咖啡,“是不是为那笔生意,有点急了?”
我们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自从上次从火车上被他拽下来后,他给我安排了几次见面,一些商人,一些充当中间人的政府官员,一些公司经理人,一些工程的实施人。
那是一个大工程,在外地,牵涉到土地和娱乐。
我们谈了项目、款项、利润、分成、合同、开工期、进场期,看了成叠的文件,出示了各种自身、他人或真或假的资质,最终我被赋予有选择的权利,选择要干大的还是要干小的,无论是大是小,我都必须先拿出一笔保证金,等我干了一半出头,给我活干的人才有第一笔钱给我,如果一切顺利,最终我将获利不菲。但即使我是干小的,我也要先拿出二百万,还不包括干活要垫的钱。
石凡平表示他可以帮我想办法解决一点,我不置可否。其实我对整个事情都抱怀疑态度,我当时说考虑考虑,说想办法搞钱。
后来我没去找过他们,他们也没来催我。
我现在那有胃口搞这类生意。
我说,“没有,这种生意怎么急得了,急了也没用。”
他笑了,像是赞赏我的态度。
我知道他仍有疑问,我进一步解释,“找你没什么事,正好路过这儿,从来也没给你打过电话,就打一个给你,没什么事。”
他似信非信,但仍微笑,仿佛告诉我无论我用何种借口来找他,他都可以理解。
“天气真热,几乎不敢跑到外面来。”他说。
“忙吗?”
“还行,不算忙。这段时间属于清闲的,基本上一直在单位里,没往外头跑。”
这他倒是说得实话,我跟着他好几天了。
“你呢?在做点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打算?不会又是想一个人出去旅行吧。”
我咧开嘴,似笑非笑,“你老帮我介绍生意,我走得掉的啊。”
“呵呵,不好意思,什么也没搞定。不过这次有点谱,八九不离十,关键还是在于你自己,想不想参与了。”
我没说话,我的思路根本不在这上面。
“是不是钱有问题?觉得风险太大?还是一下子拿不出来?”
他探询地看我,我也回看他。钱?是啊,钱!
他继续问,“是不是要我帮你想办法,帮你筹点款?别客气,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
他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大热天的,跑上门找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是为了钱还能为什么。
“不,不缺钱。”我突然有话说了,我突然说了出来。“刘婧琳留下来一笔钱,不少,三百多万。”
我继续看着他,努力撑住不让自己移开目光。他也是,听了我这句话,他的目光更加专注了,他像是既要表现吃惊,又要显出疑问,但我觉得他算是平静的,嘴角甚至有一抹隐隐的笑意。
“你应该知道吧,我想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说。
“知道什么?”他问。
“那笔钱?”
“你什么意思?”他看着我问。
我没搭腔,回看他。
他说,“你的意思是说我知道她有三百多万,留下了三百多万?”他顿一顿,“呵”的笑出声来,他说,“我那会知道这个,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他在装糊涂,装得很好,起码外表看不出来。
我们仍在互相对视,但目光都算不得有多么严峻,我们都尽量放缓自己的眼神。
我说,“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知道她这些钱是怎么弄来的。”
“怎么弄来的?”他停顿,这回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像是要吃透我这句话的意思,“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怀疑这些钱来路不明,暗指我跟你老婆的钱有关系?”
我没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这家伙倒直接,直接点到要害,但我想他应该明白他该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他终于移开了目光,沉思般的垂下眼睑。
我也不再看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
他拿烟,给我一支,伸过打火机,一边帮我点,一边语气和缓的说,“你这话不能乱说的,给人知道了,我承受不起的,你的钱也承受不起。”他的语气带有嘲弄,透出随意轻松,他的话是在告诉我他不想详细深入的谈论这个问题,他想一句带过,他认为这种好事没有必要追根究底。
我吸烟,吐出烟雾,摆出一副在想事的模样。
“你在想什么?有什么好操心的,人已经死了,你还去想从前的事情,瞎操心,可以这样说吧,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有人再会来关心。”他很自然的把事滑向了另一个要点。
“我关心,我不能抽屉里藏了几百万,却什么也不知道吧。”我顺着他的意思走,或许是我胆怯了,或许我的心底里也正是这样想的,渴望得到一种安全的保证。
他笑了,为这种状况感到开心,像是看到了其中的滑稽。“这有什么,弄不好用起来更爽。”
“我敢用吗?我不敢用这笔钱,不怕有事啊。”
“嗨。”他一挥手,又收回来,满不在乎,“不过也是,小心点好,反正你现在也不缺钱用。”
他喝咖啡抽香烟,打量店堂四周。他不愿再就这话题谈论下去,要说的他已经说了,他要止住这段谈话,他让我清晰的看到这事对他没有影响,他不感兴趣,他好像在跟我说,这不是他的钱,不管他的事。
我们沉默着,各自抽烟喝水,眼光也不再碰到一起。我还想说点什么,我必须说点什么,我觉得我想要说的话没有说到,没有说尽,我也想不出怎样的话能传达出我心中不想暴露的隐情。
我说了,我说,“不会刘婧琳的死也跟这些钱有关吧?”
他拿着烟的手在半空中停住,眼光却没有向我这里转过来,他整个身体一动不动,我看不到他有一丝的动弹,但我却自认为感到了什么,某种颤动,就像黑夜里微风中的树叶,悬在半空,看不到,却知道它在那儿抖动。
他慢慢地将目光移到了我脸上,但没有落在我的眼睛上,他说,“你哪里来的这些想法?疑神疑鬼的,是不是钱太多了,把你吓坏了。”
我略低着头,微微一笑,“是吧,确实不是一笔小钱。”
“我还没听到过因为钱多而被吓坏的。”说完,他干干的哈哈笑起来。
我仍露着笑容,不去看他,也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心里并没有装有什么大事。
他说,“没想到,你脑子里的想的东西还不少,好啦,不要自寻烦恼,放心,不会有问题,如果那笔钱你不想用,就放着,等哪一天,你觉得安全了,放心了,再用。”
我吁一口气,掐灭烟头。
后来几分钟,我和他的对话游移不定,却再也没有触及到上面的话题,我们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定,想着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最终他放弃支撑,提出离开,他指指对面,说里面还有事。
我们一起走到火辣的太阳底下,他说,“那生意的事你尽快给个答复,干还是不干,钱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如果你不想自己拿出来,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帮你凑一些,再叫对方放宽一点。”
“我知道了,尽快。”
我们互相一点头,我自顾自地走了,他还站在那里,站在大太阳底下。
5
又一个多星期过去了,我没有任何动作。心里有些谱,好像是知道应该如何去做,第一步第二步的,但就是没有付诸行动,天天待在家里似想非想,还看了两本侦探小说。
第二个星期的周末,我想到了一个我的警察朋友。他不是那种派出所里的,是区公安局的,搞刑侦的。听他说起过,他们办案子如何如何。
我们是中学同学,在当时四年已经过去一半的时候,双方才发现彼此气味相投,于是乎快速结为一伙,天天在一起游荡,放学后跟踪班上的女同学,拿她们的身材开心。
毕业后有段时间我们来往还算紧密,工作后渐渐淡了,只是打个电话啊什么的,后来电话也没了,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年。有一次,在同学聚会上见到,聊得很热烈,留了手机电话,一再说要多联系多走动,但后来既无联系也无走动,那年年末我给他转发了条新年短信,他回了一条,之后几年都是如此,没有其他的联系。一年多前,或许两年,我们曾在路上遇见过一次,特地停下来聊了一会,分手的时候还像上一次一样,保持联系多走动,还是老同学在一起聊得开心。但结果谁也没给谁打过电话。而在最近一次的同学聚会上我也没有看到他。
他对我的电话反应很热烈,寒暄几句之后,我说一起吃个饭,见见面。一来老朋友叙叙,二来还有事咨询。他满口答应,没有问我有什么事相求。
我找了家湘菜馆,装修看上去像是一家西菜馆。
他开了一辆警车来,穿着便服。他的块头更大了,身体宽阔,手臂粗壮,脸上多肉,笑容亲切随意。他夹着烟进来,坐下来掐灭了,又拿出一包烟还有手机搁在桌上。
我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叼上。
我问他能吃辣的吗。他说没问题,在外面什么菜不吃啊,可以说每样都喜欢,只要有特色。我点了几个辣的,他加了一份双色鱼头。
菜还没有上来,我们就着烟,开始喝啤酒。
他说他很忙,经常加班,半夜三更出任务,他的话语中提到他现在是队长了,带一个队,我恭维他,非常真诚,升官了,不容易,说明你有点本事,他淡然一笑。
我说你这工作很刺激吧,各色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他说,久了,麻木了,没意思,其实是千篇一律,没有实质的分别。
我没想到他说出如此总结性的带点哲理的话,我本以为他会感慨如今社会的复杂、人性的险恶,继而绘声绘色地向我介绍一些我未曾见闻过的凶杀迷案。
像每次与人谈话一样,他问我生意如何。我说我已不做生意了,现在是没事干,在家待着。我跟他解释原因,说是生意很差,亏了不少,只得歇业了事。
他定定地看着我,露出遗憾的表情,“现在生意不好做,有那么点经济危机的意思,是吧,生意的事情我不懂,但我认得的做生意的人都说生意不好做,什么都不好做,可你别说,还是有人挣得到钱,大把的挣钱,花钱就像不是钱。”
我说,“不是自己的钱。”
他笑,说,“这大家都懂的。”
“你应该也是其中一份子。”
他夹着烟的手挥一挥,“没法说。”
“但还是经济危机的原因吗?这么厉害啊。生意的事情我不懂,但现在生意不好做,什么都不好做,这好像大家都知道的。”
我哈哈一笑,说,“那我们就不说这个,跟你说,现在我对生意的事情兴趣不大,没有激情,有点烦。”
“反正你也赚到钱了,用不着急。过了这段时间,等形势好了再看。”他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
我马上将话题转到我的来意上,我怕他以为请他来是要求他做一些令他为难的事。
我说我不想再做生意了,打算写书,写小说。现在正在写一篇。其中有一个杀人的事件,带点破案的性质,但写到一半写不下去了,不知道故事该如何发展,主人公应该去做些什么。于是我想到了他,请他来聊聊,他是做这方面工作的,破案子的,也许他能告诉我一些故事,出点主意,兴许能作为我小说的素材,让我的主人公可以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听了我的话,他显出相当的兴致。“你写的是破案的,侦探小说?”
“差不多吧,有破案的,但也不纯是侦探小说。”
“发表过了吗?”
“没有。”
“是不是要发在网上啊?”
“有可能。如果没办法出版,就先弄到网上看看。”
“没问题,我的故事太多了,可以写好几本书了。”
我笑了,觉得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借口很不错。
服务员端来底下点着火的小铁锅,一锅撒满辣椒蒜头的牛杂。我们俩举起筷子,他说,“先说说你写的什么,碰到什么问题了?”他将筷子伸到锅里搅动,然后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