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再无蔷薇眷猛虎(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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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有人对你好,为什么要拒绝

顺龙劝我趁着年轻好好学习,将来出国。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必然越来越多的国家会注重这部分人权,通过同性婚姻法,但国内很难,我们这辈是等不到了。我听了他的故事,唏嘘不已,但又觉得那是距离我很遥远的事情。我才二十岁,年轻得很,不着急。

“年轻?”顺龙说,“过两年你就不年轻了。年轻是最不稀罕的,人人都有。等你不年轻的时候再考虑这些问题,已经火烧眉毛,来不及。要未雨绸缪。”

我接不上话。因为他说得对。

学校群里有人喊唱歌。顺龙让我去玩玩,可以认识几个朋友。我说我不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再遇上那个高斯似的。顺龙说不会,那个右右人不错,他喊唱歌,不会有事。顺龙说的那个右右,我认得。他在群里很活跃,说个不停,还发过照片,笑嘻嘻的,长得挺阳光,的确不像坏人。但长相能说明什么,高斯也长得不像坏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顺龙说:“右右经常在群里找人唱歌,都是好多人一起,不会单独。很多人都见过他,长得还不错。他只是爱玩,人品不坏,不是那种喜欢偷偷摸摸的人。”

小偷小摸的我也不喜欢。我喜欢光明磊落。如果一件事见不得人,那就不该去做。开学以来还没参加过这种聚会,心里痒痒的,想去。唱歌的地方就在学校附近,不远,这会儿九点,去玩会儿,十一点寝室关门前应该能回来。顺龙也怂恿我,万一认识个小帅哥,说不定就成了。我就去了。匆忙擦干头发,把脏衣服泡在脸盆里,倒了洗衣粉,出门。年纪轻轻,谁不寂寞。

交大附近吃喝玩乐的地方很多,网吧、饭店、理发店、歌厅、酒吧、超市、商场,什么都有。从前东川路这边很荒凉,交大建了后,才跟着繁华起来。晚上九点十点,外面街市很热闹,路边的小吃摊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我走到他们约定的歌厅,进了包厢。比起上回跟南果他们唱歌,没那么害怕。但见到十来个陌生人围在一个包厢里,还都是交大的,难免紧张,生怕碰上熟人,被认出来。说到底,这个圈子还是见不得光的,不光彩。不是每个国家都能像冰岛那么开明。

刚加群,一个认识的也没,就坐在角落里听他们唱歌。有个声音很尖的男生在唱梁静茹的《我喜欢》,很矫情的情歌,鼻音拖得很长,仿佛有人在勒他的喉咙。包厢里灯光很暗,我也看不清他的长相,只依稀看出他身材苗条,唱歌时跟着节奏一扭一扭,姿态妖娆。我不喜欢这样的男生。男孩子就该有男孩子的样子。女里女气的像什么。

梁静茹唱完,有人唱王菲、萧亚轩、莫文蔚、蔡依林、孙燕姿,也有人唱LADY GAGA,唱男歌手的很少。所以有人唱《传奇》时,我忍不住看过去。就今年春晚上王菲翻唱的那首歌。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歌词写得很美。原唱是个叫李健的男歌手,声音很温柔。这会儿唱的声音比李健厚一些,不一样的感觉。是那个右右。我认得他的长相。他见我朝他看,坐过来问我:“新来的学弟?”

我点头。这会儿才稍微看清了他,长相清秀,个子挺高,穿黑色风衣,深色牛仔裤,脖子上戴了条项链。跟南果有点像,典型的上海男生。长这么好看的男生主动来搭讪,不免有些羞怯,赶紧找话题,问他:“你喜欢这歌?”

他说:“挺好听的。李健的声音很温柔。”

我说:“要不是因为王菲唱了这歌,我都不晓得有李健这个人。”一个人,再有才华,不被挖掘,就是一朵开在山间无知无觉的花。连孔子都需要董仲舒这个推手。谁敢说自己是一匹不需要伯乐的千里马。

右右说:“李健之前是水木年华组合的,后来单独发展。他在水木年华的时候唱过《一生有你》《在他乡》。”

“李健是水木年华的?就清华大学的那个乐队组合?”虽然不迷音乐,但好歹知道,“听过这两首歌,但不知道是他唱的。”

“没办法,李健长得不帅,人也不年轻,没什么花边新闻,很难红。他就是个简单的音乐人,做的音乐算不上一流,但很有特色。”

也是,娱乐圈没长相就没绯闻,就没话题,就没人来关注你,看你拍的戏,听你唱的歌。我在王瑞琪家见过许多八卦杂志,封面都是俊男美女。他时常跟我讲他喜欢的明星,用的形容词总是,那男的特别特别帅,那女的特别特别漂亮。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王瑞琪有件三千块的球衣,是他痴迷的一个歌手在演唱会上穿过的,从网上买来挂在卧室里,像我家的观音菩萨像一样供着,睡觉前还跟那球衣说晚安。

“你叫什么?”右右问我。

“九月。”

“你手机呢。”他伸过手来。他的手也很白。手指细长。

把两百块钱的诺基亚递给他。他按下一串数字,拨通了,摁掉,说:“我的号码,存一下吧,我叫马佑,骏马的马,单人旁的佑,右边是左右的右。你叫什么?”

“徐沪生。双人旁的徐,三点水的沪,出生的生。”

“上海人?”

我摇头:“江苏人。”也没多想就说了。只觉得他眼熟,不像坏人。而且他说话很快,一句接着一句,我也反应不过来。

“还是叫你九月吧。你叫我右右就好。看你挺像我一朋友的,想认识一下。”

我并不习惯这么主动的搭讪。如果我长得跟南果一样帅,或者跟斌斌一样清秀,我必然应对自如,可我自知长相平庸,除了刀刀,没人喜欢过我。

“我是外院日语系的,大三了。”他自我介绍,“你学什么的?”

日语?那不是跟斌斌一样了。“软件工程。大二的。”我说。

“也是软院的?平时去图书馆吗。”

“很少。”他话题转得太快。

“有空一块去图书馆吧。我有点事,先走了,改天找你。”他走之前摸了摸我头发。就像主人要出门了,摸小猫小狗那种。我也没躲闪。

他来得快,走得快,说话也快,我来不及反应。难道是我宅在屋里太久,外面世界都这样快吗,不适应。我坐了会儿也回去了,怕待久了心脏不舒服,太吵。反正跟其他人都不认识,也没人讲话。我是不会主动跟陌生人讲话的。我性格孤僻,在网上还好,在现实生活里极不喜欢同陌生人交流,就喜欢沉溺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胡思乱想。我想的特别多。别人问我什么,我想答就答几句,不想答就不说话。总觉得很孤单,觉得别人不可信任。

但是,右右靠近我时,我感觉到一种温暖。有种如果他说,跟我走吧,我会立刻答应的冲动。也不知为什么。莫名就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不陌生,不疏远。是他看我的眼神吗。很温柔。就像李健的声音,能托起你的心。可是,我这么理性的人,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有这种感觉?顺龙说他经常出来玩,那应该跟南果一个类型。我可不是满满,能拿得住南果。这种人还是别惹了。算了,我想这么多干什么,人家又没要惹我。

我并没有把右右搭讪我的事告诉顺龙,我们没熟到那个地步。我也没告诉斌斌,这种搭讪多半没有下文,说了也是丢脸。我虽经历少,但网上类似情况看到很多。所以右右的话,我没当真。

第二天中午,下了课,正要去食堂吃饭,王瑞琪妈妈打来电话,说要我这学期继续辅导王瑞琪的数学。她坦言,开学第一次数学测验,王瑞琪的成绩又掉回去了。我安慰她,没关系,回头我再给王瑞琪辅导辅导,下次测验分数肯定升上来。挂掉电话,我往铁生馆走,找助学部的工作人员领这学期的家教资格证。

这是我早预料到的事。王瑞琪并没有学习的心思,他之所以能进步,全因为我仔细研究了他的课本和平时测验卷子,把其中的易错题、重难点都挑出来给他重复讲解。我跟他说,我没讲的题目你就别看了,专心致志把我给你讲过的题目记住就行,考试出题无非就这些题型,换汤不换药。150分的卷子,50分送分题,50分易错题,50分重难点。把我挑出来的题型都掌握了,考个120不成问题,再不济,100分总是可以的。没了我这个军师的精挑细选,就凭他那一斤半两的水平,还想及格?难。

也许在爱情这块,我幼稚,我愚蠢,我做作,我一无是处,但考试学习是我的强项。我知道老师会出哪些题,撒网一般全都复习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来不是难事。辅导别人也很容易。从小到大,互帮互助学习小组,我帮过好多成绩差的同学及格了,但他们离了我,很快又不及格。所以年前王瑞琪妈妈说寒假要带王瑞琪去欧洲旅游,暂时不用我去辅导,我也没反对。不让王瑞琪的成绩掉一下,何以见得我这个家教的重要性。不然他爸妈还以为他成绩一直上去了呢。这份家教兼职足以维持我日常生活的开销,不能丢。与其苦心孤诣留住对方,不如做好自己,做出成效,让别人来留我。

铁生馆是交大的学生活动中心之一,就在西区一食堂附近。学校的助学部门都设立在这里,任何有关助学的事务,比如助学贷款合同的签署、助学金的发放、勤工俭学的安排,都在铁生馆处理。助学部的勤工俭学包括很多,有在校内图书馆、光彪楼、逸夫楼值班的,有在校外做家教的,有事业单位实习的,有兼职零工的。学校很为我们贫困生考虑。做家教的,在铁生馆登记了,以交大学生的名义出去,每次家教时间、内容、家长反馈都会记录在案。一来,便于维护学校形象,二来,如此系统化的管理体系,也让家长们放心,如果不满意家教成效,可以立即辞退,但通常大家都很负责,口碑都很好。

“九月。”

刚出铁生馆,就听到背后有人叫我。回头看到右右跟另一个男生站在一块。铁生馆门口有个大花坛,花坛里种了许多美人蕉,这种花在我们南方很常见,容易长,茎干能长到一米多,顶端开出大红色或大黄色的花朵,很艳丽。这时候整个花坛里都是一片红红黄黄的明亮。右右站在花坛旁边,朝我招手。但我第一眼是被他旁边那个男生吸引。个子跟右右一样高,一米八出头,右右是高高瘦瘦的,那个男生却很健壮,看起来孔武有力。脸上五官很立体,浓眉大眼,嘴唇厚实,下巴上留了许多青黑的胡茬,一直延伸到鬓角,特别明显。交大很多男生都不剃胡子,大多都是懒得剃,杂乱无序,形象猥琐。他的胡茬是刻意打理过的,很干净,却又透露出一股野性的味道,不太像我们中国人,但他脸型确确实实是一个中国人。他朝我微微笑着,跟右右说了两句就走了。我问右右:“那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之前做家教认识的。你也做家教?”

我点头。怪不得觉得右右眼熟,之前肯定在这边见过。“你也做家教吗。”我问。看他的穿着,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混点素拓分,出国要用。”

“出国要用这个?”我没听说过。

他也没解释,笑笑说:“吃饭了没,一块吃饭吧。刚要给你打电话。”

明明刚认识,却跟很熟了似的,也不尴尬。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除了很要好的朋友,常常与人说着说着就冷场,窘迫得很,能与一个才见一次面的人聊得这么顺其自然,实属不易。难不成是一见钟情?的确,他的笑容与刀刀很像,让我觉得温暖。我的生活一直很压抑,我喜欢让我觉得温暖的人。他的皮肤也很好,脸上没有青春痘,但他给我的感觉与刀刀完全不同。刀刀是温婉的,扭捏的,像个小男孩,但右右很大方,总是笑嘻嘻的,是个大男孩。难道我变心了,喜欢的类型不同了?说不准。只觉得同他讲话,我很开心。

打饭时,右右跟阿姨说,两个人一起算,让我也点了菜,才刷校园卡。我不知这是不是他搭讪学弟的惯用伎俩,也没推辞。他问我喝什么饮料。我摇头,没有喝饮料的习惯,我都喝食堂的免费汤。他跑去买了瓶绿茶,也给我带了瓶。递给我时,笑嘻嘻的。他真的很像南果,因为南果也说,从不喝学校食堂的免费汤,不干净,在食堂吃饭都是买绿茶,健康,对眼睛好。大概他们上海男生都是这样。

右右说他上午去一家日企面试,准备了很久,还是搞砸了。那公司要求太高。我不太会安慰人,只说下回再努力。他也不在意,说,不过那个面试官倒挺帅的,是个德国人,穿西装,很性感,人也年轻,才二十七八,嘴唇很红,很诱惑。他问我:“九,你要出国吗。”

他叫我“九”,亲切却不挑逗。比那个高斯一见面就喊“弟弟”好多了。高斯请我吃饭时,笑意很浓,对我上看下看,就像在打量一件刚买到手的商品。右右同我说话也总笑嘻嘻的,但他的笑并没有夹带任何不良居心,他没有目光猥琐,东看西看,没有色迷迷。

“我直接工作。”又把之前那套说辞搬出来。

他点点头,说他要出国。先去日本,再去欧洲。他二专就学的法语。又问我:“干嘛不出国?总待在国内多没意思。出国一样有好工作。欧美的计算机行业不是应该更发达吗。”

“没钱。”也没多做解释。听说,日本的富士山很美,东京铁塔是很有名的景点。巴黎有圣母院、埃菲尔铁塔、卢浮宫。我也很想去见识见识。但我没有钱。没有钱,就什么也不能。再说我要出国了,谁来照顾爸妈。我可不是一个人。我肩上担子太多。

右右也没多问。我很感激他没好奇。有时沉默是最好的安慰。尤其彼此不是很熟的时候。

三月都到中旬了,天气还是冷的,前些天有些感冒还没好,我们坐靠门口的位置,冷风吹着,我咳嗽了两声。右右摸摸我的手,说怎么这么冷。他握住我的手,笑嘻嘻地问我有没有暖和一点。他的手很暖,我很久没感受到这种温暖。这温暖是高斯给不了的。高斯只会摸来摸去。右右没有。他只是轻轻地握着。我就让他这么握着,低头吃饭。

这时候是下课高峰期,大家都到食堂吃饭。我们08级的本科生都住西区寝室,通常都来一食堂吃饭。一食堂门口种了好几棵桃树,这时候桃花开得正艳,一树一树粉红的花朵。但不知为什么,从大一到现在,我只见它们开花,没见过它们结果。食堂的人越来越多,我怕别人看到,抽出手,问右右:“你是不是经常跟学弟这样?”

他看着我,说:“哪样?”

我也不好说,吞吞吐吐的:“就这样。”

他笑:“没有,一般都是别人调戏我,我很少调戏别人。”

我说我不信。

“骗你干嘛。”他从包里掏出三个手机,“你看,都是别人送我的。”

我看了下,都是名牌手机,随便一个就要好几千。我不懂:“他们送你手机干嘛。”

“当然是想追我了。有个学弟,三天两头就给我送东西,烦都烦死了。这个项链就上回我过生日时他送我的。”他指着脖子上的项链,材质似乎是玉,红色的,有点像玛瑙,我不懂鉴定,但看样子价格不菲。

“你接受他了?”我问。

“接受他干嘛,我又不喜欢他。”

“你拒绝他了?”

“拒绝他干嘛,自断财路吗,傻。”

我呆呆地看着他。诚然,他长相好看,比起南果牙尖嘴利,他更显阳光,肯定不少人追求。可这样好吗。不拒绝不接受,就这么吊着胃口,态度暧昧,一直拖着,岂不是耽误了别人。

“有人对你好,为什么要拒绝。他们都知道我有其他人追,反而对我更好,我坐着享受多舒坦。”

被这冠冕堂皇的理论给噎住。我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巨大隔阂。我们的爱情观截然不同。我总觉得,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模棱两可的有什么意思。谈恋爱不就图一个真心吗。这样伪善的交往真的可以吗。知道有其他人追,还对他更好,究竟是真心,还是攀比。用的是感情,还是金钱。我承认我缺钱缺得厉害,但我更缺爱。对我来讲,爱比钱重要。钱我要,爱我也要,但爱绝不能被钱玷污,这是两码事,我不要混为一谈。他这样,我受不了。之前的好感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