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松缺课的这几天,苏新荷觉得过得有点没劲。她还是照常去上课,但总是容易犯困;偌大的教室坐着许多人,但还是显得空寂。他在干嘛呢?她盯着面前的手机,这么几天了,他没有理睬过她。要不要问问他在做什么?她拿指尖在屏幕上一划,写道:你……她想问路家松什么时候回校,可是他凭什么向她汇报归程呢?那干脆问他在家享受得如何,可是这又同她有什么关系?她皱了皱眉,把手机合上了。
课间休息的时间,她起身出去接了杯水。张晨骏端着杯水迎面走来,笑嘻嘻地打趣她,“苏书记,松叔不在,特烦吧。”
“神经病。”苏新荷抛给他一个白眼,径直地走了——自从路家松书记书记地喊了顺嘴,带动着班里的其他人也认可了这个封号,不过他们的叫法还是略有不同,苏新荷大致地将其归为三类:一种是“书记”,一种是“苏书记”,一种是“书记同志”——最后一样是书记的加强版,是路家松独有的发明。
忽的她听见有人咳嗽,是那种厚重的、只有一声的、标志性的咳嗽。她认得这声音。她想要回头,但是唯恐别人觉得特意;但是如果不看一眼,保不齐发这声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她飞快地想着,这时有人叫她:“书记同志!”
她停住了,刚才的细细思量顿时烟消云散,“叔叔!”她快走几步,水蜜桃似的脸颊含着笑,有股掩饰不住的高兴劲儿——“你还欠我顿饭呢。”她有些没头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看情况,先上课吧。”路家松故意端着点架子。
她撇了撇嘴,但看起来一下子快活了许多倍。
路家松这么说一是为了幽默,另一个原因是他还是要到廖家一趟。
廖家住在郊区的一个国营工厂大院里,他每周都会抽时间上那吃饭,逢年过节的,他们也留他住下。他并不爱上廖家,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别人家——行走坐卧都得瞧人脸色;可是无论怎样,他还是得去,因为廖家的女儿预备着成为他的小妻子。
已经是仲夏,太阳落的越来越迟。下课之后,趁着夜幕未落,路家松拎着从老家买的点特产,挤上了开往廖家方向的公交车。汗味,饭味,夹杂着人声,轰鸣声,他期盼着早点到站;可他又盼望着这车永远行驶着,好让他不要为将要来临的感到那么为难。他低头苦笑一下。自从上次他们置了气,他和廖云娜就一直僵着。他打电话到廖宅,她没听,廖母抱歉地说女儿似乎气还没消。之后她回给他一个电话,仍旧没能谈拢。他明白,她一直盼望他成为像廖父那样的人——不喜读书看报,酒桌、饭局从来不见他的人,永远见他在阳台、厨房忙活着。
路家松能成为那样的人吗?说不好。他只是想要自己决定成为什么样的丈夫和父亲——他不愿别人教他怎么做。
好不容易下了车。路家松步行至小区门口,想了想又买了两箱廖云娜爱喝的香蕉牛奶。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并不值几个钱。
路家松上了楼梯,来到廖家门前。门是虚掩着的,应该是为他留的。他深吸一口气,稍微定了定神,推门进去,廖云娜正半卧在沙发里看电视,前面还摆放着果盘和瓜子等,看样子廖父廖母应该也是在家的——虽然是小户人家,但是她在家里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做派,她不洗衣,不清洁,不沾灶台,不上班的时候能窝在电脑面前一整天。
廖云娜见他来了,很高兴地迎上来,像是之前的不愉快都在这一照面当中一笔勾销了。“来就来了呗,拿这么多东西干嘛,”她接过那几包东西,放置在墙根处,“妈,路家松来啦。”
廖母也从厨房里出来了,她边擦手边和蔼地说,“先坐会儿,饭马上就好。”
“哎。”路家松稍稍露出点笑容。
她拉着他到沙发坐下,他也握着她的手。她说,“妹妹跟我说你回家了。是不是今天刚到的?家里都还好吧。”
“二老都挺好的。我妹上学去了没见着,但肯定也挺好的。”
他们又说了一些话,直到都快要说不出什么。“那……”廖云娜有些欲言又止,但是还是想要问问,“你现在还那什么吗?”
他明白,她在问他是不是还继续静坐。“额……坐,”他说得很是迟疑,“上次你没听我解释,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做这个事情,一是有助于健康,二是有益于学习,我不会当贾宝玉……我保证。”他捏捏她的手,安慰似的,又很坚定地说。
他承认他仍旧静坐修道的时候,她的脸色就稍微有些难看;及至他又鼓吹灵修的益处,她已然觉得牙关发紧,头皮发麻。如果她生来就是一副不问不睬的个性那该有多好!可她偏偏想要矫正他,想要把他矫正得像父亲一样,老实可靠,忠诚恋家,事业上按部就班,只是一心一意的经营家庭。
“你摸摸我的脊柱,”他试图令她了解,“原来我的尾骨是直的,现在它已经同健康人一样是翘着的了,而且也不痛了……说明这一小节不好的气脉已经通了。对了你不知道吧,三叔那条坏腿像是要好了……是不是很神奇?他让我假期回去同他们一起共修,我已经答应他了。”
她试着去理解,但是一口火气在胸口横冲直撞。她自以为找了一个称心如意的男朋友,可是他老是不肯任她差遣;自从上了这个学之后,他更是变得心硬如铁——她以为捡到一块璞玉,没想到仔细一瞧是块顽石!她气恼地要哭:“你问过我爸我妈的意见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不是三叔,你是有亲人的人!生活是什么?生活不就是吃一点,喝一点,乐一点吗?天天神神鬼鬼的不务正业,哲学把你的脑子都学坏了!我跟你在一起我图你什么了?你一没工作,二没房产,我不就图你个稳重宽厚,适合过日子吗?”她抽搭着,廖母也赶了过来。
什么小鸟依人,什么贤良淑德,一点不如意的上来,她一切都不管不顾了。更何况,这是在她自个儿的家。
路家松僵着,半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