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所以,男人们都去打猎了(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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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饭吃到一半,姑妈抱着小勇表哥的女儿来了。

“哎呀,琪琪来了啊。”小姑吃饭也不忘看着门口,以便有了顾客随时出去迎接。

“是呀,”姑妈拿着琪琪的手一边招手,一边走进里间。“看五奶奶又弄的什么好吃的啊?”

我们都放了碗筷,幺姑问:“大姐吃了没,没吃到这吃点啊?”

姑妈看看桌上的菜,学着小孩子的口气说:“我们在家里吃过了,琪琪说六奶奶不用麻烦。”

幺姑爹于是给姑妈搬了凳子过来。我们三人继续吃饭,姑妈就抱着琪琪坐在凳子上说话。

“这么热的天,怎么还给琪琪穿夹的?”小姑问。

“感冒了,”姑妈还没说完,琪琪就打了个喷嚏,“一会还得去中医院找她妈。”

表嫂在中医院当护士,高考那年我生大病,父亲说多亏了表嫂每天照应。但我并没有叫过她一声“嫂子”。

“一早听你大姑说磊磊回来了,你小勇哥就叫我来接你晚上过去吃饭。”姑妈对我说。

“哦。”我说。

“说是把你成成哥也叫上去陪你,你下午就来家玩。想睡午觉也行,家里有房间。”

“好。”

“他下午还要去看房子,再说让他到店里给我帮帮忙,我和六子忙不过来。我让他下午天快黑时过去。”小姑不知诚意如此想,还是在帮我解围。

“哦,老四去走亲戚了,那也行。”琪琪趴在姑妈肩膀上,姑妈一手搂着她腰,一手托着她小小的脚。“那你们锁了门就一起过来,六子,建国,都一起来,凑班子可以打麻将。”

一语说中伤心事,幺姑和幺姑爹两个人都不说话。

小姑给我夹了一大筷子辣椒,说:“我们老姊妹就不去凑热闹了,让他们小弟兄们玩吧。”

姑妈又拉拉杂杂说起小勇哥去北京动手术的事。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这事也没人告诉我,如果我知道勇哥在北京住院,我会去看他吗?但大人们似乎谁也没有想起这事来。

姑妈走后,我跟小姑到厨房洗碗的时候趁机问她:“勇哥怎么了?”

“说是脑袋长了瘤子。”

“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小姑把碗都放进洗碗槽里,“既然出院回来了,总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但我其实并不想去勇哥家吃饭,一来勇哥比我大七八岁,我们几乎从没单独说过话,去他家无异于去陌生人家;二来从我小时候起,姑妈就不喜欢我。

我对姑妈并没有什么难忘的记忆,见面也不觉得亲近,想来大约是因为我还未出生她已出嫁的原因。

早些年过年过节家族聚会,姑妈一家不在时,大家就会讲她家的一个笑话。常常是大妈讲,也是那些年两家早早就搬到镇上做生意,交往比别家多的缘故。大妈在供销社承包了门面,姑妈接过大姑家的客车跑客运。

“大姐家客厅墙上不是有块砖是活动的吗?”大妈一讲起来,大伯就“哎”一声,但他表情是笑着的,大妈就挥挥手笑着继续说。

“其实里面是个机关,大姐叫大姐夫把里面掏出一口砖来,存钱。估计每天跑车回来总了帐就把钱放在里面。不知道放了多少进去。有一天晚上,大姐眼泪婆娑地跑来找你们大哥。问怎么了,说是钱掉进墙里面拿不出来了,你们大哥个子大、胳膊长。我和你大哥就过去,才知道有这回事。原来是放钱的那个机关不牢靠,下面那口砖碎了,钱都掉进了下面那个格子。大哥够了快半夜,说起来还真是好笑。”

“那幸亏是大哥胳膊长,大姐夫就够不到。”小姑说。

“还不都是大姐的主意,大姐夫是个多和善的人啊。”大姑说,“我们在城里做生意,说起来车转给他们了,也是三天两头听说他们车出问题,养路费没交、没上保险、跟哪个同行打架,隔三差五车就被扣住了。车一扣,姐姐就拉着姐夫来找成成他爸,说我们开车年数多,认识人多,帮忙去递点东西。本来挣得也不多,又有几个钱搭进去。”

“那是幸亏你们做生意有点存款,大姐倒是来我家借过几次,我供销社那点收入还预备着给小刚读书。”

小刚是我堂哥,那时已经念高中了。跟他同年级的小勇表哥已经不读了,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要说他们跑车也真弄不懂,亲家公身体康健不用她出钱,小勇也没念书了,就是车出问题也不至于一分钱存不下。”大姑说。

“这要成为一个谜。”大妈朝大伯笑笑。

“钱都掉进机关窟窿了吧!”小姑总结一句,话题很快转了方向。

每次聚会回去,母亲都和父亲抱怨:“就那点事,每次都要说一说。”

父亲直说一句:“大姐夫人不错的。”

我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有一天晚上姑妈一家未打招呼就一起来了我家,小勇表哥几乎从来没来过我家的,也一起来了。我和妹妹给他们泡茶,姑妈热情地走进厨房帮母亲做饭。

“我帮你淘米吧,他小舅妈?”

“这不用啊,大姐你去坐吧!”

姑妈没有闲下,那晚一直忙到饭菜上桌,吃完还帮着一起收拾了桌子。

原来是为借钱,说是车又出了很大的麻烦,小勇表哥要找工作进机关当司机也需要钱打点。

母亲还在厨房收拾,父亲自己主张就把钱借了出去。

后来母亲在父亲面前也有了可抱怨的内容:“你姐姐也真可笑,要借钱的时候在厨房帮你做这做那,不借钱了来家吃饭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呵呵。”

“你还笑,那钱什么时候还,也没个表示。马上家里一分钱都没了。”

那是大洪水前一年。城里为了举办啤酒节招商明星演唱会,扣发老师们的工资。

我不知道那时候借出去多少钱,也不知道家里是不是连油也没钱买了,父亲当晚骑着摩托车去了姑妈家,回来还是那句话:“大姐夫这人真是没话说。”

后来连我也有了可抱怨姑妈的事了,但那事我只说过一次。我是笑着对父亲说的。

“小时候,姑妈不喜欢我。过年时我们一群小孩去她家拜年,她给压岁钱。过后我们聚在一起看给了多少,成成哥哥是三十,妹妹是二十,杰堂妹是二十,珺表妹和萌萌表妹都是二十,只有我是十块。”

父亲说:“那肯定是给错了吧。”

“我们也说是不是给错了呀,傻兮兮地又跑回去问姑妈。堂妹说:‘成成哥哥有三十啊,磊磊哥哥只有十块,姑妈是不是给错了啊?’姑妈并没有什么尴尬的样子,只是笑着说:‘嗯。’”

父亲开始不自在了,草草说一句:“这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这当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所以我只说过一次。本来姑妈整个人对我来说都并没有什么难忘的回忆,或者说,连回忆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