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月球计划(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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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杀死他,杀死他。”

“杀死谁。”

“杀死他。拿起铁榔头,往他脑袋砸去。杀死他。”

阿扩沉默不语,没再回应阿润的话。

“兔子君,杀人的时候什么感觉呢。”

“眼睛不会红吗?”

“这么有趣。”

“太坏了可不好,要适可而止。”

“会遭天谴的。”

走过阴暗的走廊,人们从两侧的房门陆续走出,前面右边的一个歪着头,嘴角挂着口水,两只手不听使唤的抽搐,听说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落得如此下场。很惨。前头一个中年男人只有一只腿,用拐杖拄着走路。那中年男人突然有一天拿锯柴木用的锯子锯掉自己的腿,没有任何的麻醉药,硬生生地忍住疼痛咬掉嘴里的四颗牙齿,然后被送到这里来,各色不一的人慢慢的汇满走廊组成奇特的队伍往食堂走去。

4.

阿扩自己的人生已经失去了很多部分,但那不过是一部分的终结,而往后说不定还将继续失去什么东西,也还是可以从中获得什么。人不能主动消除什么,只能等待其自行消失。

初中的时候,阿扩交到了几个朋友,组了个足球队,虽然技术不怎么样,但热情就像想偷窥女孩子的裙底一样强烈,每天中午吃完饭后几个朋友都到学校操场踢球去,然后在上课的时候呼呼大睡。初一一年大概就是这么过来了,友谊也增进了不少,还自己凑钱买了球服,是切尔西的蓝色球服。上体育课的时候他们集体穿着这些球服一字排开,班上女生都惊呼了起来,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没有比让女生尖叫更自豪的事了。

阿扩的日子也变得美好起来,种子冒出地面得到雨的滋润开始茁壮成长。偶尔到朋友家过夜,喝点啤酒彻夜谈到天亮。

青春期的躁动,荷尔蒙的过度分泌在这个年龄阶段像割了又长的青草,阿扩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内心却又羞涩无比,不敢直言,只能每天眼巴巴地看着女孩。每天放学的时候会故意饶远路经过女孩门口往内快速地瞥一眼然后飞奔逃离。初二那年,阿扩写了份情书——这封情书说来可笑,全篇不说一个喜欢,尽在抒发春天怎么美丽太阳怎么热烈,说成优美的散文更合适——这直接导致了女孩的闺蜜们知道了,然后消息直接扩散到全班,阿扩又一次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双眼睛在盯视着,自己就像活在一个动物园里遭人调戏。足球队的事也开始不尽如人意,成绩下降,上课睡觉这些事遭到了班主任的严厉批评,班主任是一个年纪轻轻就微微秃头的老师,板着一张脸,爱面子,阿扩几个被喝令停止了疯狂的足球运动。一切看起来将要往美好方向发展的事,都通通一股脑的被扔进了垃圾堆里,青春莫不如此。

足球的事被叫停了之后,阿扩结交了一个俗称社会小混混的朋友,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看他和女生调情和别人骂粗话打架之类的事,自己虽什么都没做,但班级其他同学看他的眼光自然改变了些。直到有一次,阿扩成为了班级同学口中的变态。阿扩和小混混在上课讨论关于女生月经的事——对于现在的成年人来说这算不上什么事,但对于当时的初中生来说这是变态的行为。一些好事的女孩把这件事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哪里坐视不管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阿扩。

阿扩在班级里成了大家唾弃和鄙视的对象,阿扩曾几度想过自杀——当然仅是想想而已,自杀这事需要多大的勇气,只有自杀过的人才知道,而且当时年纪轻轻又幼稚,脑袋里总是各种想法。那时候开始,阿扩又成为了一个孑然一身的人,没有朋友,他偶尔想起那个曾保护过他的男孩,想起死去的黄毛,性格变得抑郁,看到美丽的花都想亲手摧毁。每一天的日子在无穷无尽的煎熬中度过,没有人能理会到他的痛苦,阿扩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无脚的鸟,在一片刀尖长成的森林上空飞翔,刀尖闪着寒光,阿扩只能拼命挣扎着他的翅膀,飞过一望无际的刀尖森林。

5.

食堂的位置在办公大楼的一楼。

食堂乱糟糟的,像被阻挡道路四处乱串的蚂蚁,吵闹声,盘子摔地声,喃喃自语声,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像镜子照着镜子一排排复制镜像起来,越来越多。阿扩领了餐坐到人少的角落里,然后伸手招呼阿润示意一起。没等阿润穿过密林般的人群,一个女人坐到了阿扩的对面。

没见过。估计是新人。三十岁左右,具体年龄真没办法如实说出,阿扩细细看了她一会,眉毛稀少而没有形状,像是毛发以随意的方式生长不加约束,眼窝深陷,像是戴久了眼镜的缘故,阿扩又看了这女人的鼻梁,有两处深陷的痕迹,确实带过很长时间的眼镜,而此时没带,隐形眼镜也没带,这女人额头右边上有道小疤,长度约摸两厘米,厚重的刘海撇向左边,有点蓬松但不油腻,估计昨晚洗过头睡觉而今早没有打理。薄而小的嘴唇,皮肤光滑细腻。不知道为什么,阿扩看着这女人,觉得她与众不同,某种什么东西在寄宿在她体内,冷静而严峻的脸庞,激起阿扩的求知欲。

女人头也不抬,默默嚼着食物,头趴得很低。阿润只得坐往别处,心里愤愤不平。

在女人吃的时间里,阿扩一直盯着这女人看,似乎在看的不止是这个女人的容貌——算得上一个美人胚子,更有什么东西在阿扩眼里飘忽不定,隐隐约约,女人的周围像有气团块包裹着,自动忽略了她身后的嘈杂与混乱。是好感,男人对女人产生的莫名其妙的一种情感。

不得了。几乎让阿扩忘记了吃东西。

“嘭——”阿扩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事,自己已经倒在地上,饭菜都浇到了衣服上。有人打了阿扩重重一拳,理由呢,不知道。目前知道只有,阿扩被打这一事实。

阿扩起来,怒吼一声,掀掉面前的桌子,女人速度起身站到一旁了去,接着阿扩又拽起椅子砸向打他的那个人——笑得一脸奸诈的秃头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秃头男一躲,阿扩飞身扑过去将他摁到在地,两人一阵撕打起来。周围的人腾出空间,看两人激战。此时阿扩已不是平常的阿扩,暴躁,怒吼,看见什么就破坏什么,毫无理智可言,他已不是平常那个温和的孤独的阿扩。阿扩已经失去本来平静的意识。他有精神分裂症,十足的暴力倾向。两人像两条虫在地上扭动着,阿扩挣脱秃头男的锁头,抄起一把椅子狠狠砸向秃头男的头部。

食堂一片混乱,围观的人在大笑,阿润试图拉出阿扩,但被阿扩的眼神恶狠狠的震住了,那是一双充满血色夹杂着数不尽的愤怒的眼睛,眼珠子像是要瞪出眼眶,额头高高凸起,脖子青筋暴起,像一头暴怒的牛。秃头男倒在地上,挣扎了一下想要爬起来,试了一下便作罢,无力的瘫软在地上。那个女人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样子,双手抱臂,依然平静,或者压根觉得对于发生了什么事一点全然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呢?到底是?

秃头男被打倒在地,阿扩仍未停下他粗暴的动作,继续操起椅子把食堂的桌椅砸了个遍,像斗牛场的发疯的牛不顾一切的往前奔去,谁也拉不住。不知谁叫来了工作人员,四个齐齐扑过去,试图摁倒阿扩,阿扩挣扎了一会,手脚被固定住,脸贴着地板,一双眼睛像被抓走了鸡仔的母鸡恶狠狠的见谁就啄,盯视着每一个人,牙齿紧咬,身体僵硬。

6.

阿扩恢复意识的时候,过了多长的时间已经无法用一分一秒来计算,窗户开着,温和柔软的风吹动窗帘,缓慢的。窗外的月亮像洗亮的盘子洁净无瑕,没道理是十五的月亮,日期不对,但月亮如此的圆,好像完全是按照圆周率绘画出来的规规矩矩的圆。

周围安安静静,像几万尺的海底,沉默而没有让人窒息的感觉。阿扩感觉自己就像躺在海底里,水流从自己身上轻轻的流过,像女子湿润的手温柔的抚摸。阿扩张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顶上挂着不是医院里常见的毫无生气的日光灯,而是高中时候阿扩住的公寓吊灯,发着微弱的白光,像雾气一样的白光。衣柜,书桌,窗帘,渐渐地回到高中住的公寓房间。阿扩感到惊讶,一觉醒来怎么就在了这个地方。他的记忆停留在食堂中,他只记得自己正在对着一个神秘的女人,看着她吃饭。

阿扩试图起身,发现身体纹丝不动,脚的信息已经发出就是不见抬脚的动作,有什么控制了身体,阿扩的意识已经和身体分离似的,而他的身体被另外的什么人占据。

哪里不对呢?

阿扩的身体东动弹不得,但能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息,和安静的气氛,不对,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平缓而有节奏的呼吸声。阿扩转了转眼珠子,食堂里的那个女人正安详地睡在阿扩身边,阿扩像突然见到会开口说话的兔子一样,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做梦,一定是梦,阿扩心里明确这个想法。

食堂的那个女人脸朝着阿扩的脖颈,呼吸潮湿而温润,赤身白条的,丰满柔软的乳房,坚挺的****顶着阿扩的肋骨,阿扩明显地感觉到女人身体的滑腻与温暖,阿扩自己也一身不挂。两人静静地躺着床上,在安静幽暗的夜色中,在阿扩高中住过的公寓里,在阿扩往昔岁月筑起的巢穴里。

自己仅仅是对那女人感到好感而已,绝非想要这样做。这违背了自己的意志。阿扩发出呻吟声,沉闷的声音在阿扩的意识里空洞洞的荡漾开去,身体照样纹丝不动。女人好像醒过来,动了下脚趾头,手指和舌尖正无声而贪婪的抚弄他的身体,像一条在水里游泳的鱼儿,滑溜溜的游刃有余。女人曼妙的身体缠绕着阿扩,阿扩剧烈的心跳着,心里像烧着了一团火,热烈难耐,手脚感觉到就要在温暖的抚摸中麻痹失灵。

女人直起身坐在阿扩身上,手握着阿扩的****,轻轻地爱抚,然后引导着进入女人的****,密林般潮湿的****,湿润温软的****。女人骑在阿扩身上,上下扭动着身躯,动作热烈却又安静无声,像在一场真空的环境中进行着,女人的头发甩在后背,一些垂在阿扩胸膛,带来的瘙痒感和性兴奋让阿扩的意识想要跑掉了一样。女人的动作加快,幅度加大,总而言之,阿扩的意识像四分五裂了一样,当重新凝聚了意识之后,阿扩猛烈的****,那感觉像是从天而泄的瀑布一般的舒畅。

然而承接阿扩****的却不是食堂的那女人,不知何故竟是美央。回过神来,那女人已消失不见了踪影。这梦做的实在令人莫名其妙,毫无痕迹可寻。美央从阿扩身体下来,用纸擦湿润的阴部,起身出了门到卫生间去。阿扩脑子里搜寻词句,或者喊一喊,然而什么都不得。唯独感触深深的嵌在阿扩的心里,****的温暖潮湿,****的舒畅,这些在梦里发生的事像在现实的空间里,带着现实感,不是无形无影的梦境,阿扩的呼吸声渐渐平息,****的****也疲软了下来,卫生间里响起水流的声音,安静的夜发着雾气白光的房间总算有点活着的迹象。

不知不觉,阿扩再一次陷入了深井之中般的睡眠。

7.

阿扩自从孤身一人之后,当时的班长实在看不过去,和阿扩说了一句,你除了努力学习取得好成绩之外,没人会在意你了,你就好好读书吧。阿扩心里也暗暗发狠努力读书,后来考到了市里最好的高中部。

阿扩努力去做个坦率的人,但这样往往容易把现实的事情弄的糟糕,这是他后来才明白的道理。阿扩升入高中的时候喜欢了一个女孩子,对于阿扩来说那完全是纪念碑式的爱,在他人生书卷上足已占据浓重色彩的一页。

在高一上学期一次期中考试的时候天下起暴雨,阿扩和女孩碰巧在街上遇到,由于大雨的阻碍寸步难行,可是考试时间在一步步紧逼,阿扩和女孩租了辆人力三轮车赶往考场。阿扩和女孩两人坐在后座,浑身湿哒哒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阿扩从紧贴的身体感受到女孩传递过来的温暖,像一口紧闭的深井突然被打开井盖照进了月光,月亮悬挂在井上方的正中央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而女孩正是那月亮。

人力三轮车的车主是一位年过五十的阿姨,瘦骨嶙峋的,雨下得实在是大,那场景无异于龙卷风刮过一望无际的草原将所有的草制服贴于地表。阿姨艰难的踩着三轮车,行动得十分缓慢,女孩当即开口了说,要不我们下车走路吧,阿姨挺辛苦的,我们能走。阿扩默许了点了下头。于是两人走进了席卷的大雨中,手牵着手踩着快要没过膝盖的积水前进。此后两人成了好朋友,时常放学一起回家,一起做作业,一起看着夕阳下山,两人无话不谈,默契十足。

后来女孩问阿扩为什么喜欢她,阿扩说,不知道,就是一见到你就想和你睡的冲动。那对阿扩来说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最直率的表达。结果可想而知,阿扩当众被甩了个巴掌,然后骂了句色狼扬长而去。阿扩看着女孩的身影,心里嘀咕着,我可是一点也没骗你啊。可是谁又关心这个呢。他们总喜欢说,混账东西,说这么露骨的话。混蛋,就是一个斯文败类,色狼。这就是阿扩高中那时候的状况。因此,阿扩几乎没什么朋友,大家都觉得他很污秽不堪,认为他会带来不幸带来邪恶。可是阿扩说的是诚实的话,这么着,阿扩高中三年又过得实在有点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