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我没了方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在楼底下徘徊多时,知道这个时候肯定等不来夏伟德,但仍在期待他出现,最后,就像我从前要去谈生意托关系,人家却不肯见我一样,愤懑而又失落的回了家。
接下去那天我又来到夏伟德家楼下,我等了一个多小时,其间两次拨了他的电话,都关机。我按捺不住,跑上楼去,站在他家门前。
他看着他家的门,屏息静听,期望能从里面听到一点点有人存在的声音。
几分钟过去了,我鼓起勇气去按门铃。我打算一旦听到一丝丝的动静,就快速跑下楼去。但我什么也没听到,我再去按,这次按得时间长,而后是来了几遍,铃声叮铃咚隆的持续不断,什么也没发生。我再按铃,仍旧如此。我胆大起来,举手伸开巴掌去敲。
我要敲的门没开,隔壁的一扇门开了。一位中年妇女探出头来,我扭头看她,她也看我,不说话,没把门开得更大,也没有要将门关上的意思。
我们互相看了一会,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夏伟德家的门,再转过头,开口问。“这家人家的人在吗?”
“不知道,很少看到他们家的人。”
“这两天看到过吗?”
“没,我们接触很少。”
我哦了一声,扭过头去继续敲。那妇人仍旧不进不退的看着我。
我再问。“这里面是不是就住了一个人啊?”
“不清楚,好像是的。”
我对她尽量礼貌地一笑,嘀咕一声“算了”,转身离开。一直到我走完那段楼梯,我才听到上面关门的声音。
我在楼下的马路边站了半天,拨了几次夏伟德的电话,最后决定再去棋牌室。与前两天一样,他不在那里。
我觉得有问题。他是躲起来了,故意消失,让我无从着手,没有方向,无法再进行下去。这倒使我对这件事的信念更加坚定了,之前的一点犹疑顿时也消失了。我只有另辟道路,从石凡平那里着手。他又能往哪跑呢。
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明天将是新的一天,有新的行动。我慢慢的往回家的方向走,路很长,但我有很多事要考虑。
半路上,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夏伟德的妻子,他的前妻。从她那里也许能打听到夏伟德的踪迹,即使打听不到,也可以经她传达一点信息。
到达那个小区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离那个女人下班到家差不多还有二个小时,我在小区的花园里坐等。我不知道她长的什么模样,等一会我只有上楼等在他们家的门口。
此时小区里来来去去的人不少,几个妇人在花园里遛狗。阳光通过楼间洒在树枝上,落在草坪上,这时候的气温已能感觉到秋天的味道。
五点半我上楼,躲在上次我待过的楼道里。其间有几个人从电梯里出来,不是我要找的人。六点钟,我走出楼梯间,站在电梯旁。
一个女人从电梯里出来,她看见我站在电梯边上脚步顿了顿。我估计这人就是她了。虽说楼道里光线有点昏暗,但我仍然看到一个颇有姿色的妇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我看她往左边去,要进那扇门。
我干咳一声,“对不起。”
她转过身,吃惊地看我,身体往家门口退。
“你认识夏伟德吧?”我口气尽量和缓亲切,我不想惊动她家里的其他几个人。
她的手握住门把手。
我抬起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想找夏伟德。没别的事。”
“你是谁?”她的声音还算正常。
“我是他一个朋友,这几天没有见到他,过来问问,你是否看到他,知道他在哪吗?”
“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几天没找到他,就过来问问,看你是否知道他在哪里。”
“没事情?没事情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只是问他要点东西,但好几天没有找到他。”
“你要找他也不要找到这里来呀,我们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我好几个地方都找不到他,所以就想到了这里,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知道什么地方能找到他吗?”
“我们怎么会知道。再说,你问他要东西,到这里来有什么用。”
“只想问问,你是否知道,或者帮我传个信息。”
“不知道,我们跟他没关系,问了也没用。”
“你不是他老婆吗。”
“那是以前。”
我笑了,她竟也露出一丝笑容。我实在不了解一对离了婚的夫妇是不是应该有什么关系。
“不会现在一点也不知道吧,他不是还是小孩的爸爸吗。”
“你问他要什么?”
“钞票,”我脱口而出,“他欠我一点钞票。”现如今问人要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皱起眉头,“钞票怎么要到这里来了。我们现在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要找到这里来。”
“我只是想问问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不是问你要钞票,是想打听哪里能找到他。”
“不知道,你自己想办法去找他吧,到这里来肯定找不到他的。”
我点点头,“这样吧,如果你看见他,帮我传句话,就说我就是那个给他发短信的人,他听了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她看着我,什么表示也没有。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谈话结束了。
我伸手去揿电梯按钮,她仍面对我站着,似是要看着我在她眼前消失。
我对她抱歉的一笑。“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们现在一点联系也没有。”
她没有任何表情,说,“你觉得应该有什么联系啊?”
我咧嘴一笑,表示很赞赏她这样的反问。“对不起,我只是有点急,就找到这里来了,我再想办法吧。但如果有可能,把我来过的事向他传达一下,谢谢你了。”
电梯来了,我走进去。
我失去了目标,我明白他夏伟德,或者是他与石凡平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干脆消失躲起来了事,叫我无处着手,没有方向。难道他们不怕我报警,还是他们吃准了我是一个敲诈勒索的无聊之徒?
我没路可走了,只有石凡平,他是没办法藏起来的。
9
还没等我想好如何去找他,他找上门来了。
上次在他单位门口见面以来,我们没有任何联系。而这几天,我正想着要给他发短信,并来个最后通牒,他倒给我来了电话。
看见电话屏幕上他的名字,我说不上理由的感到紧张,脉搏一阵乱跳,浑身肌肉紧绷。我像是意识到某种事情就要来临。
他这段时间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我可以肯定,他已经知道了夏伟德那边的事,他现在最急切想要知道的就是那个人是谁?他一定也在通过什么方式在查,他查到了吗?他打算怎么办呢?
我认为他没法查出来。但他一定会想,这是谁?他有可能想到是我吗?我站在他的立场,把这问题翻来覆去的思忖,结果不甚了了。但无论如何,即使他想到是我,他也无法确定。
他在电话里问我怎么好久没有音讯,问我对那单工程考虑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有困难尽管说。
我说,在考虑,其实是犹豫。我说我怕他们那边付钱缓慢,我就被套进去了。我没有这么多钱周转,到时候扛不住。
他说钱的事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我想不想做,想做就定下来。他建议我选择其中较小的项目做,因为我第一次做这种活,权当入门。
我不想做。
这段时间这事早就让我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就是想到过这档子事,我也会暗暗发笑,觉得荒唐不可信。
他说他有个朋友,对这事兴趣很大。他本来就是干工程的,他可以安排我们俩见面,撮合我们合作,跟他合作,我会轻松一点,专业方面的事情他们可以去应付。
我无话可答。
于是他要我明天一起吃饭,趁便和那人好好计划一下。
我只得将发短信的事情放下,我想看看他明天的态度再说。或许我明天就可以发,当着他的面发,当场注视他的表情变化。
吃饭安排在那家公司的附近,说好了,吃完饭再到那人的公司去详谈。
饭桌上就我们三个人。饭店很不错,宽敞整洁,阳光从大大的窗户外射进来,与桌上的杯盘交相辉映。
我没看出那个人对这笔生意表现出多大的兴致,可能他是搞这个的,这类事他参与得太多,且有且无。听了我和石凡平的轮流叙述,他也没有过多的表示,我们的话题很快转到了其他方面。生意的好坏,时下的经济局势,暴涨的房价,未来的预测,过往的回忆,得意与失落的经历,个人的爱好,平时的消遣,瞎七搭八,漫无边际,我们竟然坐在那里聊了两个多小时。看似那个人对生意无甚兴趣,我估计频繁的生意受挫,已使他心境坦然,曾今有过的辉煌,也叫他无甚堪忧。像他自己所说的,喜欢交朋友,聊天,游玩。他对自己状况的描述是这样的,有生意更好,锦上添花,没生意也不错,乐得清闲。
我说得不多,大部分时间我把目光落在这个刚刚认识的人身上。有时我观察石凡平,他也将目光与我对视。他微笑着,眼中露出某种会意的神色,好像他与我一样,觉得这个人有趣健谈。我并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异常的迹象,也察看不出有何不自然的表情,而我自己也不敢长时间的将眼光落在他的身上,有时,我感觉他在旁眼觑我,但我忍住不动,装出没有察觉,很可能这仅是我自己多疑,心理压力过大所致。
最终这个我刚认识的人提出该走了。
他结了账,问,还要去他公司谈吗?石凡平说随便你们。我说我无所谓。
那人说,其实用不着多谈。他没问题,可以参与。至于合作的细节,等他下次和我一起和工程发包方见面以后再谈也来得及。
他说得在理,我与石凡平都表示同意。
他再说,喝多了,要回去睡一会。
他在饭店门口与我们分手。看着他走远,我也准备与石凡平说再见。此时我心里既想离开又想跟他在一起。
他说,“我们去哪儿啊?”
听着感觉石凡平不想与我就此道别。
“酒有点喝多了,没办法开车,我们再找个地方坐一会吧。消消酒。”
我说行。反正我也没事。
我们就近找了一个咖啡馆,坐下来后,他不像从前那样马上招呼服务员,而是拿出手机翻看,随后把手机往桌上一放,两臂垂在身旁,不言不语,眼睛瞪着桌面。我两个手掌撑住桌沿,看着他。这样静默了一会,他抬眼看我,咧嘴一笑,大叹一口气,说,“吃力。”
那样子,那气氛,感觉我们就像是非常相熟的朋友,认识很久了,彼此了解,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我问他,“喝多了?”
“不算多吧,可能年纪大了,喝点酒就感觉强烈。”
“是不是这段时间事情多,比较烦?”我的问题有暗器。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回盯我。
他说,“事情就从来没有少过,一直这样,看样子这辈子也不会少了。”
我轻轻一笑。服务员过来。我问石凡平,“你要什么?”
他说,“你随便要吧。”
我要了一壶菊花茶,再叫服务员加点枸杞子、冰糖。
咖啡馆里光线明亮,空气适宜,如果不是心里有什么事的话,坐在这里应该是很舒适惬意的,那样的话一定会使人觉得生活又轻松又安逸,就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坐着,一直到天黑,也会是一种不错的消磨时间的方式。但此时我心情烦乱,不用说,我也知道,他——石凡平,很可能比我还糟糕。
“近期忙点什么?好像看你对生意也不起劲啊。”他说。
“这也不是刚有的,好一段时间了。”
“呵,还没过去啊,你也不是六七十岁,还有好几十年要过,还有儿子,儿子你总要给他创造点条件吧。”
我笑,避开他的眼睛。“这种事情没底的,再说,也要根据现实情况来。”
我们陷入沉默。一直到服务员端上茶。
我给他斟茶。他捏住杯子下的小盘,眼珠盯着杯里的茶水。
我给自己倒了大半杯子,端起来抿了一口,有点烫,我放下杯子。
他想起烟来了,从口袋里拿出来,给自己点完后,抽出一支,扔给我。我从他那边拿过打火机,点上。
我想说点什么,但又暗地里跟自己说,等他开口吧,看他说些什么。
他不说话,抽一口,看一会自己吐出的烟雾。
我确定夏伟德一定跟他说过短信的事。
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最后他说话了,有点突然,“这生意应该没问题,如果你不想出钱,觉得风险大,你不用出钱,也可以参与,就算找点事做做,这样你可以忘掉一些事情,改变一下自己的状态。”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我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觉得做生意不是一桩怎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重要?你现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说给我听听。”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看我,我不搭腔,出现了一段沉重的时刻。
这时,他的手机传出短促的声音,是短信。他拿起来看,看了好一会,接着又抽出书写笔在手机屏幕上写起来。我想起要给他发短信的事。我犹疑是不是要到洗手间里去给他发一个,然后出来看看他有怎样的表现。我这个用来专门对付他们的手机此时正在我的口袋里,处于开机的状态。他不会这个时候拨打这个号码吧,如果突然响起来那事情就到了面对面的地步了。想到这一点,我心里不由自主地亢奋、颤抖起来。
他写完短信,发掉,然后抬起头来对我说道,“很多时候,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应该好好想想,我就经常想这种问题。有些看起来重要的事也可能确实也是重要的事,等过去了,却发觉,什么呀,自己当时怎么就会这样,鬼迷心窍,怎么一点也不能从中挣脱出来,而往往,这种事情,身陷其中的时候是一点点也意识不到的。”
我没有掩饰对他这通言论的惊讶,我想问他,他说的是不是自己,但我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