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河公园很小,几只石椅,几条木凳,一片小树林,在路边弄几件可供晨练健身的廉价器材,就没有了,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底。但人们并不因为公园小而嫌弃它,相反,附近的人对这么一个小地方倍感珍惜,一大早就有很多老人到这里来扭屁股。
小狗对着葱油饼狂吠,直到把他和苏婉叫醒。晨练的老人们都假装没有看到他们,但其实每个人都在心里暗暗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太疯狂都夜不归宿了。葱油饼打了一个哈欠,苏婉伸了一个懒腰,他们都太累了,本来只想打个盹,没想睡了这么久。
“你回家还是回学校?”葱油饼问,“我送你回去。”
“我穿成这样,还敢回家吗?这些都是他们借给我的衣服。”
于是两人往碧河职中走,边走边聊,从李耀义的裸奔再到两个专家的鉴定书,再到当天他去偷举报信的事,两人聊得眉飞色舞,都很兴奋。“我也很愧疚,不过后来想想真不应该写那封信,我压根不知道那信会让老师丢工作,那时太单纯了,觉得善良就是世界的真理。”葱油饼解释说他舅舅从来都没有怪她,还夸她信里的句子写得好。慢慢的,两个人的话题又回到什么时候选个好天气一起去看海的事上面。葱油饼忍不住说:“我想先到你们学校找个保安的工作,等会去找破爷,他一定有办法。”
但苏婉却沉默了。沉默着穿过两条街,葱油饼突然觉得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女孩沉默起来显得比自己深沉。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苏婉叹了一口气,“我在想我必须改变自己,一定会有机会转变的,从小我们家就穷,一直被人欺负,一直被人瞧不起。我有一段时间还愚蠢地认为书本上写的都是真理,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学校里浪费时间,只不过拿那些貌似正确的东西在自己的脑海里浇铸了一层玻璃,看起来明亮美好,但真到社会的现实里来,就哐当一声全都破碎了。然后你就会觉得很痛苦,这个社会不是按照书上的真理在运行的,你越善良,就越脆弱。”
真是个早熟的女孩,葱油饼一时倒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说一句:“哦。”
“哦什么哦,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出去赚钱,我也不想我妈那么辛苦。我从来不敢告诉同学我妈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每次写作文都写我妈是个农民,或者我妈是一名工厂工人,但其实她已经当了十几年的清洁工人了,就是扫马路的。”
葱油饼惊讶地望着她。她继续说:“我现在根本不想去学校,我想回家,但我知道这个时间点,我妈一定还在我回家必经的那一段路上打扫卫生,我不敢看到她,更不想她看到我,她会伤心的。”
理解一个人有时候不需要太多故事,只需要一个细节。但葱油饼此时只能说一个“哦”,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转了一个弯就看到碧河职中的校门了。但他们都没有看向校门,而是看到校门对面的小卖部。小卖部前面的小桌子旁边,围坐着七八个人,正在那里嗑瓜子抽烟。
看到苏婉他们就都站起来。很显然,他们一直在等她。他们向她走来,青春痘女生走在前面,她先问葱油饼:“你是她的谁?”
葱油饼想说“男朋友”,但看来苏婉一眼犹豫了,一瞬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答:“我是她哥。”但声音一下子就示弱了。
青春痘女生鄙夷一笑,便无视葱油饼的存在,对着苏婉举起手来作势要打,苏婉习惯性地往后缩。青春痘女生劈头盖脸一通臭骂,然后才问:“听说你没把那个人伺候好,我们大哥很不高兴,这事情没办好你知道我们大哥损失多少钱吗?”她又伸出手来,要去抓苏婉的头发。
葱油饼挡在苏婉前面:“你们这哪里有学生的样子……”
“你是新来的保安吧……”他们一群哈哈大笑,“只有新来的保安才会这样说我们,学生应该是什么样子,像这婊子那样吗?我呸!”
青春痘女生手指着苏婉,一脸鄙夷。葱油饼忍无可忍往前两步,青春痘女生赶紧往后躲:“有人要打你们大姐大,你们还愣着干啥?”后面那三名男生就向葱油饼冲过来,每人都向他踢了两脚,顷刻之间就把葱油饼踢倒在地。
偷东西葱油饼在行,但打架他一直没入门,况且他受了伤手臂上还缠着绑带,根本不是三名男生的对手,不到一分钟就被按倒在地动弹不得。三名男生打起架来都有一股狠劲,其中一名男生将葱油饼受伤的手臂踩在脚下,每踩一下葱油饼就发出一声惨叫。其他的女生看局面已经控制,都围过去揪住苏婉的头发,拖倒在地拳打脚踢,仿佛在发泄什么,边打边骂:
“贱人,你知道我们大哥罚了我们多少钱了吗?你要去坐台当小姐赚来赔给我们!”
“你这臭婊子,叫你去伺候别人,你倒是去钓凯子哩,有本事也找个高富帅,你找个病猫做什么?”
“我们跟你怎么说的,你还哭?事情没办好,视频照片全部传到网上去,你自己看着办,耶!大家都看到你这骚货的裸体了,有得你哭的。”
“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我们的,脱!现在就脱下来还给我们!脱下来让你的新凯子看看你有多骚!”
她们开始剥苏婉的衣服。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哨声,校门口的两三个保安大概听到了葱油饼的叫声,朝这边走来,边走边喊:“妈个逼,又打架了!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保安往这边跑,那七八个人见状,撒腿就跑。他们速度很快,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于是保安对着葱油饼问:“哪个班的?”葱油饼从地上爬起来,没回答。保安又问苏婉:“同学,叫什么名,哪个班的?我们要登记。”旁边另一名保安突然拉住这名问话的保安,悄声说:“视频那个……就是今早广播操时候男生拿给我们看那个……”三名保安都瞪着苏婉看,然后没再说什么就走开了。
葱油饼想去扶苏婉,但她推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葱油饼陪着她到宿舍换衣服,他站在女生宿舍外面,一直在听里头的动静。半个小时之后,什么事都没发生,苏婉冲了凉,换了衣服,背着一个大书包就出来了。
“破爷是你的老板?”
葱油饼一怔,点了点头。
“走,我跟你一起去找他。”苏婉回头看了一看宿舍,就走在葱油饼前面,脚步很快。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发尖还有水珠滴落。葱油饼跟在她的后面,感觉自己是那颗水珠,貌似在哪里停住了,又身不由己地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