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我的第一步还算走对了,接下去他会怎么办?他们会怎么办?他们肯定要见面的,他和石凡平,他们一定已经通过电话了,他们决定以静制动,不动声色,这说得通,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有什么打算?他们不会贸然出击,不会一上来就暴露确有其事。他们现在急于想知道我是谁,有什么目的?我这样给他们发短信,他们也许会认为我是一个敲诈勒索的人。如果我是,那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这是最可以接受的局面,他们不会担心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
接下来他们会做些什么呢?按理说他们应该不断的给我打电话,发短信,问我是谁,要干什么?他们应该要求和我见面,也有可能他们不敢,这样一来,不就等于默认了事情的真相了吗。如果他们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不动声色,每天照常过日子,那我该如何下去呢?果真如此的话,这还真是让我有点伤脑筋。
迄今为止,我是怎么打算的呢?我像是仅仅想看到他们见面,将他们见面的场面拍下来。下一步呢?
我问自己,如果他们真的见面了,下一步我又该做些什么呢?
我脑海里老出现这样一些画面:他们见面了,在我和石凡平去过的咖啡馆里。石凡平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他之所以这样精心打扮是为了显示他的镇定从容,也为了安抚夏伟德的惊慌失措,即便如此,却也无法掩饰他的憔悴面容,他神态举止焦躁不安,忧心忡忡,很明显,几天来此事已搅得他寝食俱废,什么样的未来在等待着他,他一清二楚,一切未来的和一切过往的将要毁于一旦。
他们你来我往,一句过来一句过去,分析猜测盘算策划,或垂头低语,无望而又悲观;或歇斯底里,凶恶而又疯狂。摆在他们面前的咖啡饮料一动也没动过,而烟头已经堆满了烟缸。
我躲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将这些场景一一摄入我的镜头。
这样的场面我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现在我亲身经历,叫我兴奋不已,我浑身止不住的震颤。
我走上前去,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我站着,俯视他们两个。
至此,接下去将会发生些什么我已无力想象,我无法想象出他们会有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行为举止。即使我自己,我都不知道,真的站在这样的场合里,我又会如何去应对。
难道我真的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来一场惊心动魄的面对面?还是我拿着照片证据走进公安局?
好了,用不着再多想,现在我也没办法考虑这么多,我只能等到他们见面,看到他们见面,这不仅是我要达到的第一个目的,也许更重要的是对我自己内心的一种确认吧。至今,不得不承认,我仍存有一丝这不会是真的的念头。
我在大楼底下不停的来回,一次次地走过一家家灯火通明的商店。从不断进出的人流,到空空荡荡的店堂,再到他们熄灯关门。
这里我曾有段时间时常经过,这是为附近一家超市的生意,为那笔生意,我与他们谈了几个星期。
我发现,眼前的一家家店铺,现在大多都换了人家,这些开了关,关了又开的商店、公司,都反映了时代的潮流。如今经济不景气,却还总有人来填补空缺,装修一番,鞭炮震耳,花篮一字排开。我纳闷他们的钱从哪来的,不会是只我一人陷入了萧条的境地?我常常这样怀疑,接着不可避免的怀疑起自己经商的能力,要不就像石凡平说的,是运程使然?
街上的人流逐渐稀少,马路上的公共汽车也慢慢地消失,只剩下出租车与小汽车飞快地驶过。有几次我想回家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会玩到什么时候,弄不好他们在棋牌室里搞个通宵,难道不成我要在这里等一个晚上。虽然我信心十足,但我还是觉得就这样干等非常盲目无聊。我不太相信夏伟德和石凡平会选择这样的深夜来见面,我甚至想是不是应该过个五六天才来进行这样的蹲守,也许那样才更显得出其不意。
十二点半,出来了一伙人,夏伟德夹在其中,他们有人开车,有人叫车。我叫了辆出租车,跟在夏伟德的后面。
他没有往回家的方向。
车行了二十多分钟,在一家桑拿浴室前停下来,夏伟德下车进去。
看上去这家桑拿浴室档次不低,沉重的金色大门被灯光照得金光闪闪,边上的两根圆形柱子也被金色的饰物包裹,红色的地毯从门里一直延伸到人行道上。大门上方有大大的霓虹招牌,建筑物的墙上嵌立着几位姿态优雅衣服披挂或坐或站的西方女子。
这倒是一个他们不错的见面地点。
我在门口犹豫。如果石凡平在里面,那我进去给他看见的可能性很大,可我怎么能够放弃这样一个机会呢。
我推开门,看上去沉重的大门竟是如此轻巧。
大堂没有想象中宽大豪华,却也别具一格。光线柔和静谧,正面一长排刻花的毛玻璃,左边一长溜硕大的鱼缸,水色清澈,海草漂浮,鱼儿漫游。前台隐藏在右边的角落里。一位妇人在幽暗的光线里向你微笑,伸出手指向入口。入口在前台前方,隐没在镜子隔档的后面。
我走进入口,过道有点长,两边镶嵌着巨大的镜子,一溜到底,这难道是想让人在没洗之前和洗干净后能够更好地看清自己?尽头有位男服务生,他为我推开门,高叫,“贵宾一位。”
更衣室被一人多高的柜子隔成迷宫一般。我在更衣室里没有看到夏伟德。
我脱了衣服,走进洗浴间。夏伟德泡在大池里。
偌大的洗浴间里人很少,寥寥可数。我选择淋浴,从那儿能够看到他。
浴池里就他一个人,他泡了相当长的时间,背对我,抽着烟,头搁在池边上,看起来很享受身体浸在暖烫的水里的舒爽,很有可能他正想事,想我的那些短信,想我是谁,想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我会给他带来的麻烦。
我侧对着他,让水流不断的冲刷我。
他出了水池,进了桑拿房,而后又出来淋浴。我看见他擦完身后,套上浴衣,进了休息处。
几分钟后,我拿了手机,跟进去。休息间里光线暗淡,气温凉爽,一排排的沙发床上铺着白色的毯子,每个位子前有小小的液晶电视,有几个屏幕在闪烁,但没有声音,有人在说话抽烟,有人在睡觉,发出轻微的鼾声。我看不到夏伟德在哪里。
我挑了个可以看到整个房间的铺位躺下来。
服务生上来问我需要喝点什么,我要了一杯茶。我看见有服务生给一位端去饮料,我估计那应该是夏伟德。仔细看,是他。他旁边的铺位上没有人。难道他是打麻将赢了钱,来这儿消费了。
他在抽烟,烟头闪出红红的亮光。他打了两个电话,声音很轻,我听不清楚他在讲些什么。十几分钟后,他站起来,招呼服务生,而后由服务生引着走进一旁的边门。
那里是包间和按摩房。
看他消失在里面,我也站起来走过去。我要确认他进了哪间房。
那里的灯光亮一些,地上铺着厚厚的花式繁复的地毯,两边一扇扇的门都关着。我向他们过去的方向望去,夏伟德进了一个不远处的房间。
我顺着走道过去。那位刚才引领夏伟德的服务生回过来问我是不是需要按摩,我说参观一下。服务生打开最近的一扇门让我看,我瞄了一眼,问他,这里都是按摩房吗?包间在哪里?他说包间在另一头,他还加上说,包间可以过夜,四十元一晚。
我点头,说等会再说。我摆出欲要返回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查看自己的手机。等服务员走远,我又回身往夏伟德的那间房去,门上有细长的窗玻璃,刻着花朵与树枝。一闪而过时,我瞥见里面只有一张床。夏伟德脸朝天躺着,手里拿着烟,一只脚曲起,另一只脚搁在其膝盖上,他双眼瞪着天花板,嘴里吐着烟。
妈的,这家伙还挺悠闲。
返回途中,我看见一位小姐手提化妆包,穿着暴露,袅娜的走进夏伟德的房间。他是来逍遥的,他还真有这份闲心,难道是他开战前的放松发泄,还是知道自己末日将近,索性玩乐了再说。不管他何种理由,我看是这位小姐今天晚上够呛。
我回到休息间,躺下来,打开电视。看上去夏伟德好像并不是到这里来与石凡平见面的,要不就是他在等石凡平,我自己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已经在这里了,等着看吧。
一个小时后,他出来了,松弛的身体在若明若暗的光线里晃动,他重重地躺倒在沙发床上,点上烟。
整个房间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少,低沉的呼噜声多起来,此起彼伏。我半躺着,看着电视屏幕,也看着在同一个方向的夏伟德。他埋在那张沙发床里,我看不到他人。
电视机里人的在笑容满面的打趣,唱歌,舞动身体,我没有戴耳机,听不到声音。但我知道他们在表达快乐、成功与富足。
时间就如这房间里的气氛一样半知半觉的流过,那边的夏伟德应该已经睡去,而我也支持不住,慢慢地沉入半梦半睡之中。
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眼前仍旧未变的幽暗光线,我在想,外面是不是已经大天亮。一看表,五点刚过。我坐起身子,往夏伟德那边张望,看不见,我站起来,看到那个沙发床里躺着一个人。我往厕所去,扭头仔细看,是他,他仍然在,在熟睡。
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是失望害怕嫉妒还是佩服?他仍能这样安然熟睡享受乐趣,是他无所畏惧还是他心理素质过关,抑或是原本就无事?
我躺着,时而闭上眼睛,时而睁开。有几个人醒来,茫然地环顾四周,而后站起来踉跄着走出去。七点多,我叫了一碗馄饨,吃掉。
夏伟德仍在睡。
就这样耗到近十点,他那边亮起了一点火光,他点上了一只烟。一边抽一边在打电话。等他那支烟抽完,我起身出去。
室外的阳光很刺眼,原本熟悉的嘈杂声显得有点突兀,我在桑拿浴室的马路对面等着。
十一点多他出来了,往棋牌室方向去。他倒没有直奔棋牌室,而是进了附近的一家饭店。饭桌上有四个人,看得出来,正好一桌麻将。果然,吃完饭,他们进了棋牌室。
我决定回家。
翌日,中午,如同前一天一样,我从夏伟德的家里跟他到棋牌室,在楼下我候了两小时,烦了,便回家了。
离开时我想好了晚上十点来钟的时候再过来,但我情绪低落,觉得即使去了有所收获的可能性也很小。我有点急了,更多的是沮丧和怀疑,是不是什么地方出错了,是不是我该换个角度,换个方向来证实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要不我应该加大力度,孤注一掷,直接出面,让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我希望看到什么样的结果呢?这是我与那个医生见面以来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我希望他们被逮住,被判刑,受到法律的严惩。我是相信法律与正义的人,至少在这件事上我看不出会有什么叫人无助、冤屈得不到伸张的地方,只要事实清楚,他们是无处可逃的。况且,我也没有打算要单枪匹马用一己的力量去将杀人者处于私刑,我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胆量。
但我该如何进行下去呢?我现在只知道他们两个人曾经认识,曾经在一个单位工作。凭这个任何人都会产生怀疑,都会产生要将事实了解清楚的念头,更不用说我这样一个角色了。我必须做下去,必须掌握事实,了解真相。
今天是星期六了,从我跟踪夏伟德发现他的住处已经过去几天了,几天来,我天天看见他在打牌,洗澡,优哉游哉,没见他与石凡平或是别的什么人见过面。是他们沉得住气还是他们已经料到有人在跟踪?这样的状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许他们在耗我,等着我出头,好看准目标。是不是我该直接去找石凡平,将我的怀疑,我所掌握的事实当面告诉他,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对付我。
这天晚上我思来想去,心里一片乱糟糟的。最终,我决定歇两天,理理头绪。我的思绪有点乱,各种各样的想法太多,也许我该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早上醒来会有新的想法。但那天晚上我几乎没睡着,临天亮的时候,我下定决心,不能放弃,要继续战斗。我决定要采取点新的措施,让事情出现转机。但我也没有想出任何新的进一步的计划,唯一的办法就是再给夏伟德压力,跟踪他,给他发短信,骚扰他。
8
两天里我没有出门,也没有发我想发的短信。我想把这一切留待以后几天一起做。但我也没闲着,编了几条短信。
1:一个星期过去了,时间到了。我要行动了。
2:两条路,一,你去自首;二,我去举报。
等我举报,还不如你去自首。
3:你以为这事能过去吗。不可能。
我也给石凡平编了条短信。我打算两边一起行动。
我想你一定知道车祸的秘密吧。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两条路,一是自首,二是你把夏伟德杀了。
我觉得这条短信编的不错,够狠,也叫我发噱。
星期二下午,我直接去了棋牌室。到那儿的时候两点来钟。查看了每个房间,都没看到夏伟德。我等了一个多小时,没见他出现。于是我打车去他家。我在楼下观察了一会,又上楼到他家门口,过道里静悄悄的,我把耳朵贴到他家门上,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音。我楼上楼下的走了两趟,又回到外面等着。我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到他人影,最后我到他家窗户底下,窗户是黑的。
第二天早一点,十点钟,我到他家楼下,一直等到下午二点多,也没看到他人出来,我走上楼,贴近门,听不到房间里有人的声响。我赶去棋牌室,没有找到他。
我有点无所适从。
我给他发了两条短信,是我原先编好的那两条。我在棋牌室大楼低下等着,既等他,又等他对短信的回音。
但是,没有,一直到傍晚五点多了,什么也没有。
我拿起手机,拨他的手机,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