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妈开的门,老白笨拙地在鞋柜里找拖鞋。“小陈来啦,快进来!”白妈热情洋溢。
吉普把几样礼物呈上去,白妈客气几句收下,老白引吉普到沙发上坐。白小七随手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啃,坐在沙发扶手上看吉普跟老白两人寒暄。
“我在外面年头多了,一回来反而不适应,没想到遇见小七,总算有个能说话的人了。”吉普没了跟白小七在一起的气定神闲,话明显比平时密了。老白也有点紧张,抬手拿茶壶给吉普倒茶,“这茶就是小七从福建带回来的,你尝尝。”说着话,茶就倒洒了不少。
白小七去厨房帮忙。白妈正透过透明锅盖查看螃蟹蒸得如何了,听到女儿的脚步声,头也没回,“长得还行,身高也搭。”
白小七知道这已经是很高的褒奖了,吉普的印象分不低。
老白夫妇前一夜提前来准备,果然勤力——四个人快被满桌的饭菜埋上了。主菜有螃蟹、松鼠鱼、红烧肉、蚝油大虾、酱排骨,另置了若干炒青菜,一道汤,还有星星点点的凉拌小菜。白酒、红酒、啤酒都齐了,大中小高中矮的杯子人手好几个。主食也有面食和米饭的备选。这姹紫嫣红的阵势把白小七也吓了一跳,过年也没必要这么铺排啊。
老白一只手在桌上虚晃一下,“没几个菜,随便做做,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
“太破费了,太劳烦了。”吉普双手搓着膝盖,诚惶诚恐。
白小七端详着几瓶酒,问:“都喝什么?”
吉普见老白拈起白酒的小盅,赶紧说:“我陪伯父喝点儿白的。”老白大乐,亲自给吉普斟酒,吉普承受不起,双手举着酒盅站起身来凑近酒瓶。两个男人在餐桌对面躬身施礼,场景颇为怪诞,白小七却看得眼热——从她念大学起,每次假期回家,老白就几个小菜自斟自饮,都要絮叨一句:“自己喝没意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人陪着喝点儿。”
起初白小七不明就里,没心没肺地搬把椅子坐过去,“爸,我陪你喝。”
“嘁,哪有闺女陪喝酒的,都得女婿陪。”
跟薛立平蹉跎这么多年,老白几次问:“他酒量咋样?”
白小七知道这是父亲发出的邀约,可她对薛立平无计可施,只能无言以答。常有人不解,问她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谈谈——怎么谈?白小七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药品广告,“拉肚子伤肠胃,拉一次伤一次”,这就很像她跟老薛。她发出邀约,他拒绝,看似跟感冒发烧拉肚子一样无关紧要,谁也没受多大损失,但每个人的隐疾只有自己知道。那被挫掉的锐气和勇敢,对他的期待,对将来的憧憬,就这样一次次像拉肚子一样不露痕迹地来去,在她和他的关系里埋下了没法根治的病灶。
白妈突然说:“呀,忘了生日蛋糕了。”
白妈去取蛋糕,剩下的三人费了一番工夫才把叠满盘碗的餐桌倒出空来。蛋糕摆好,蜡烛插好,白妈把打火机交给吉普,自己回身把灯关了。吉普啪啪点燃两支“2”和“9”的数字蜡烛,烛光映红了白小七的脸。“都别说话,我许愿啦。”她双手握拳顶在嘴唇上,闭上双眼。
许了愿,吹了蜡烛,白妈重又把灯开了,吉普笑笑对白小七说:“你得感谢灯光师。”
白妈笑开了,“哎呦,看小陈真会说话!”
白小七很久没看到妈妈这么高兴了。她感激地看向吉普,却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绒盒子来,递给她。“小七,生日快乐。”
打开盒子,是一条金项链,坠子跟吉普之前买给白小七的戒指配套,也是金箍。
“别看小陈人长得高高壮壮的,心真是细,看这坠子挑得多好看。”白妈抿着嘴看着吉普,满脸的欣慰。
这一餐饭,吉普二连三举起酒盅向老白敬酒,却不让老白多喝,说小辈理应先干为敬,伯父要保重身体,哄得老白和白妈都很开心。白小七知道吉普不胜酒力,担忧地看着他的脸越来越红,一直红到脖子根了。
酒足饭饱,老白夫妇收拾碗筷。白妈嘱咐白小七:“带小陈参观一下咱家吧。”红扑扑的吉普乖乖跟在白小七后面穿过走廊,听白小七煞有介事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介绍。到她的卧室,床上躺着一只硕大的抱熊,吉普撇撇嘴:“这肯定是头公熊。”
“呸!”白小七正想挖苦吉普两句,他的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之前眼神迅速在白小七脸上扫了一下,走远了几步。白小七没有听到电话那边说什么,只听到他程式化地应对了几声,然后说了一句“我马上到”就挂断了。
“商场有点急事,我得马上过去。”
“你喝酒了,怎么开车啊?”
“没事,我能开车。”
“那可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妈已经端着果盘站在门口了。“酒后驾驶太不安全了,而且小陈刚才没少喝,这不是酒驾了,是醉驾!”白小七想,姜还是老的辣,看来妈妈也想多留吉普一会儿。没想到白妈又说:“小七,你刚才没喝酒,你开车送小陈过去吧!”白小七终于恍悟什么叫丈母娘看女婿,这么快就把闺女卖了。
吉普极力推脱,白妈还是坚持。在电梯上,吉普一言不发,电梯门一开,他狂奔而出,刚跑到小区的垃圾桶前就吐了出来。
白小七又心疼又好笑,拍着他的背,“不能喝就少喝点儿,这是何苦呢?我去给你买瓶水吧?”吉普双手紧紧箍住半人高的垃圾桶的边沿,无法回答。这时候,吉普裤子口袋里的电话又响了,白小七略一犹豫,轻巧地把手伸进吉普口袋,抽出电话——灰姑娘的马车变成南瓜,白雪公主的爹娶了后妈……童话就是用来破灭的吧。
邱慈,又是邱慈。
白小七的心情瞬间降至冰点,“你手机响。”她把手机递给吉普。
吉普迅速按掉电话。“还是刚才的事,一个客户,不接了,马上到了。”
白小七绑好安全带,发动车,“去哪儿?”
“回家。”
“不是着急去商场吗?”
“先换身衣服,这一身酒气怎么谈事啊。”
吉普迷迷糊糊躺在副驾驶,偶尔抬头给白小七指路。车快到吉普家,白小七说:“我内急,一会儿借你家厕所用用。”
“憋不住了吗?”吉普无厘头地问出这么一句来。
“怎么,不舍得借?”
“不是……那你在前头转弯吧,咱们先去办公室,我办公室衣橱里也有衣服。”
白小七的眉头越锁越紧。“为什么从来不让我去你家?”
“家里太乱,怕你笑话。”
白小七放弃了争辩。挨打的那次也是这么说的吧。乱,是人乱心乱还是房间乱?
回到家,老白和白妈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白小七筋疲力尽地一头扑在床上,抱着大熊不想起身,白妈端了一盘水果放在床头,“我跟你爸都觉得陈朗这小伙子不错,不过他走南闯北的,比你大好几岁,又是生意人,你也长点心眼……我这最近好像什么过敏了,全身起疹子,疼。”说话走出屋,“老白啊,给我涂点药膏!”
白小七摸出手机给吉普打电话,无人接听。再打,无人接听。她噌的起身,在衣橱的抽屉里找出两把钥匙,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