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七懵懵懂懂跟着吉普一路走到商场的金饰柜台前,“小姐,麻烦把这个戒指拿给我看看。”吉普趴在玻璃柜台上扫了一圈,指着一款孙悟空头上金箍式样的戒指对导购小姐说。
“先生您真有眼光,这个是当季新品,卖得特别火,设计灵感是《大话西游》里的台词,‘我希望是一万年’。给您太太戴上,她可就被您套牢啦!”导购小姐笑眯眯说的这一番话,把白小七听得五味杂陈。《大话西游》的经典台词是“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希望是一万年”;可二十年过去的《西游·降魔篇》里,段小姐临死前说的却是:“一万年太久了,爱我……现在。”白小七又犯了糊涂:这两句话,究竟哪句更像一语成谶?
吉普把戒指戴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反复端详。“喜欢吗?”她还是发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吉普去付钱了,白小七茫然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正放空,身后有人拍她肩膀。白小七以为是吉普回来了,回头却看见王早——穿着年前她给他挑的衣裤。“这不是白老师吗!”
他身边站着个姑娘,个子不高,很短的黑发,巴掌大小的脸衬得一双眼睛比例过大了,眼角的细纹和疲倦也一起被聚焦,人就格外憔悴。她五官的感觉是秀气的,理应温柔可亲,不知为什么却有点冷若冰霜的戒备意味。
“我介绍一下——姚蓓蓓,我前……啊不是,未婚妻。”王总扬起下巴,一夜暴富的得意洋洋。“这位是我最铁的同事,之前总跟你说起的白小七,白老师。这些年要不是她给我摇旗呐喊,我肯定晚节不保挺不到你回来了。”
果然是传说中的姚蓓蓓。白小七不由有点激动:“老听王早说起你,今天终于见着了。”说这话的时候,白小七本能向前靠,姚蓓蓓的身姿却随之向后一闪,像是受了冒犯。她眼睛太大,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就有点怒目。白小七傻愣在原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用眼神求助王早,他却全没注意到这些,专心陶醉在顾盼自雄里。
正不知是好,吉普回来了,自自然然跟王早打招呼。“又见面啦,你们来买什么?”
王早清清喉咙。“钻戒。”
白小七看向姚蓓蓓,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光,不是喜悦,不是羞涩。倒是白小七有点不好意思了——王早这样堂而皇之说到钻戒,多多少少像在给吉普施压。她胡乱恭喜了几句,拉着吉普迅速离开。告别的时候,姚蓓蓓抻抻嘴角,机械地抬手挥了两下,对王早“别走啊一起吃饭吧”的提议明显不敢苟同。
又冲吉普的办公室开去了。白小七攥着装戒指的红色盒子,想起吉普手机上的名字,不再有心情理会姚蓓蓓的异样。去办公室须先经过吉普家的小区,她又找借口要上楼看看。
“家里太乱了,改天我好好收拾一下你再上去……再说Happy自己在办公室待了一天了,我也不放心。”吉普拒绝得有理有据,气定神闲。
白小七没说一个不字,也没说一个好字。她像是受了伤犹自战斗的战士,进了营帐才感觉到疼痛。熬了一整夜的疲惫、懊恼和周身不适延迟到此刻才击中她。她尽量让自己陷进座位里,扭头看向窗外。雪后的街市分外洁白无暇,可白小七突然发现被雪遮盖的世界如此虚情假意,挤眉弄眼,是厚厚粉底掩住丑脸上层叠的疤痕斑点和粉刺痤疮,只可惜再怎么遮掩,丑脸始终是丑脸。
吉普因为表白“我爱你”挨打,又用赔款买了价格不菲的礼物给她,这礼物恰巧不是别的,而是戒指,必定主观客观地带有一定的承诺意味……所有这些,都足够让一个女人如在云上地飘飘然,如果恰巧遇见个情感充沛的,搞不好还要喜极而泣。可白小七只是对着雪后的城市沉着一张脸,手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的轮廓。
年后上班第一天,杂志社上上下下都收到了王早的婚礼请柬。
“恭喜啊,梦想成真了!”白小七打开请柬看时间和地点。“筹备得怎么样了?”
“基本差不多了,等天儿暖和一点就把婚纱照拍了,最近太冷,怕蓓蓓穿婚纱着凉。”
白小七实在没法把王早语气里的怜惜跟冷若冰霜的姚蓓蓓联系在一起。她问王早:“领证了没?”
“还没呢,蓓蓓她爸爸身体不是一直不好吗,最近又住院了,她说等老人身体好点儿再说。”
“那不正好领证冲喜吗,早领早利索。”跟姚蓓蓓打的照面儿,使白小七对王早的婚讯隐隐担忧,总觉得煮熟的鸭子振翅欲飞。
“还早死早超生呢!我还没问你呢——大吉普对你不错啊,怎么着买戒指是要求婚吗?”王早完全没感觉到白小七的担忧,依旧一脸喜气洋洋。
白小七正有一肚子话想跟人说:她的病,她对吉普的怀疑,她下一步该怎么办……可是跟谁说呢?佳薇未婚先孕,虽然脸上没什么,压力一定不小,何况白小七是因为佳薇才认识吉普,万一有什么闪失,佳薇难免自责。王早此刻是新郎官的春风得意,正是智商最低心情最好的时候,一辈子有几天能这么堂而皇之的盲目乐观,她又何苦拉他下水?
想说的话在喉头滚了几滚,白小七艰难地冲王早挤出一个微笑,算是默认一个两可的答案。
“哎呦看你这一脸幸福的!难得见着白总这么不淡定,脸都红了!”王早抖擞着一身喜气走了,假笑还僵在白小七脸上。弱水三千,薛立平也好,陈朗也好,都是白小七舀起的一瓢水。这水如果甘甜,无妨分享;如果苦且毒,她也只好独自喝下去。至少目前,别无他法。
下班,白小七买了水果和菜去看佳薇。
白小七扎上围裙在厨房忙活,佳薇倚在冰箱边上看热闹。白小七一边洗菜一边叮嘱佳薇:“以后我有时间就来给你做饭,少在外头吃东西,也避免去人太多的地儿,现在食品安全特别成问题,更别提什么二手烟啊,传染病啊……”
“知道了白大妈,您这贤妻良母没嫁出去可真是天理难容。”佳薇嫌白小七啰唆,打断她的话。
“您一个班花都没嫁,天理君早愁死了,哪还有闲工夫替我操心。”两人说笑了一阵,饭菜上桌,红绿蓝紫,佳薇吃得很开心,问白小七:“吉普从厦门回来了吧?”
“嗯。”佳薇这一问,白小七实在按捺不住,把过去几天的打架斗殴事件和吉普手机上的未接来电一股脑地都说了。当然也说到吉普送她的戒指,“喏,就是这个。”她在佳薇眼前晃晃手指。
佳薇脸色一沉,敷衍地瞥了一眼戒指。“你配钥匙了——他家里的和办公室的?”
“对,就在我包里。”白小七不知道佳薇接下来要说什么,如果是指责,她也只能承受——这就是倾诉的代价。
酒足饭饱的佳薇拍拍肚子。“吃了这么多亏,你总算学聪明点了。”
白小七长舒了一口气。“对了,这个月底我跟吉普回福建开会,机票已经订好了,得走个四五天,你这儿行吗?”
“我这才几周啊你别草木皆兵的,大夫说我健康着呢!放心走吧,好好玩。”
白小七起身拣碗筷,佳薇没动,“刘培林联系过我。”
白小七重新坐下来等着后话。
“他劝我打掉孩子——他觉得我是想用孩子讹诈他。”
看来刘培林与佳薇在一起只是为了年轻美貌,对赵佳薇的秉性和底限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白小七想。佳薇嘴角动动,“可笑吧?”
“你怎么回答的?”
“我让他玩儿去。”
白小七走进厨房,把餐具放进水槽。佳薇跟过来,还是仪态万方地斜倚在冰箱上:“到福建你们俩就可以朝夕相处了,好好观察,别像过去似的,鞠躬尽瘁的就知道对人好,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呢。”
“嗯。”白小七拧开水龙头。
“把钥匙放好,别让吉普看见,以后说不定用得着。”
“知道啦。”
“做好措施,别跟我似的,单亲妈妈不兴扎堆的。”
哗哗的水声里,白小七刷着碗筷,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什么事别老自己担着。记着,不管到什么时候,赵佳薇是你娘家人。”说完这句,佳薇一扭身走出厨房,可白小七还是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