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之前,拉玛忽然记起自己还有个孩子,于是她让仆人把孩子领过来。这个五官精致的细瘦男孩站在床前吮吸着手指,无辜的蓝眼睛不解地望着她。这样纯真的眼神忽然勾起了许多年之前一幕几乎被她忘却的图景来。
那是个温暖的春日的午后,潘·格尔曼凑到她的耳边。“我带你去看我们的未来。”他喃喃地说。华丽的未来,那座城堡就是幸福的图腾。他准备好马车,殷勤地扶她上去。一路上她偷偷地掀开车帘看了他好多次。他穿着缀满流苏的黑色骑装,坐在高傲的白马上,心有灵犀地在她偷看他时候回头,同她眼神相接——天知道那是怎样迷人的一双眼睛啊。
马车在九曲回肠的泥路上颠簸了两天一夜,拉玛浑身酸痛得像要散架一样。可是当她终于看见潘·格尔曼的杰作之后,旅途的劳顿一扫而空。闯入视线的是一座她从未见过的宏伟城堡,孤傲地矗立在云雾缭绕的山巅。两座冷峻的塔楼像一双有力的手臂,撑住阴沉得似乎快要垂落地面的天空。就像爱情一样,它的神秘给她带来了玫瑰色的幻想,而当两年之后她真正生活在它的怀抱中时,却深深地仇恨着它,犹如仇恨那将她围困于中的空虚的时光。
“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拉玛突然望向床前年幼的孩子,迷惑地问道。孩子猝不及防,吓得退了好几步,撞在女仆粗壮的腿上,然后惊恐地逃出了房间。
被这问题耗尽了力气的拉玛昏厥过去,而当她再一次睁开眼时,突然就看见了那双纯净的蓝眼睛,眼睛里含笑,含泪,含着优雅的暗示。她向那双孩子气的眼睛伸出手去——她那雀爪一样枯瘦、发抖的手。半路上,这手如同撞到了玻璃墙,再也无法移动分毫,之后便无力地垂下了。
一枝巨大的闪电照亮了夜空,端着药进来的女仆怔了好半晌。她看见拉玛孤独地死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一个因释然而绝美的笑容烙在脸上。
拉玛死在那间挂着铜镜的卧室,她的葬礼没人主持,最后只好由管家牵出那个五岁大的孩子。孩子和他的父母都很像,有着希腊神祇一般的漂亮容颜,却冷漠倔强,深沉寡言。孩子用奇怪的眼神望向灵柩,这眼神同一百多年之后格林的儿子小爱伦望向装着他孪生姐姐的棺材的眼神相比,仍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