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把车停在白小七家楼前,时间已接近凌晨。他没有熄火,让暖风继续吹着。一路上,白小七几次想问起西域的事,但因为怕显得八卦,到底什么也没说。夜色很高,寒意被隔绝在车外,白小七困得可以不理会薛立平的婚讯倒头大睡。正准备跟吉普告别,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小脸红扑扑的。”
“喝酒了嘛。”
吉普的嘴唇突然凑上来,先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继而是鼻尖、眼睑,很快滑到嘴唇,舌尖突破而入。白小七下意识向后闪身,才发现吉普的一只手臂早绕到她的颈后,另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她根本动弹不得。
跟薛立平在一起的后几年,因为他的潦倒,也因为要贴补他的潦倒,什么柔情蜜意,闺房之乐,早不见了。白小七本来最不食人间烟火,对钱毫无概念,对物质也没要求,可因为要帮薛立平堵窟窿,她逼着自己发了疯似的接兼职:审稿、写软文、做访谈、写剧本……如今薛立平远离了她的生活,她像一张绷满的弓垮下来,松弛得没了方向。而在这个冬夜的凌晨,吉普用嘴唇,用舌尖,用一双不由分说的手臂唤醒的那个女人,在白小七的身体里左冲右突。“嘶”,他拉开她外套的拉链,手从领口伸了进去。
白小七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这声呻吟使他更全力地向她压过来,手上的动作也更勤力。她终于懂得诗里所谓“我的我要爆了”,这感受切实存在。
两副嘴唇终于分开。他微微喘着气,拉好她外套的拉链,“别着凉了。”
白小七不好意思看吉普的眼睛,半低着头。“我走啦。”
“等等。”吉普打开车门,长腿一抬跳了下去。
白小七还在愣神,吉普已经走到副驾驶一边,拉开车门,双臂搂住白小七的腰。“车高,我抱你。”她抬起双臂环住吉普的脖子,他一努劲抱紧她,把她稳稳放在地上。白小七低下头。“我……我太重了是吧?”
“重吗?我还想抱一辈子呢。”吉普说。
年假开启,吉普却忙得很。员工都休假了,里里外外都靠他一个人打点。无论做什么,他都要白小七陪在身边,去商场巡店、去库房点货、见客户、参加酒会,或者只是在吉普办公室一起待着,两个人像长在一起了。
这天早上,白小七难得一个人在家待着,又被王早一个电话叫出来:“白总,我前妻过几天回来过年!快陪我要置办几身像样的行头!”
商场里,王早麻雀似的蹦来蹦去,正装嫌太正式,休闲装嫌太不正式,絮絮叨叨坐立不安怎么都不对。“光着吧,简单直接。”白小七翻了个忍无可忍的白眼。
“我说您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我一向信任你的品味才让你伴驾购物,结果您冷嘲热讽高高挂起,一点力不出也就算了,还极尽讽刺打击之能事……”
“好啦!真后悔陪你出来!”白小七迈起大步,在手边的货架上一路翻拣,没一会儿就搭了一堆衣服搭在手臂上,一股脑儿都塞进王早怀里。“去试吧!”
王早进了试衣间,世界终于清静了。白小七从包里掏出手机,摩挲了半晌,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吉普——快中午了,他还没打电话来。
昨天,在吉普办公室,她在沙发上看书,他探头亲她的脸颊,手臂绕过她的背,抱她在怀里。
“小七,我发现你不爱提问。”
“你希望我问什么?”
“每个女人都会问的——你爱我吗?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你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没结婚……等等等等。”
“你也没问我啊。”
“男人都不爱问吧?”
“是啊,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的。”白小七这样说着,自己也觉得心虚。难道不是因为怕?怕得不到答案,怕答案与预设的不同,怕即使回答了也不兑现?她是被生活抽过耳光的人,知道其中多少不确定和无意义,不如让时间去给答案。她羡慕佳薇,一颗心被击得多碎,照样分分钟满血复活——这段时间佳薇又玩起热恋期人间蒸发,白小七也不主动联系她,反正她想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吉普来回摩挲白小七的耳廓。“真的没有什么想问的?”
还真有一个问题。“西域和坤儿是怎么回事?年会上他说坤儿平时都在海南?”白小七想她与吉普的关系日渐紧密,早晚也要与彼此的朋友有交集,了解一下也无妨。
“坤儿可不是一般人,女强人。”吉普被这个问题逗引得兴味盎然,“当时西域刚从县医院调到市里,在科室还受排挤,日子不好过。正赶上有南方企业家来医院参观,要给医院投资扩建,院领导认为应该找个有专业知识的人接待一下,带企业家四处玩玩。大夫们都忙着上手术台,只有西域闲着——受排挤嘛——就被派去接待了。”
“他接待的就是坤儿。”
“对——苏艺坤,苏总。”吉普拍拍白小七的头,“聪明。”
西域与贵客一接头,发现传说中的苏总不过是个小女人,多日来的委屈集中爆发,脸色越发扭曲难看,一言不发地开车,懒得理会坤儿兴致勃勃的提问。她瞧出不对劲,问他怎么了,他推说胃疼,老毛病了。她立刻叫:“停车!”
他吓得一个急刹车。“怎么了,苏总?”
“饿了。”她已经下车。“走啊李大夫,吃饭去。”
坤儿在路边找了个小饭店。西域还真有点饿了,三两口吃完一碗米饭,才发现她一粒米也没动,“苏总,您怎么不吃?您不是饿了吗?”
她双手托着腮看他,分明是隔壁家的傻丫头,哪像什么女强人。“胃不好得按时吃饭,这几天我要是玩儿起来忘了时间,你一定提醒我。”一边说,一边给西域满盛了一碗汤。
听吉普复述这些,白小七想,谁说情不知所起?回头想想,都有端倪。
离开的前夜,坤儿带了几罐啤酒,两人坐在湖边的木栈道上对饮。彼此心意已经很明白,但西域正在低谷中,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许诺什么,何况在他和坤儿之间有太多的落差了。他不接她的招。“苏总,回去吧,明早还要送你去机场。”
她像一个程序失去了响应。僵持了几秒,突然跳进湖里。
西域一惊,紧随其后跳下去抱住她,双脚却踏进软嫩的泥。站直身体,水刚刚没到腰。她回身抱他,左手却被西域高高举起,“我是怕你的表进水。”当天坤儿戴了一块名表。她挣脱西域的手,一把搂住他的脖颈。“表是防水的——你就是在乎我。”
就是这么在一起的。“他们俩常吵架?”白小七想起年会上吉普问西域的话。
“嗯,坤儿个性强,压力大,总跟西域发脾气。西域也是臭脾气,受不了这个,总吵。”原来西域那句“两个太像的人不适合在一起”,也是说给他自己的。
“嘘。”吉普突然把食指凑近嘴唇。刚才说话的时候,Happy一直在他们脚边睡觉,这会儿居然打起呼噜来了。
“Happy把你当自己人,不设防了。”吉普压低声音说。
“它是因为有你在才敢这样,主人在当然安全了。”近乎耳语的音量衬托了唇齿间的喘息。“我才不安全呢,我最危险了。”吉普故意凑近白小七的耳朵,暖暖的气息是一颗有千斤之力的嫩芽,穿破巨石。
又吻在一起了。像喝断片了,一睁眼在陌生的床上醒来,怎么到这里的?不知道。像梦见在街上走,怎么就到了街上?坐公交,开车,打的?不知道。只知道吻上就分不开,窒息而死也在所不惜。吉普像一头尚未睁眼的小兽,无边的黑暗中跌跌撞撞找寻母亲的乳头,只要触到稍稍相像的,就执着地吮吸不停。这些天来一个又一个缱绻不绝的长吻拨得白小七脑中的弦嘣嘣作响,武侠小说里的魔琴似的,迷人心智,乱人性情。
吉普的手从白小七的胸前轻柔地滑到了身下。一切对他像是熟手工作——他知道她脑中的弦已被他拨弄得兵荒马乱,于是趁乱把手伸进她的裤子里去……可白小七不是小女孩了,既然他悄悄的,她也就悄悄的,稍稍用一点力道,用手截住他的动作。默默的角力中,长吻没有停,好像大脑只是支配他们接吻,至于手上的动作,只是手部本身的意愿,他们不为之你牵着心,也不羞赧。
吉普的舌头零活地卷入白小七的耳廓。弦断了,她的整个身心闪了电。她是暴雨中的醉汉,声嘶力竭的呐喊都消匿于雨声,四肢绵软得没一点力气,最后的挣扎不过是一声抗议:“不,不要。”
她已经被压躺在沙发上,他的脸紧贴着她。“小七,我爱你,我是要娶你做老婆的。”他的脸被欲望的暴风刮得走了样,急得快哭出来了。
白小七的兴致熄了火——表白放在这里真是唐突,简直有点可笑了。这当儿,吉普的舌头又卷过来,下身隔着裤子把白小七顶得一震。
跟薛立平在一起四年,他没有说过一次“我爱你”,连作为回应的“我也爱你”都没有。白小七不能想象,这样的一个薛立平就要结婚了,那么他已经对她说过“我爱你”了吧,像模像样地求过婚了?想到这,白小七觉得其他的一切都并不可笑了,而她又何必执着。天要下雨,就让它下吧。
他终于到达梦想之地。她身处风暴中的大海,飞伏摆荡,几欲倾翻。
完事了。吉普迅速起身,扯了几张纸巾。白小七也挺身坐起来,想赶快穿好衣服,别把场面搞得太狼狈。吉普制止她:“别动!”又扯了几张纸巾,坐回沙发上,把白小七的双腿搭在他腿上,为她整理干净,穿好裤子鞋袜。
他料理得过于温存,反比做爱本身更让人害臊。“袜子穿反了。”她提醒他。
“哦对不起。”重新给她穿。
“这么大人了没穿过袜子啊。”
“第一次给别人穿。”
这句话声音低低的,与平时强势的热吻全然不同,却让白小七心里一动。
“明天我要去巡店,年前最后一次了,你陪我去吧。”都穿好了衣服,吉普让白小七躺在他膝盖上。
“不了吧,我想在家看看书。”白小七不想让吉普觉得她是那种一发生关系就神经兮兮看住对方的女人,更不想她自己太过依赖他。吉普显然有点吃惊,好像他才是那个刚刚失身的合该患得患失的女人。“好,明天电话联系。”
Happy早被两人扰醒了,默默盯着他们。
一个上午过去了,吉普没有打电话来。白小七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后悔了——如果只是一场性事,吉普的表现优秀,你情我愿,她不怨愤,唯一的后顾之忧是没有采取措施,有意外怀孕的危险。可白小七月经历来不准,大概也不是那么容易怀上的。他说“我爱你”,说到婚嫁,其实不过是想她就范吧……然而也不过是一上午没有通话而已。
吃完午饭走出来,坐扶梯下楼。王早突然用胳膊耸她:“白总,那不是你家大吉普吗?”
可不是——扶梯向下,正看到吉普快步穿过商场大厅。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拨出白小七等了一上午的电话。“小七,你干嘛呢?”
“随便逛逛,你呢?”
“我刚在商场巡完店,有事跟你说。”
扶梯把白小七和王早送到地面,吉普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大厅的转角。
“老太太突然说想去厦门过年,我现在得马上订机票,厦门那边的房子空了几个月了,必须早点过去收拾,年货也要置办……时间紧张,来不及跟你告别,我年后就回来。”白小七的嘴唇开合了几下,没能发出声音。“喂?我进电梯了,回头说。”
“怎么了你?干嘛不过去啊?”王早问她。
“你认错人了,不是他。”她把攥得滚热的手机放进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