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号6号是礼拜天,7、8、9三天高考,高一高二学生连放五天假。这是上海高中的假期安排,要换我们苏北,才不会这么舒坦,5号6号肯定要调休补课。小农村读书压力大,拼死拼活谋出路,周末集体补课是常有的事。上海教育局不允许学校集体补课,家长们急功近利,生怕孩子掉队,都私下找家教。不是我自夸,咱们交大的家教质量还是很好的。
放假的这五天,我每天都来王瑞琪家给他讲题。但父母看重是一回事,孩子不上心也没办法。比方这会儿,才给他讲了道等比数列的求和,题还没写完呢,他又去抱东东玩了。他就这样,总是心不在焉,三分钟热度,逗会儿东东,玩会儿电脑,再折腾下他的新手机。
他爸爸又给他买了新手机。不是上回吵架摔手机的那个牌子,那手机早买了,玩不过一个月,新鲜劲过了,又买新的,旧的给他妈妈用。这新陈代谢的速度敢情比人家女孩子来月经还频繁。但人家有这资本,有钱。
新手机是苹果的,IPHONE4,通体白色,很好看,很精致。屏幕很大,跟巴掌似的,比我两百块的诺基亚大多了。显示屏五颜六色,跟电脑一样。什么功能都有,根本就是个掌上电脑。更先进的是,屏幕可以滑来滑去,显示不同的菜单目录,哪儿都能点,每个像素都是反应区。整个手机都是触摸式的,打电话都是触摸键盘,没一个物理按键。
“有的,”王瑞琪指给我看,“顶上的屏幕开关,侧面调声音的,正面的HOME键,别的就没了,是不是很帅?”他神采飞扬,就跟中了六合彩似的,把新手机当中奖的彩票亲了好几口,也不嫌脏,“前两天乔布斯刚在美国发布,国内要明年四五月才有的卖呢。我爸找美国的朋友联系苹果公司的内部人员,第一时间拿到现货。厉害吧。”
我是过惯了简朴日子的人,这样的炫耀,其实跟室友新买了双四百多块钱的运动鞋差不多,早激不起我心里任何波澜。顺势瞟了眼王瑞琪床头柜下的那双名牌运动鞋,他说过,那双鞋是专卖店买的,一千二。
“你这样点来点去的,不会把显示屏弄坏吗?”略略有些担忧。如果是电阻电容式的触摸屏,这么点肯定要压坏掉。他手指弹跳得就跟人家弹钢琴似的,写作业有这么灵活就好了。可我眼瞧着,这触摸屏不像是电阻电容式的,反应区远没有这么灵敏。必然是新技术。
“不会不会,”王瑞琪点开一个游戏玩,屏幕上忽然飞出许多水果来。苹果橙子香蕉菠萝梨子西瓜草莓,图片做得非常精致,动态效果很流畅。王瑞琪滑来滑去,像拿了把菜刀在挥舞,那些被他手指头划到的水果,立刻迸溅出果汁来,溅在屏幕上,跟真的一样。“你看,苹果质量很好的,怎么滑都没痕迹。除非摔在地上,一般坏不了。你要不要试试?”他递给我。
我摇头说不用了,没敢接,怕按坏掉赔不起。就算按不坏,也怕一个没拿稳,摔在地上。反正我是赔不起,还是少碰为好。这样不经摔,也真是娇惯。我的诺基亚好几次从书桌掉在地上,一点没坏过,还是诺基亚好。
当然,我是在自我安慰。之前斌斌说,苹果电脑质量很好,设计感又好。狄安也说,苹果电脑适合程序员开发,他也想存钱买个。至于苹果手机,他们都没怎么提,只说价钱很贵。
“这手机要多少钱?”我问。
“五六千吧,我爸朋友送的,没要钱。”口气就跟室友说那双鞋子四百多一样。当时我穿着的鞋子,还是当年奥赛一等奖被保送时,妈妈花38块钱在路边摊给我买的一双运动鞋,说是当奖励。我穿了两年,鞋底都磨破了,妈妈拿去补了三回。眼下那块黑皮又磨得差不多,妈妈不在,我得自己送去修补第四回。
王瑞琪下载了许多游戏,一个接一个玩,喜欢的就保留,不喜欢的就卸载。我虽没玩过智能手机上的游戏,但眼看着,这些游戏的制作,无论是画面设计还是整体流畅度,就跟在电脑上玩似的,甚至比电脑上还清晰,可玩性极强。因为是触摸式屏幕,人机交互很好,参与感很强。不像我的诺基亚,游戏里就一个贪吃蛇,色块只有黑白两种,而且制作粗陋,动一下卡一下,明明叫它往左转,它反应不过来,撞死了。
“这么贵的一个手机,值得吗,都比电脑贵了,还不如买个电脑。”其实以我学软件的专业眼光来看,凭这些基础硬件,完全值这个价钱。市面上许多三千块的手机配置远不足这个一半。但我还是摇摇头,语气很不屑。因为买不起,当然不屑。我太穷了,有近乎扭曲的仇富心理,恨不能像武侠小说里的侠客,杀掉所有为富不仁的有钱人,劫富济贫,夺了他们的钱财,散给天下穷人,包括自己。我总幻想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没有贫富差距,没有歧视敌对。但这是不可能的。
“苹果手机质感很好的,又追求设计又追求技术。”王瑞琪跟个苹果产品推销员似的,“我是果粉,最喜欢苹果的产品了。我敢打包票,过上三五年,肯定人手一部IPHONE。有了IPHONE,连电脑都不用带,什么功能都有。”他说苹果每年都会推出一部新手机,命名规则就是在“IPHONE”后面加数字,按顺序来,明年出IPHONE5,后年出IPHONE6,2013年出IPHONE7。
“手机而已,能打电话能发短信就行,要那么多功能干嘛?根本没必要。累赘。”我不过是口渴了,要去茶馆喝杯茶,你给我上了道满汉全席,不是小题大做吗?我要真饿了,自然会去餐厅饭馆。玩游戏看电影之类的功能,用电脑就行了,手机屏幕这么小,看电影多不舒服。所谓产品设计,本就是要精简功能,干嘛把那么多没用的功能硬塞上去?会有人用?乔布斯真是蠢笨。“你要玩游戏的话,干嘛不买PSP?”以王瑞琪的财力物力,没什么买不起。
孙志鹏有好几个PSP,每出一款新的他都要买。我问他,难道旧版不能兼容吗。他说可以。我说那干嘛还买新的。他说,我自己做游戏开发的都不支持这些游戏商的产品,将来我做游戏了,肯定也没人支持我。
“PSP上的游戏没IPHONE上的多啦,而且PSP总玩也没意思,我抽屉里有好几个,带着也不方便。只带一个IPHONE就能满足你需要的所有功能,导航、地图、时钟、拍照、录像、语音、音乐、视频、上网,多帅。”王瑞琪“啧啧啧啧”地赞叹着,“乔布斯改变世界呢,改变大家对手机的使用习惯和需求了。”
我摇头:“这怎么行?产品设计是要根据用户需求来的,”这一点庄老师在课上多次声明过,书上也写得很清楚,“用户需要什么,我们才设计什么,用户不需要的,我们就不该设计。怎么能帮用户制定规则,凌驾于用户至上,反过来让用户来学习?最好的产品就像鼠标,不需要学习,依照人类本能习惯,就能上手使用。”
“没办法,乔布斯做的产品好呀。你在外头等个地铁都能看电影看小说打游戏,这种娱乐需求很大的,你说是不是乔布斯改变用户习惯。”
“五六千块钱买个手机,够打多少次出租车了,还坐地铁?”太不会过日子。我不能理解这种想法。我更不能理解王瑞琪所说的,乔布斯强行帮用户制定规则的说法。这与课上讲的完全相悖。再说,以我为例,我根本没有等地铁时看电影的需求,乔布斯那样设计岂不是太冒险?
其实我很看好智能手机的前景。身边不少同学开始用智能手机,但大多数同学都用的传统键盘手机,毕竟打电话发短信才是常用功能。但难保再过两年,键盘手机不会像当年的寻呼机、大哥大,高中时候的MP3一样退出历史舞台。从前与刀刀恋爱,每天发短信打电话,短信包月了还不够,常常月末超出,一条短信一毛钱,很心疼。据说用流量聊天很省话费,但手机网速太慢,之前用右右的智能手机,聊着聊着就没信号了,太不痛快。所以现在智能手机的地位很尴尬,就像九十年代初的电脑,价格昂贵,却不实用。如果能解决网速慢这个关键性的技术难题,加上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快,成本越来越低,键盘手机被淘汰只是时间问题。五年吧,就我预感,至多五年,到2015年,肯定人手一部智能手机。我跟洪思洋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三年就够。我说好,到2013年咱们看看,究竟智能手机有没有普及。但对于IPHONE我们意见一致,太贵了,即便到2015年也不可能普及。
“话不能这么说,你没这个需求,别人有这个需求,等地铁闲得发慌的人不要太多。有一回我跟同学坐三号线,等了十来分钟,无聊死了,又没事干。乔布斯还是很聪明的,跟着他走准没错。”王瑞琪说着又沉迷在IPHONE的游戏里。短短两天,他就在上面的付费游戏里花掉七八百块。要让孙志鹏晓得,定要开心死,将来做游戏不愁没人消费。
我曾与孙志鹏讨论过,就国内版权来讲,做单机游戏肯定赚不到钱;网页游戏因为技术门槛所限,做不了大型游戏,虽然赚钱,但流动性很大,不稳定,都是一夜暴富式的,赚一笔就走人;网络大型游戏做得好的话,固然有稳定而大量的收入,但一开始的资金投入量也大,无论是人力技术还是广告宣传,小公司肯定做不了,而国内的游戏大公司也就腾讯、网易、盛大几家;再有就是苹果的付费游戏,可以独立制作,做得好,收入也不少。孙志鹏说他打算先学学OBJECT-C。我说这是什么东西。他说就是IOS的开发语言。
按理说,10号王瑞琪应该回学校上课,可他妈妈还是叫我来给王瑞琪补习。前些天我忙完软件工程概论的答辩,着手准备期末复习,都想好今天要复习哪门课了,忽然接到王瑞琪妈妈电话,有点意外。以为他们学校高考事宜还没处理好,考场还要整理,延后一天,也没多问,就过去了。但第二天上午,他妈妈还叫我过去,我就纳闷了,趁着王瑞琪在房间写作业,到客厅问他妈妈:“阿姨,王瑞琪今天不用去学校上课吗?前两天高考放假,这两天应该回学校上课吧?”
客厅的空调开着,温度调得很低。屋里凉飕飕的,家具桌椅摸起来都冷冰冰的,一点人气也没,跟老家夏日里打的井水一样。其实外面并不很热,开了窗通通风很舒服。客厅卧室的灯都亮着,照在地板上,四处闪。明明是大白天,居然还开这么亮的灯,真是浪费。我奶奶在老家,有时晚上天都黑了,她也不开灯,说是摸得着东南西北,绊不了。天气热了,就拿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拿蒲扇扇风,等凉快了就回去睡,电风扇也不用开。农村人,总是能省就省,常常节俭得过分。但也不兴这么浪费的。
王瑞琪妈妈坐在沙发上,裹着条青绿色的薄毯子,靠着个白兔子抱枕玩电脑。她在跟网友玩麻将,也不看我,低着头盯着电脑屏幕说:“这学期还有一个月,不上了。我跟琪琪爸爸商量了,琪琪功课太差,留一级,下学年还读高一。”
“留级?”这是我未曾想到的。但仔细一想也是,没有请病假请事假,连着两天不去上课,除了休学留级,想不出别的了。但现在可以留级吗。我小时候那个年代,凡是年纪太小的都会留一级。现在教育局已经不允许了,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怕老师胡来,耽误学生。
“现在留级不容易,还是他爸爸找副校长说的,让琪琪再学一年高一,打好基础。”王瑞琪妈妈忽然兴奋地大叫一声“自摸”,哈哈大笑,“头一回清一色自摸,全是万字,一个筒一个条都没。”她看看我,“琪琪说你教他功课教得很好,他都听进去了,成绩也有长进。以后还要麻烦你多辅导辅导我们家琪琪。”
我摇摇头说:“不麻烦的,应该的。”只要钱照给,我有什么好麻烦。一个小时五十块,每周六下午三个小时,就能维持我一个礼拜的生活费。但我心里好笑,就算我再用心教,王瑞琪心思没放过来,整天玩游戏,我也帮不了他,至多不过是让成绩稍微好看些。以我的耐心与细心,随便换个成绩底子好些的、心思在学习上的,保管他数学考试每回都能进年级前十。但我想不明白,“王瑞琪肯留级?他那脾气,……”低头笑,他那脾气他妈妈不是不知道,肯听他爸爸的才怪。上回不过是手机颜色买的不如他意,就踹了他爸爸一脚,这回要他留级,他会听?
“那手机是前两天才给他买的。”王瑞琪妈妈压低了声音说,“我跟琪琪说了,他要听话,就让爸爸给他买苹果手机,不听话,就把他关家里,锁房间里,饭也不给他吃,看他能犟几天。”她甩一甩头发,前两天刚烫过,大波浪卷,染了层次分明的酒红色,灯光闪耀之下,像团炽烈燃烧的火焰,“我不是他爸爸。他爸爸怕他,我不怕他,真把我逼急了,耍狠我耍不过他?要死了。我要发脾气,明天就把他送到乡下外婆家去,好吃懒做的,看他在乡下能挨几天日子。”
乡下?我猛然一惊,乡下没网络没电脑,信号特别差,就算你是智能手机,也没办法连上网络,有时连电话也打不通。每次寒暑假我回农村,开学时洪思洋他们都问我,怎么整个假期都不见我在网上有任何消息。我跟他们解释说我们农村没通网。洪思洋说怎么可能,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说你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家很偏远,很落后,屋后都是泥土,没公路,下了雨就走不了人,生活条件非常差。
有多差呢,没空调,没有谁会舍得装那么贵的空调,夏天热死你,电风扇扇出来的都是热风。没洗衣机,脏衣服都得自己手洗。没卫生间,你要小便,就随便站在门口撒尿,你要大便,就去蹲茅坑,夏天一堆蚊虫咬你屁股。城市人肯定没蹲过茅坑,万一脚一滑摔进去,不淹死也得丢死人。出门没地铁没公交车,更别想打车,想去哪儿就只能骑自行车。想买零食,没超市。想打电话叫外卖,没饭店餐馆。要去超市餐馆,得骑自行车骑一小时到镇上。要上网也得去镇上。冬天要洗澡,还得去镇上。镇上才有网吧和澡堂。信用卡是没用的,没地方刷,借记卡还得到市里才能取到现金,镇上都没取款机。要去市里,得骑自行车骑两个小时,路上坑坑洼洼的,累死人。包里务必要带些糕点和水,免得饿着渴着。我已经撇开又脏又累的农活不谈,只怕就这些事情,王瑞琪已经过不下去。他妈妈还真够狠。敢情那部IPHONE是让王瑞琪“安分守己”的交易条件呀。
我记性如此之好,下意识想起之前洪思洋跟我说,当年他爸爸出国留学,跟一个美国女人谈恋爱,要结婚,他爷爷不同意,逼他爸爸回来。逼迫的方式就是断掉生活费,只寄去一张回国的飞机票。原来父母逼迫孩子的手段都是一样的:断掉经济来源。偏偏王瑞琪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习惯了父母给他的安逸生活,不知生活酸甜苦辣不说,他根本就没有洪思洋那样的独立意识,更不会像斌斌那样在外面做兼职赚生活费。对他来讲,与其被逼到那个境地,不如欢欢喜喜地拿了新手机,听爸妈话。
现在看来,这个社会,岂止是同性恋受到父母逼迫,异性恋一样被父母逼迫。说到底,子女太软弱,父母太强硬。为人子女,怎么就这么不晓得自强自立,独立自主?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依赖父母,遇上问题一点主见都没,一点决断都没,不敢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为人父母,怎么就这么喜欢为子女擅作主张,自以为是地安排他们的生活?还总口口声声说“我也是为你好”。
“我也是为他好。”王瑞琪妈妈摇摇头,幽幽地叹息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继续玩麻将,“他现在这个成绩,以后怎么出国?要给人家笑掉大牙。太差了。”
是吗。好与不好,自己不清楚,要父母来定夺?固然,父母有更多的生活经历,有足够的资本给你提意见,可是,就不许子女自己选择,历练成长?是非对错,让孩子自己选。错又如何,人总要学会为自己所犯的过错负责。总不放手让他自己走,他当然什么都不懂。算了,我也懒得多管闲事。看王瑞琪玩手机玩那么开心,自得其乐,我何苦呢。
“要是琪琪有你这么用功就好了。他挺聪明的,就是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王瑞琪妈妈刚说完,就听到电脑里传来一声“东风”,紧接着一声急促而响亮的“碰!白板!”
对于这句老话,我也懒得回应,只委婉地说:“最近期末考试,我要忙着复习,不能常来给王瑞琪补习。期末考试后我们软件学院有暑期大作业,可能暑假里会有不方便。”
“暑期大作业?”王瑞琪妈妈略略惊奇,“你们软件学院的学生都这么用功,不放暑假的?”
我挥挥手,解释说:“放假的,放半个月。学院硬性规定要留我们在学院里做项目,大一大二大三都要做,没办法。这个是计入学分的,每天都要点名签到,还有老师查巡指导,不能旷掉。到八月中旬才算完。”
“也就放半个月了。那半个月可以过来吧?”王瑞琪妈妈琢磨着,“做项目要天天做?周末也不休息?”
“周末休息的。”如果时间允许,我也想捞这一笔钱。反正暑假闲着没事。但如果中途我爸病逝,就难说了。我得回家奔丧。但愿这事不要发生。
“周末你有空就过来吧。”她看看电脑,挑一挑眉毛,很是气愤地说,“这出的什么牌,人家听筒,还给人家送筒,脑子有毛病,想什么鬼东西?”又小声跟我说,“以后多给琪琪布置点作业,让他平时别太闲着。他爸爸就是看他一天到晚玩游戏,不开心。”
我哑然,那还给他买新手机?光是电脑,他已经玩疯了,现在有了新手机,更是疯得不行,我都管不住他。他爸爸不知道他脾气?算了,别多嘴。做好该做的,别的少说。
王瑞琪妈妈“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钱包里翻出一张交通卡递给我,上面贴着世博会的吉祥物海宝,长得就像个蓝色的牙齿,或者蓝色的鼻涕虫:“差点给忘了,王瑞琪爸爸的朋友送的交通卡,里头有五百块钱,我跟琪琪平时也不用,你拿去吧。暑假里要辛苦你了。”
我点点头说谢谢,又笑笑说:“没事。”心想着,五百块呢,省下我一个月伙食费了。也是,王瑞琪妈妈出门都开车,王瑞琪去哪儿也都他妈妈送,根本不用坐地铁。都说“富家一席酒,贫门三年粮”真是一点也不夸张,有钱人家随便哪样没用的东西,都够我们穷人家吃穿一个月。更不要说那些达官显贵随便一顿饭局,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飞禽走兽,无奇不有,六位数的花费,够我爸少说二十次血浆置换手术了。从这点讲,我真希望自己是个贪赃枉法的大官。
又去给王瑞琪讲题,临走时特意给他布置了一堆作业,他抱怨说太多了,做不完。其实并不多,换了我,一个晚自习就能搞定。我说:“这也是你妈妈的意思,我接下来要忙着期末复习,没什么时间给你补习,只能偶尔过来给你查查作业。”明知他会当耳边风,还是说了句,“你用点心,不要白费你爸妈一番心力。”
就我猜测,他爸爸去找副校长,肯定送了一笔钱。高中时候我跟孙志鹏陈意询参加保送生考试,同我们一道参加临时培训班的还有其他考自主招生的同学。保送生考试报名有硬性条件,至少得有一门奥赛获得一等奖。但自主招生的名额都是学校分配的,通常来讲,学校会按报名学生的成绩分配,但僧多粥少,难免会出现:比如南京大学给了学校二十个自主招生名额,但报名的有五十个,而往年考上的不过十二三个。老师就会把前十五个名额按成绩高低分配掉,后五个名额看哪个家长先送红包。学生考上名校对学校声誉有提升,分数线也会水涨船高,但后五个名额考上的几率很低,给谁都不重要,既然如此,不如发笔横财。学生留级这种事,想必现下也不好处理,副校长肯接下这个麻烦,自然得有所回报。
王瑞琪玩着手机,手滑来滑去的,跟他妈妈一样,头也不抬,嘟囔了声:“知道了知道了。”
我摇摇头,连叹气的心绪也没有。总觉得对王瑞琪抱有任何期望,回头都会失望。还是别想了。他根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我却没有诸葛亮那份鞠躬尽瘁的心。尽力而为吧,他不肯上进,与我何干。都说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心。说到底,这不过是我一份兼职工作,讨些生活费,人生,终究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