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地点在闵行区,我整整转了三天,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看了不知道多少个小区多少个房间,脚底板都差点走穿,最终在离工作地点十几站地铁、几乎是城乡结合处的地方租了一个单间。那是一个大约90平米的三居室,被隔成了大大小小的6个房间,我的房间大概10平米,一床一桌一柜的标准配置,难得的是这个房间竟然有窗户,我推开窗,视野里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一条不知名的河流从其中穿过,远离这个城市的喧嚣与嘈杂,我突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宁的感觉,于是我转过身,对中介的人说:“我就要这一间。”
中介小哥说:“这个房间要900哦。”
我说:“你不是说600吗?”
中介小哥说:“600是最小最差的房间,你刚才也看过了,不是没看上嘛。”
他说的应该是那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走进去就有一种强烈的压抑感,我担心住久了容易心里变态。我问:“价格怎么差这么大?”
中介小哥说:“这个房间要大2平米,要贵100块,有窗户,要贵100块,而且是飘窗,还要贵100块,算下来就是900块。”
靠,什么都要加钱,你怎么不去抢啊。
我犹豫着,中介小哥说:“这个房间真的已经很不错了,空间啊采光啊什么的都不错,上午有个客户也看中了,说是下午来付款,但是没有给定金,所以我还能带你过来看看,像这种好房间啊,一转眼就没了。”
我脱口而出:“我要了。”
第一次租房,战斗经验明显不足,估计那中介小哥心里面在狂笑不止。
押一付三,半个月中介费,几千块钱付出去,我成了彻底的穷光蛋。我腆着脸皮给家里打电话要了2000块钱生活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都不会找你们要生活费了。”
我妈说:“男儿志在四方,你自己非要去上海闯一闯,我们也支持你,万一你觉得太辛苦了,就还是回家这边来吧,至少有个照应。在外面自己吃好点儿,不要把身体搞垮了,钱不够用了给我们打电话就行。”
他们一直不知道我和马晓璐的事情,也不知道我来上海的直接动机是马晓璐。我挂掉电话,在路边站住,头顶的高楼遮天蔽日,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有人在车站匆匆忙忙挤公交,有人在星巴克里悠闲地喝着咖啡,这个城市是流动的,像一条大河,而我是一片漂浮的叶子,找不到任何归属。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彷徨。
在毕业典礼上看见马晓璐的时候,距我和她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她的父母陪伴在身旁,端着相机不停地拍照合影,我们甚至没有机会单独碰面。我们是触不到的恋人,各自坐在体育馆的一边,遥远地对望着,中间犹如隔着台湾海峡。
典礼还没有开始,我给她发短信:“我想你。”
她回复:“我也想你。”
我说:“我想抱抱你。”我已经好久没有闻到她的发香了,我很怀念那种味道。
她回复:“我们不能被发现,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我看得心头不爽,不再回复她,她也没有多说话。
过了不多久,她的短信又过来了:“朝我这边看。”
我抬头望向对面,马晓璐的父母似乎是短暂地离席了,马晓璐站在台阶上,将双手举过头顶,弯成桃心的模样,微微地屈了一下身子。
是的,这是无数的韩剧和综艺节目中被用得烂掉的一个动作,或许曾经还在某些场合被我吐槽过,但是这竟然成为马晓璐在我脑海中留下的最美丽的画面。在以后漫长的时光里,每当我想起马晓璐的时候,总会想起那天毕业典礼的体育馆里,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马晓璐在人群的后面,努力地画出一个桃心,对我说:我爱你。
我笑了起来,给她发信息:“我也爱你。”
可是爱也无法将她挽留,毕业典礼结束后马晓璐就被直接带回家了,再次见到她已是两个月之后的上海。行李早已打好,车票放进口袋,天南地北各个方向,如同花儿散落四方。晚上宿舍的兄弟们喝完最后一顿酒,第二天一个一个地送走,互相道着珍重珍重,许着早日相聚的诺言,再聚却不知已何年。
再见了在阳光下的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再见了在舞台上轻盈跳跃的姑娘,我将带着青春的欢乐与哀伤,继续走在后青春的路上。
直到离开上海的时候,我都没有认真地体会过这个城市,因为一切都太匆匆。人民广场地铁站换乘的人群匆匆跑进车厢,陆家嘴写字楼里上班的人们匆匆挤进电梯,就连外滩的游客都匆匆拍完照然后赶赴下一个景点。而我每天看到最多的,就是下班后的人们匆匆地涌进超市,匆匆地选购日常所需的商品,然后匆匆地结账离开。
我被分配在日化部门,部门经理姓徐,我们喊他徐老大,而我这个见习部门经理的岗位,其实就是他的助理。至于何时能够把见习两个字去掉,徐老大说有两种方法,一种叫做熬,一种叫做运气。他的意思是说,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就一直熬下去吧。
他不是在开玩笑,这份工作的性质用熬字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我每天早上7点多钟上班,晚上8点多钟下班,没有周末,一星期只休息一天,每天待在卖场里面,看各种数据和报表,接几十个供应商的电话,见几十个销售代表,大到促销地堆的摆放,小到一个价格标签的使用,都是我的工作内容。加班到凌晨甚至通宵已经是家常便饭,在仓库里一天搬几百件货也是家常便饭,完全是一副民工样。卖场里每天突发状况层出不穷,今天有人投诉产品质量问题,明天又有促销员之间吵架斗殴,各种鸡毛蒜皮,人心险恶,到后来发现怎么协调都是枉然,做不了居委会大妈,就只能当个恶人,从此脾气暴躁指数飙升。
讲了这么多我的第一份工作的情况,我想表明的意思是我很不喜欢这一行,进入这家公司做这个岗位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如果不喜欢就可以不做的话,这个世界就太美好了。
首先是马晓璐不同意我换工作,她觉得我是好高骛远,不肯脚踏实地从基层做起;然后是我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找新的工作,如果辞职再找,我就会断炊;最后是这个工作的灰色收入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徐老大开的都是宝马7系,其中的油水之高可见一斑,但只有做得资深才有机会。
表面上看,这些理由都支撑着我继续做这份工作,我想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是符合大势所趋的,这些都是让我身不由己的借口而已。就像是很多人一直梦想着去西藏,嘴里念着,心里想着,打算放长假的时候去,打算休年假的时候,打算买了房再去,打算买了车再去,如此打算了五六年,却始终被所谓的世俗拖累,从未真正出发。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我能决然地离职,重新选择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或许将不会绕后面那么多的圈子。有的时候,舍弃一些东西,反而能够使我们走得更快。
当时的工作虽然忙碌而疲惫,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没空寂寞,也没空想念。我每天回家倒头就睡,早上睁开眼就开始工作,在这样的状态下,我都几乎忘记了马晓璐的存在,我只知道她和她妈妈在国外旅游,世界如此之大,她可以自由地行走,而我却被困于钢筋水泥的城市里面。
太长时间的分离以及太少的交流,以至于马晓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无比陌生。当然,这只是一时之间的感觉而已,那天晚上我们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做爱让这种陌生感荡然无存。三个多月都没有彼此触碰过的身体,犹如天雷地火,以燎原之势把身体里堆积的欲望全都烧光。房间的墙壁太薄,隔壁说话声音大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马晓璐压抑着快感不敢叫喊,把我的床单都差点撕烂。
事后,我和马晓璐搂在一起,挤在小小的行军床上,还没来得及倾诉一下相思之苦,就听到马晓璐在我怀里说:“我们重新找个地方住吧。”
我说:“为什么啊?”
马晓璐说:“这个房间太小了,生活不方便。”
我当然知道这个房间很小,不仅日常生活不方便,连性生活也不方便。我如果有钱,我也会住在精装的公寓里,日子过得舒坦而安逸,抓栏杆撕床单随心所欲。可是我没钱,我每个月的工资到手才2000多块钱,只能勉强维持我在上海的基本生存。
是的,是生存,不是生活。